（逍遥自在了几日，也无人管束，姨妈忙着盘庄子上的账，正好儿我落了个耳根清净，怀揣着几两银子到琉璃厂转一转，这地方我往常来的勤，近年许是不爱淘换这些古玩字画了，便来的少了，今儿是兴之所至）
（摊位上左瞅瞅右看看，也没个心仪的，最后寻得一方古砚，约摸是姨夫喜欢的东西，手揣兜里一淘，得——银钱不够，罢了罢了）

【难得休沐的日子，总算拜托了兵部档案室内那些案牍之罪。一早同父王在府中走了一趟拳脚，许久不曾提枪上阵，难得地浑身神清气爽。沐浴用膳，下午的时光便显得闲暇了起来，索性打脚往那琉璃厂去，听听那市井说古的促狭劲儿，也算是个不错的消遣。】
【依旧是一得阁门前的一溜儿小摊，但错落排布的摊贩中却不见了上回淘换古币的瘦猴儿。摊上的古玩也皆从钱币摆设变作了古墨古砚，端得一派文雅气息。掐指一算，今日也是太学翰林放课的日子，难怪难怪。】
你这摊主，半月前不还在潘家园淘换古币玩器，怎么今日却在此处附庸风雅了？
【走了几处，才发现那瘦猴儿仍混在摊贩中，不过他一改上回那市侩模样，也不知从哪儿弄到一顶瓜皮帽，扣在头上装起斯文来。他摊前正有人挑选着砚台，也不多话直接同他玩笑起来。】

（银钱没揣够，唯有换个目标了，只是这摊子上堆起的这些竟再没一个能提起我的兴致，拿起这个来看看，搁下，拿起那个来看看，不满意，恰逢此时有人过来同摊主攀谈，竖着耳朵听他们的对话，这可并非刻意，谁让他们聊着我稍感兴趣的事儿呢）
（收回挑挑拣拣的手，又转头去在摊主和那人之间来来回回的看，冷不丁又凑上去插话）嗯？怎么的？什么古币？哪儿呢？　

【那瘦猴儿见了枢，眯了眯眼睛，一张黑面蹿了红色，顿时脸色不好起来。他一准是想起那日我搅了他的生意，放跑了他刚下了圈的冤大头，可他也是江湖道浅，也不瞧着那日那公子的锦衣华服，绝非一般富户旗人。纵然那人年少气盛，或许会听了他的忽悠花大价钱买下古币，然他家自然有长辈在后，按下一个古玩摊子不费吹灰之力。】
这古币——你得问摊主啊。
【那挑拣砚台的青年眼瞧着也是衣着不凡，同他拱了拱手，继续朝那瘦猴儿发难。】
前些日子我还寻思着你这儿的古币不错，虽然景泰通宝被你磨成了景龙通宝，辽国的长钱被你吹成了先秦的刀币——总还算是，半真半假留了半分真。今日来瞧，如何又改行了？这砚台可不好做，一半澄泥一半黄泥，可要过窑碎了。

（那少年狭长的眸子带着一丝丝的凛冽看向摊主，我便将视线又转向摊主儿，只见那瘦猴儿带着一丝苦笑与不情愿，他正欲开口，我便又听那少年娓娓道来，嚯！——敢情是这么回事儿啊。）
（这会子我倒同这少年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抱着手臂听那少年将摊主儿的“好事”细细数来，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临了来了句）嚇！——不得了，这是欺我是个外行啊。

【那瘦猴儿原就不好的脸色因着枢的叙说变得越发暗沉。再看摊上零零落落的物件，果真端砚、歙砚、澄泥、洮河，四大名砚一样不少，松烟、桐花、炭黑，三类嘉墨依次排开。若这当真全是顶好的古砚古墨，全是货真价实的精工细作，那他身后的一得阁早就得关门大吉了。】
像您这样的瞧个新鲜也便罢了，这好砚好墨最忌讳的便是天光曝晒，若当真是好货，就这摊子风吹日晒的，摊主早就心疼了。
【极好的墨锭，便是一得阁这般财大气粗的店家，也需得仔细用锦缎包裹，放置防水防潮的木匣中，唯有客人详询，方仔细拿出一观。这样大刺刺摊在大太阳下，当真是只骗骗道行浅的。】
怎么的，见着玩古币的不好欺，今儿个改骗小书生们了？

（他是个懂行的，如此洋洋洒洒说了一通，那摊主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认命般归于平静，我细细辨认那几方古砚，任凭我把它们看出花儿来也不觉得有甚么不同，只是他那几句话说的有道理，我一边猫下身子接着看砚，一边频频点头）嗯——说的有理。亏的我今儿银钱没带够，若不然怕是要吃亏了。
（嘀咕了这么一句，直起身来看向那少年，丰神俊朗，与我不同的是他平添贵气，定然大有来头吧，也不去探究他的来历，只顺着他的话道）嘿，敢情是我误导了这摊主儿的眼力了？

【我并非多么耿直，欲将琉璃厂中每一个卖赝品的一一揪出，可无奈这瘦猴儿每每犯在我手里，又偏偏每一次的作假都这样拙劣，叫人稍稍掌眼便发现了破绽。前一次我不曾唤了步军营的人来，为的就是给他留一条生路，可不想他不曾悔过自新不说，反而变本加厉，将那一本万利直接变成了无本万利。】
今日也同您说句实话，这琉璃厂里也不是没有好墨好砚，那多半在老字号的店家中。他们在琉璃厂多年经营，不会为了一块赝品而砸了自己百年的招牌。反而这些小贩子，今日在琉璃厂，明日在潘家园，流窜最快，若是叫人打了假，索性一跑了之，叫人便是上当了也寻不到人出气。
【说起来都是气，这样拙劣的骗术，任何人只要稍加点拨提醒，便能轻易避开。可偏偏他们骗的就是一无所知的赤诚少年，往往激得人家豪气云天，便能换得大价钱。】
您也怕是寻常不常品鉴墨砚，瞧我才说一二，您已经反应过来了。

【如瘦猴儿这般弄虚作假的耍这人玩儿着实可恨，我平常经历的少，但凡品鉴总有姨夫在旁提点，现下独我一人便是半点都不懂得，好在今儿算是遇了贵人，若不然还真花了冤枉钱】亏的您慧眼如炬拆穿了他，否则我就是花钱买罪受了，若真买了回去，指不定叫人怎么笑话我。
【这便是实话实说了，若叫姨夫知道了顶多是一顿批，若叫藏风知道了，只怕要接连笑话我好几日了，因而对他谢了又谢，将这琉璃厂的商铺大面儿扫了一眼】嗯，还是得往铺子里去，这小摊贩，怎的没个人来把他抓了关起来？指不定骗了多少人，叫他下了大狱才算完。

【身旁这位客人也是妙人，这会子听明白了前因后果，也是义愤填膺。更有休沐结伴上街的太学监生们三两围观，将这摊子围的水泄不通。】
您瞧着也沉稳，不过是一时走了眼，再看一会儿指不定就能自个儿瞧出问题来。上回我见着他骗人便警告过他一回，不过想着民人辛苦，指不定家中还有老小。若是叫步军营来拿了，便是当真得遭殃一家子。这才盼他收手，就此打住。谁知今日一观，他是不知悔改，很该叫了人来，也好正一正这块儿的风气。
【这样多的人证，又有物证在手，这瘦猴儿便再逃脱不得。几个学子早已耐不住火气上前指责，也有机灵乖觉的跑去请了步军营的巡逻。此时再无我俩何事，既不愿于人前出头，同他拱了拱手，就此退出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