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情况下，对燕园出现的孩童，会分神关注的人总会多。
眼下薛闲的儿子就坐在院里的石上，一身的酒气，看着格外别树一帜，与众不同。
照顾完赵澄，再来照顾更小的孩子，确实不是我的本意，把不情愿都消磨成了一声叹息，走得近了。
“薛见，你爹没陪着？”
我隐约记得他有一个挺厉害的妹子，没准是她把薛见揍了。

其实京城和我诞生的村子很像的，从村头第一户到村尾最末，我们都姓薛，彼此沾亲带故，逢年过节要一起在祠堂里磕头。
京城的各个坊间也如此，是以我能很快的算出和他的亲缘关系。
“表叔父，”我从石头上跳下来，“我爹在前堂陪大人，你怎么没有去？”
当然他们过年会不会聚在一起磕头我不知，我还没在京城见过过年。

对于他的称呼，我未置可否，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缘于无知。
和我有血缘的人，在这座开封府里太多太多，绝大多数时候对于这种浅薄的关系，我更习惯于无视，——但要记起也不难，薛闲于我并不陌生，他的儿子也确实和我有着该叫表叔父的干系。
“我去陪京兆郡主了，”这话说起来挺怪的，“你怎么一身酒气？”

“你喜欢喝酒吗？”
我先没有承他的话，只是反问他，又顺势用袖口擦擦衣领上的酒渍，可惜徒劳无功。
“我爹遇到你，一定会和你碰几杯的吧表叔父，我看在这里的大人都这样问候，虽然酒很苦，又辣。”
到这里才摇摇头。
“我不喜欢酒，这是一个哥哥不小心洒在我衣服上的。”

“谈不上喜欢。”
对于孩子的提问，虽不至于以谎言搪塞，却也没有一个肯定的回应。
我同薛闲在两浙喝过茶，那时候侍臣把他的茶点得很酽，从那以后，见薛闲在烹茶，我往往是绕道走，关于他的酒量，我所知的只比茶更少。
“有些酒不辣，但不好喝，”他的妹妹似乎个头比他高。
“你让他走了吗？靠风来晾没什么用处，你应该跟着他去换件衣裳。”

我此刻倒有些怜惜他。毕竟我知道什么东西难喝，便可以不去喝，但他们不行。
“走了呗。”
我倒是见过大户人家怎么惩罚下人的，可我又不是他们的一份子，所以跳下石头，向他靠近后抬首，脸上尽是理所当然。
“这里的孩子衣裳比我的贵，一定不愿意和我换。”
但如果穿过脏兮兮又磨损皮肤的粗麻，就知道我身上这件已经足够好了——薛宅于我而言也是，我没有必要艳羡任何人。

“他们不愿意是一回事。”
这话讲得很气派，但实际上是石家的孩子根本不必换，他们从衣橱里随便拣出来一件衣裳，往外一抛，就将它忘得一干二净。这儿也有不少好心的娘子、大度的郎君，譬如去石薰的旧居里拿出几件来，石薰一定不会加以置喙，——因为她不知道，而我又是她的儿子。
这固然不是我能做主的地界，但一件衣服的事不难看明白。
“你妹妹没跟来？”

“前厅里吃豆腐呢。”
真的在吃碗里的豆腐，不是扒在帅郎君身上吃豆腐。酒味愈发淡，我摸了摸前襟，它已经干德七七八八，但酒气却一时很难消除。
“我妹妹很漂亮的！”
谈到薛白，像谈到什么令人骄傲的了不起的事情，胸脯挺一挺。
“难怪表叔父会惦记她！”

“？”
我看向薛见的目光一定与方才看赵澄的如出一辙。
那个只比薛见高一点的小姑娘，看起来力气挺大的，挺魁梧的，比薛见猛男多了，——听听，在前厅里吃豆腐，薛见能干得出来吗，他不能，能也不如薛白能。
碍于薛闲的面子，思来想去，还是没对薛见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补了一句无意义的自辩。
“你妹妹年纪太小了...”
好像更**了。
“这话别和你爹说，明白？”
好像更**了x2。

我他娘被笑死了。杀青了。

太小了？大了能做什么啊？
“我爹知道薛白年纪小的，表叔父。”
挠挠头，心里头琢磨这句话，很是惘然。
“他没把薛白当大人看，不让她干粗活累活，但其实我们都会做，”我往后一步，把掌心里的茧子摊开给她看，“以前我和薛白经常负责喂猪。”

薛见对着我说话，但我茫然地看了眼燕园的匾额。
今日好似来错了地方，一个两个三个的，都会喂猪。赵澄养猪，薛见和薛白也养猪，这年头最时兴的宠物已不再是威武霸气的猞猁和虎豹，也不是乖觉可爱的狸奴，而是长着短毛的猪。
我手上也有茧，用笔时磨的，不厚，也从未疼过。
他往后退了一步，好像怕身上的农残留沾到我一样，“你们挺懂事的。”
后知后觉的，——原来薛闲也养猪吗。
追问，“你爹家里养猪了？”

“现在爹爹不养的。”手收回身侧，袖筒子耷拉下去，这衣裳略微大些，“是以前在浙地的时候，我和薛白的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养猪，我们喜欢养黑毛猪，黑毛猪的肉香一些。”
歪过脑袋想了一会儿，补充道。
“说养似乎不太准确，那些猪很少被关在圈里，总往山沟沟里钻，这样好，猪吃外面的东西，能省钱。但爹爹，”指指地，表示我在谈京城里的爹爹，“爹爹不养猪，这里的人都不养猪，可能是因为猪很臭，什么都吃，没有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