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灰缪的天空阴云渐散。
金边的日轮照耀大地，万丈光芒盈川旋地。
气势宏伟的建筑物中疾风似的飘出三抹人影。
「唉呀，我跟你说了那是在交接工作！只是一时忘了叫他把东西给你送去而已，你就息怒吧小祖宗！」
六道骸健步飞疾，劲瘦的两条腿凭借长度优势跨度大幅地往前走着。
紧跟其后的，是一路小跑而来才勉强跟上他的蕾西。
「哦？那你怎么就没直接我忘在电视台丢了算了。」头也不回地平稳接答她的话，嘴边亵玩的笑靥暗藏冰刀。
「我都跟你道过歉了，你还要怎么样？！别说又要换助理啊！」女人的声线已有了轻微喘息的痕迹。
骸轻佻俊眉，轻描淡写地说道：「行啊，不换助理，换掉经纪人怎么样？！」
「六道骸——！」
蕾西停步时，鞋跟在地上踩出沉厚雄浑的重量级音节。
愤怒的叫喊细听还能察觉到一丝疲惫。
成功触发到女人忍耐极限的骸百无聊赖地转过了身，偶然吹过的清风把靛青色的长发托浮在半空，轻柔的发丝如羽毛一般微微摆舞出细致的弧度。
或许又是错觉，纲吉觉得他笑得像个恶魔：「怎么了？舍不得让位么？」
「你……！」蕾西隐恨道，「我辛辛苦苦带你带到现在，你就这样报答我？！」
「哦呀，你觉得我忘恩负义么？」恶魔的笑容此时纯粹地像天使，他摩挲着下巴，似乎是在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不换经纪人也行啊，把剩下的行程都取消吧。」
「……」
忙了一个上午的蕾西真的没有力气再和他继续争执下去。
取消行程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算了，换就换吧，这样她还能落得轻松。
垂眼喟叹后，女人形容枯槁地掏出了手丨机，正欲拨下一串号码。
六道骸站在原地兴致盎然地见证着这一切，无暇的面孔充溢着的喜悦让斯刻的他看去俊美得不似凡人，恶魔邪肆的气息诱丨惑且致命。
他喜欢看到别人因他而着急或是绝望。
而蕾西，无疑是他最佳的捉弄对象。
从来都是这样。
一贯如斯。
「人太任性是会吃到苦头的。」
清越灵动的声音中止了蕾西的举动，也中止了六道骸恶劣的行径。
语气的笃定和淡泊让人无法反驳。
少年站在和他拥有相同气息的苍翠茫宇下，透彻晶莹的棕眸耀过比太阳还夺目的坚定目光。褐色的柔暖短发轻轻杨起，恍若有微薄的柳絮飘忽其间。清瘦娇细的身子散出澹然迷旋的芒束，半透明的衬衣笼住胴体将纯白的气质烘托得不染尘世，干净温润得令人叹息。
骸在循声望向少年的一瞬几乎要为之绝倒。
异色瞳因失神而有了迷离失踪的苗端。
风在两人并不算邈远的距离上徜徉而过。
他们怔怔相望。
阳光洒在两个年轻生命行进的轨道上，仿佛是在为他们见证此时此刻——这便是六道骸和沢田纲吉的初遇。


*** ***
几经询问下，纲吉总算找到了六道骸所处的休息室。
离他规定的时间还剩两分钟。
敲过门后，纲吉慭慭地走近正闭目养神的骸。
从袋子里拿出一杯咖啡递到了他的面前，轻声的呼唤道：「咖啡我买来了。」
「哦呀，挺有效率。」
睁开了神秘的异色瞳，骸神态慵闲地接住递在他眼下的杯子。
得逞的情愫飞快流转过他的眼底，接下咖啡的一刹那，手上稍一泄力，杯口向后倾斜，褐色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浸染了纲吉洁白的上衣。
「不好意思，手滑了。」
毫无诚意的道歉，明显故意的欺负，轻车熟路的举动，看似纯粹却暗藏狡黠的笑容。
纲吉平静地看着骸，对于这一老到掉牙的招数完全不往心里去：「六道骸先生，如果你真想欺负我到哭的话，咖啡应该直接往头上倒，这样会比较有视觉效果也比较解恨。」
顿了顿，从背后变魔法似的拿出了第二杯咖啡：
「以及，我早料到你会这么做，所以给你买了两杯，这一杯就请别浪费了。」 

*** ***
夜静更阑，星辰明灭。
忙活了一天，疲惫在此刻终于得到解放，洗完澡后，少年趴倒在床上死睡过去。
紧阖的双眸和安静的睡脸，美好得让人不舍惊动讨扰。
巴吉尔静悄悄地关上屋内的最后一盏灯，站在卧室房门未掩合的缝隙处默默打量巡视着一切。确认无异后，小心翼翼地拿出了手丨机，手指灵敏地拨出一串号码。
呼叫了几秒，电丨话接通——
「喂，是在下。」
「是，是！在下明白了，里包恩大人！」
「嗯，没什么问题……公子他……」冰蓝的瞳孔映出少年略显疲惫却极为满足的无垢容颜，微携留恋地将木制的大门合实，浅吐一口气，似乎是在以生命为担保进行着承诺，
「公子他过得很好，请您不必担心。」


*** ***
蕾西在接过一通电丨话后，就看到了六道骸匆忙地从房间里退了出来，一反常态地透露出纠结的神色，谜样的异色瞳激起矛盾的花火。
还没来得及搭上话，穿着比身形足足大了一圈的不合适衣衫长裤的纲吉也前脚后脚地走了出来，只是轻快悦然的神态和骸的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六道骸，你怎么不给人家找件合身的衣服？！」看着时不时从纲吉肩上滑落的领口和因此暴露出来的不雅痕迹，蕾西极度不满地询问道。
抱胸而立，平淡地给出了一个答复：「这是最小的，我也没办法。」
「你……」
见到蕾西又有破口大骂的趋向，站在一旁的纲吉破天荒地打断了她：「蕾西姐，我们不是要赶时间么？现在就出发吧……」
经纲吉一提醒才如梦初醒的蕾西慌乱地看了看表，随即紧张地跑向公寓的大门口：「唉真是，都五点多了啊……算了，六道骸，我就先不教训你了！」一脚套进高跟鞋，蕾西挥手示意两人跟上她的赶时间的节奏，「我们动作得快点了，今天电视台那边的投资方会派人来视察片场。」
「哦呀，今天又是哪位兴致这么好？」步态悠闲的骸不掩内心的目中无人和狂妄自大，毕竟自尊自妄的他从来都不把电视台那批视来如走狗的人放在眼里。加之目前心情不是很好，语气中嘲讽的意味更是十足非常。
纲吉则顺手拎起放在茶几上由他带来的早餐，冥行盲索地默默跟在其后。
这一次，蕾西没有像从前一般利落地抛出答丨案，而是突兀地停顿了一下才缓缓哆口：
「总之是个大人物，」
不自然地蹙着额，扭拧的眉心微透不快，
「是只要得罪了，就保准你吃不了兜着走的大人物。」


*** ***
事实证明，穿着尺寸大一圈的衣服，行动起来真的很不方便啊……
因为下楼梯时不慎踩到长出一截的裤腿而绊了第三跤的纲吉坐在楼梯口，吃痛地揉着刚被碰伤的额头。
唉，如果今晚就这么狼狈地回去，真不知道巴吉尔会担心到什么程度呢……回去之前，买一件能够把所有伤口和痕迹都能掩得实实在在的高领毛衣吧……虽然注定要忍耐归途上路人们惊异的眼光……
替自己盘算好后路的纲吉再一次起身，拎起裤腿，成功地走到了一旁的自动贩卖机前，笨拙地抬高手臂让衣袖滑下露出拿着钱币的手掌，将钱币投进机器，随后任意地对准某瓶不明液体按下橱窗上的按钮。
饮料滚落在取物口的声响如定心丸一般让他感到安心。
总算是买到了啊，回去的时候绝对不能再摔得满鼻子是灰了！
大旱望云霓，说的就是现在的他。
谨慎地取出饮料，纲吉用双手紧紧地握住它。
若是一不留神掉在地上了，要捡起它，也很麻烦啊……
无奈地扫视了被勉强刮上去的衣袖，纲吉悲哀地摇了摇头。
话又说回来，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棕眸捕捉到酒店门口异常的骚动，两台黑色宾士车十分随意地停在了路边，其中一台的周围站满了人，他们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物件似的……总之全部看上去愁容满面。
而且，什么时候来了那么多媒体？
虽说全部被保安死死隔绝在门外，不过一个一个都把脸贴紧落地窗的扭曲面孔，还是有够惊悚的……
边走边观察的纲吉不出意外地再度踩住了裤脚，并连人带饮料地摔了个狗吃屎，当下巴磕上了坚硬光洁的大理石地板时，他忍不住惨叫出声，在一声惨叫后，又听到了瓶罐飞出几米远的惨烈落地声。
看来……饮料，得重买了……
纲吉忽然觉得很悲愤。
「你没事吧？」
悠扬轻和的男声捕获了少年的视听，随即，一只纤长清瘦的手优雅地张开在趴在地上的少年的眼前，似乎是好心地想把他拉起。
「谢、谢谢……」吃痛地将手放在来人的掌心，纲吉咬牙半眯着眼抬起头准备站起来，却对上一双妖惑邪魅的紫瞳，三爪刺青张弛在左眼下方的一寸肌肤，勾人摄魄的俊逸面庞直直夺走了少年的注意力。
白兰在看到被他一时心血来潮得到自己援助的对象的长相后，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豁然开朗的感觉。
「啊，你是……」
于是再度开口，轻扬的语调透露其主人的愉悦。
果然，他和他，在不久以后，便能再次相遇。


13.夺
「蕾西姐……」鼻间满是白兰隐透香甜气息的味道的纲吉闷闷地扭过了头，不安于这种诡异氛围的他思量了很久，才决定配合着蕾西打破冰到零点的温度，「这个就有点说来话长了……」
「那你就什么都别说，」六道骸抢过蕾西答话的先机，看向纲吉的目光利落得就像在伺机寻绎一个空隙将他从白兰身边拉开，「我叫你去买的东西呢。」
被提醒的少年如梦初醒般地挣脱了白兰环抱自己的手，转而上前一步落在骸的面前，略显笨拙的将饮料递了过去：「在这……」
轻哼一声，再若有似无地向白兰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骸据着胜利者的姿态接下了饮料。
「哦～原来那是买给他的？」银发男子意味不明地挑起眉，显露着轻狂倨傲的同时也在四散他的飞扬跋扈，「早知道我就不帮你重买了。」
紫瞳洒脱地接受了对方的挑衅，边在调侃着和纲吉说话，边毫不输人地用目光顶撞了回去。
「这是他买的？」没好气的语调听上去十分刺耳，骸捏紧了罐瓶，金属的外壳因受力而微微变形，「沢田纲吉，到底是怎么回事。」
「骸……」纲吉迷离失措地抬起澄净的棕眸望向他，隐隐颤动的虹膜微漾着不安，「因为碰到了点意外……总之，白兰他帮了我……」
「呵呵，能帮到纲吉君是我的荣幸，不过，」稳健地迈出一步，白兰拉近了和少年的距离，并亲昵地拍住他单薄的肩头，放低身姿，佯作对纲吉私语的音量不大却能让在场所有人清晰地听到，「你侍奉的上司，还真是让我讨厌呢♪~」
伪装的鲜明笑意流露嘴角，白兰眯住双眼，再用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对上了六道骸难掩黧黑的阴鸷脸色。
「白兰……」
被夹在中间的纲吉神情慌乱地来回观察情势，两人剑拔弩张的气焰让现场人员压抑得连呼吸声都不自觉地放轻放缓。
真是太糟糕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纲吉懊恼地在心中悔恨道。
早知道就不带白兰回来了……虽说是他执意要陪自己来的，可早知道他一来就一副要和六道骸开打的架势，纲吉哪里会就因为白兰的一个和睦耀眼的笑容而一时迟疑地忘了拒绝？
现在，纲吉基本上能够很确切地认定这个白兰就是今天早上蕾西提到的『白兰』。
接着便顺势想起了蕾西今早说的话……事实证明蕾西的推测和担心都是准确无误的，如今这两个锋芒毕露的人见了面，又在见面的一瞬因某些『特殊原因』就无可避免地视对方为眼中钉，对峙的间距火丨药味十足，距离兵戎相见也只差一步……
一旁的蕾西被白兰直白的表态惊得捏出把冷汗，不奢望骸会忽然脑袋灵光的她连忙赔着笑脸道：「咳，那个，白兰先生，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我是六道骸的经纪人蕾西，很荣幸能够和您合作。」
蕾西和适宜的插话总算缓和了气氛缓解了危机。
被蕾西拦在身后的骸姑且收起了嚣张暗狠的态度，阖上眼冷哼着扭过了头。
向来修养好且绅士的白兰也敛住些许盛气，礼貌性地和蕾西握手问候道：「我是白兰•杰索，很高兴认识你。」
见空气总算恢复的蕾西和围观众人都不禁暗暗松口气，也正因为如此，蕾西稍微懈怠的神经让她和白兰相握的时间不期然地显得有那么一点过长……
「喂，你们握够了没？」一直从旁监视的滨野绫终于在目睹白兰和别的女人有了肌肤之亲后暴跳如雷起来，「这片子还要不要拍了啊？！」
此话一出，蕾西赶紧警觉地抽回了手，满脸歉然地说道：「抱歉，是我们耽搁太久了，滨野小姐还请息怒。」
「哼。」女人冷傲地向上扬起头，直直盯住了导演，「三木导演，我们可以开拍了没？」
三木默许地颔首，随即走向导演专属的座位：
「机位准备就位，3，2，1——Action！」 

*** ***
将闲杂人等统统清扫完毕后的片场，基本上可分为三个阵营。
一是正儿八经反光板打着大拖把跟着摄影机对着的拍摄现场。
二是醋意浓烈两眼盯着嘴上念着脸色黑着的以滨野绫为首的亲友团。
三是欢声笑语琐事聊着笑眼弯着对望站着的白兰和纲吉所在的强大磁场。
一切都看似平稳实则危殆地推进着——
「这么说，纲吉你现在是无依无靠咯？」双臂环胸，后背倚墙，白兰侧头凝望少年瘦削的面庞，情绪起伏不大的反问隐透着不明显的心疼。
「呃……也不完全是的，」撩起耷拉下来的外套长袖，棕眸闪烁着坚韧的辉芒，「京子走了以后，我又碰到了巴吉尔，就是现在的房东。虽然他并不常在，可是却很照顾我，所以也不能算是无依无靠吧。」
微不可察地轻喟一声，白兰不自觉地让身子欹侧着靠近了纲吉，少年温润的气息让他觉得异常舒心与顺眼：「你还真是坚强。」
「哈、哈哈，哪有啦，」被人突然这么夸了一句的纲吉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后脑勺，「没有习惯一个人的那段日子里，也经常哭呢……」
「但是，你却挺过来了，」紫瞳悠转的线条分外柔和，「以你未成年的年龄来说，算是非常出色的了。」
「唔哇，被你这么一夸，我都有点难为情了……」半搭着眼扯起一个羞赧的笑靥，不想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纲吉话锋一转，「好了，不要全在说我嘛，白兰你自己呢？那个……」
纲吉用余光瞥了一眼与他们隔岸的滨野绫集团，女人因嫉妒而涨红了的双眸正不偏不倚地锁定在他身上。
于是不自在地打了个哆嗦，下半的问句也收了回去。
「呵呵，我有什么好说的，」他轻笑起来，弯起的眉眼却含蕴一丝自嘲，「无趣的人生，绝对比你要平平无奇。」
「怎么这么说……」纲吉疑惑地望着他，抬起头的激动神情显得格外诚恳，「每个人都有他出生的意义，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会平淡无奇！」
稚嫩的声线混合着坚毅与肯定慢慢侵入了白兰的视听，他看着少年，有一种想笑的冲动，却更多的是被他那一份纯洁无暇的坚定所吸引：「你还真是有趣……」
「诶？」对于这个形容词感到违和的纲吉稍显困扰地滞缓了眼神，「我……有趣吗？」
白兰心满意足地送出一个舒心欢愉的耀目笑容，心情好得如同被打翻了的墨瓶，不知不觉就已浸染侵漫了白兰整颗心脏：「嗯，和你聊天，真的很愉快♪～」
「我也是。」没多想的纲吉也同样用自己灿烂的笑颜回应白兰。
他们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好，无形的粉红泡泡也像免费似的飞得满天，而另外两边则像被来自地狱的纤绳套住了脖颈，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阴冷又恶浊——


14.突发事丨件
「不、不行……」少年颤微着双手，企图拽下勾住他领口的手。
绮丽的异色瞳悠然一转，天生喜欢作乱的性格使然道：「衣服本来就说好要还我的吧？」抽出一线目光扫过站在纲吉身后此刻显然云里雾里的白兰，「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六道骸，你够了。」一旁的蕾西实在看不下去地伸手牵制住骸的恶劣行为，「你是想让纲吉一辈子讨厌你，还是想把到手的主角位置拱手让人，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就这么喜欢做？」
理性冷静的分析透过放轻的音量传到了骸的耳里，然而在情在理的劝说却愈发引燃了他的怒火——他讨厌这种不必要的顾忌。
「我只是在要回本属于我的东西，」骸犀利地回瞪蕾西，眼神化作无形锋锐的刀刃直直刺了过去，惊得蕾西不由收手，「你不要来妨碍我。」
「六……」慌了神的蕾西凭借丰富的阅历在一瞬的慌神后立即果断地恢复了和他杠下去的决心，「六道骸——！」
采取无视作战策略的骸重新将逼迫重点转向了手足无措的少年：「泽田纲吉，你真的要我亲自动手？」
「骸，不……」因慌乱而失焦的瞳眸愦乱地盈动着，散失的焦点落在银发男子的身上，不像求救，更多的是一种百味杂陈的复缭情愫。
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也不了解六道骸此举的目的何在，但他大致能猜到纲吉是因为自己在场的缘故而对六道骸的行径感到万分困窘。于是好心地用温柔得能给予少年力量的幅度轻拍住他的肩头，嘴角依旧漾着泰然自若的浅笑：「没关系的，纲吉君。反正外套也不合身，你就脱下来还给他吧。」
「白兰，连你也……」略微惊愕地收紧瞳孔，又在转瞬静静澌灭。
白兰他是出于担心我而又不了解真实情况才这么说的吧……
可是，要是他看到了那些可疑的痕迹之后，还会亲切地待我像朋友一般吗？
一定，不会了吧。
纲吉的内心在纠结地挣扎着。
骸本来就对蕾西的劝解恝然置之，现在，就连白兰都加入了那边的阵营。
难道真的非脱不可么……
颤悠悠的手指停滞在胸前的第一粒扣子上，不能自抑的恐慌让纲吉看上去面无血色。
骸的异色瞳在泯灭内心深处良心的犹豫后流露出了得意的神采，他默默注视着少年的一举一动，周身的气场充斥着不可理喻的占有欲。
异色瞳与紫瞳分丨身抽离的目光在挑衅意味厚重的空气里交接撞击着，时而四溅的星火含蕴浓浓的火丨药味。
松开第二粒扣子，眼看印刻在脖颈的红迹即将揭露——
叮叮叮——
叮叮叮——
刺耳的手丨机响铃声刮破了对峙的格局，被骸遗忘在沙发上的手丨机正伴随闹铃不安分地震动着。
六道骸条件反射性地悠悠转过头去。
纲吉则立马停下了动作。
白兰意味不明地观察着一切。
「电、电丨话……对，电丨话，骸你赶紧去接电丨话！」巴不得能让方才的时间暂停的蕾西恍然大悟地率先反应过来，不放过任何一线生机般地匆匆跑到沙发前拎起手丨机递到了骸的身畔，怂恿的口气还隐透着一丝乞求，「别犹豫了，快接！」
六道骸要是认定要做一件事，那么谁都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虽然蕾西明白依照骸的性格来说，他一定会瞄一眼来电显示然后冷酷地命令她挂掉电丨话再转头恢复他恶劣的争夺计划，但是能拖一秒是一秒。白兰绝对是不能得罪的大人物，而他现在跟纲吉这么要好，如果能保持纲吉和他的情谊，这对事务所而言绝对百利无一害。相反，要是因为纲吉的缘故而让六道骸和白兰结下仇情，事情就会变得棘手……
蕾西现在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化解眼前的尴尬和矛盾，顺便拧转一下六道骸冥顽不灵的脑神经。
然而，事情却超乎了蕾西的预料。


*** ***
一路直下的狂奔中，他只听得见自己没有规律的喘息。
「快追——！六道骸在那！」
「该死，怎么跑这么快？喂，骸你停一下啦，我们只是想做一个临时采访！」
「请问你为什么会忽然离开片场呢？是在里面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别跑了啊！你躲不过的！」
……
好吵，好吵！
他明明只是想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到医院，为什么那些烦人的媒体要对他穷追不舍？！
混账，托那群牛皮糖们的福，连一台出租车都拦不到……
穷追不舍的追逐游戏中，骸渐渐迷失了前往目的地的方向。
没办法，当前要紧的果然还是甩开那些人吗？
不悦地蹙起眉心绕进又一个陌生的街道，奔跑的劲长四肢如同矫健的黑豹，洒落几颗晶耀的汗珠，骸咬着牙持续性地横冲乱撞。
啊……该死，前面是死胡同！
他猛地刹住脚步，想重退回去换一条路才发现来时逼仄的通道已被争先恐后的狗仔全然堵塞。
进不得……退不得……
不行，再这样耽误下去……唔？！
停栖在腿侧的手忽而被来自黑暗渊底的一个轻柔的力量牵起，相较之下显得细幼的两只手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拽住了六道骸并耗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其拖进了自己掌控的领域。
黑暗湮没了两人的气息。
「你是……」
「嘘！」食指谨慎地放在唇边，于黢黑中兀自晶亮澄净的棕眸机敏地洞察着外头的紧追而来的媒体们的动静，
「骸，我是纲吉……你现在，最好不要出声。」


*** ***
「凪你误会了。」六道骸正襟危坐地解释道，旁边是身体全侧在一旁已经羞愤到无地自容的纲吉，「他不是我的恋人，我也不是同性恋。」
「都把手伸进去了呢……还嚷着要脱下他的衣服，」凪故作黯淡地晃了晃脑袋，「这里是我的病房啊，想不到骸大人也会有欲求不满到这种程度的时候……如果我没醒来你们就直接做了吗……」
「Kufufu~我可爱的凪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六道骸嘴角抽筋般地僵笑道，「『做』到底是指什么？你是跟谁学的？我还没说你呢，突发奇想地跑去外面游荡，医生打电丨话过来害我以为你失踪了，我可是翘班跑过来看你，而你却这么想我？」
「骸大人……」少丨女倍受感动地盈动着双眸，「谢谢你这么关心我……又给你添麻烦了……话说回来我并不是故意要这么想你的啊，是因为你确实做了那种事，而我又确实亲眼目睹到了，果然加入演艺圈之后大家都会变得面目全非吗……骸大人不知不觉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呢，但无论如何我都还是支持你……就算对方是个男的……」
凪深情款款感情真挚地阐述着她内心真实的想法，不过旁听的两人的面部表情已经被堵塞在心头却无法挑明说清楚的尴尬情境粉刷得阴沉至极。
「凪，你真的误会了……」纲吉垂泪委屈地开口道，用尽最后的力气捍卫自己直男的清白，「这事情说来话长，但我和你哥哥真不是那样的……我……」
「哥哥？」凪率先截过了话，随即万分无奈地用中等的音量自语道，「唉，骸大人你还在坚持那种设定么……」
「呃？你们不是兄妹？」
「嗯，不是的哦……我是在十岁的时候碰到骸大人的，那时候无依无靠，骸大人就把我捡了回去，应该说，是我的救命恩人……」
「啊，原来如此。」
就说嘛，他们两个人除了发型根本就没有其他相似点了。
喂喂，六道骸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啊，我都还没鄙视你的恶趣味呢你那种冷鸷得像生怕我有什么意见的表情是想怎样？
在病房里的氛围快怪诞到某一境界的时候，身着白衣的护士推门而入，平淡无起伏的女声专属于见识过无数死亡与悲恸的人种：「凪，稍微准备一下，待会化疗。」
碰。
门被用力关上。
犹如投石落海。
「骸大人……我不想……」孤立无援地将求救信号发送给六道骸，恍惚的眼神下是对药物的恐惧。
她还太小。仅仅十六。
「……」骸沉默良久，合适的措辞在脑海里搜寻不到，无法回应却必须回应，不想逼迫又不得不开口，「不想也不行……你的病……」
「没事的，凪。」温暖力量通过少年的掌心专递到凪交握的冰冷手背，纲吉温柔一笑，春风骀荡，熙和人心，「我们都会陪在你身边的，你也不是一个人，再多的痛苦，骸都会替你分担的，所以，不需要害怕……」
「沢田先生……」少丨女动摇了，颤音略透疑惑幽微，「我……」
纲吉加重力道，攒紧她的手，回视的目光仿佛能使人感染坚强：「你做得到的，一切都会好的。」
一翻挣扎后，凪绷劲的面色逐渐缓和下来。
她颤巍巍地走下了床，辵步走向在门外候着她的护士。
「骸大人，那我先失陪了。」
「嗯……」六道骸别过头去，似乎是不忍心目送她的离去。
「沢田先生……」来到门边，停下，扭动把手。凪在开门前转头留下一个清纯的笑容和诚笃的约定，「病好了之后，希望能和你还有骸大人一起出去走走。」
「当、当然！」被倏地唤住名字的纲吉急切地答应道，像是怕错过那转瞬即逝的微笑。
「谢谢……」
她离开病房，眼角噙着透明的泪。


*** ***
「凪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会好起来吧？」
犹豫许久，纲吉还是试探性地问出了口。
「白血病。只要能找到适合的骨髓……一切就会好的。」
医院柜台前付账完毕的六道骸慌神般地答着少年前一刻的提问，而就在对方音落的瞬间，纲吉忽然被某种巧合震撼得不能言语。
他死死握住拳，忍住哽咽地说道：「是、是吗……那你一定很难过吧……那种至亲患了重症的感觉，一定压在你心里，让你难过得快要不能呼吸了吧……」
「说的好像你很了解我的感受似的……」骸不住苍白无力地轻笑起来，异色瞳转盈流露的华光分明萦绕着无奈，「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我以前也有一个像凪于你一样的重要存在的人，」六道骸正在经历的和他相似的过去让纲吉伤感得几欲落泪，凪脆弱纯净的笑颜和记忆中京子的模样重迭在一起，他忽然生起一种快要击垮他全部理智的悲伤，「她也得了同样的病症……可惜，已经不在了。所以，骸，无论如何，你都要成为凪活下去的力量，也一定要珍惜有她陪伴的每一时刻，不要放弃，绝对不能放弃……」
「你……」看着眼前无端由便泫然泪下的纲吉，六道骸略感欣慰地走近了他，弯下腰，伸手替他拭去粉嫩面颊上的泪，淡淡嗔怪的言语凝滞着宠溺，「怎么又哭了？真是服了你了。」
「骸……我跟你保证……如果今后是关于凪的事，无论怎样，我都会帮忙的……」泪水错乱地流淌让纲吉止不住抽泣的冲动。
凪的那一声『谢谢』，展露的笑容……无一不让他回想起京子临走时的模样。
他还没有坚强到可以独自承担生死离别的地步，所以，涌出眼眶的泪水不代表少年的软弱，而是他一颗柔软善良的心。
「蕾西姐那边……我也一定会帮你说话的……一定……你没有错，她也不应该责备你的……骸……」
「好好好，我知道，你就别哭了。」
「对不起……」
就像是在哄一个被夺去了糖果的三岁小孩，明明应该会腻烦地转身不顾，然而六道骸的心底竟没有一丝不耐。
持续地靠近，再失了神般地吻住少年流涌泪泉的眼角。
煽情又温柔，像是两个失去归宿的孤独旅者在广寥萧瑟的荒漠之上夜空之下以彼此为光源亲密地相偎着。
异色瞳蒙蒙地半睁着，尔后轻启玉齿：「你不需要道歉。」
「呐，纲吉君，」骸俯首，悠忽地将额头抵住他的肩骨，「带我去你家。」


*** ***
附着锈渍的钥匙缓缓扭动，木门被少年从外面开启。
屋里黑漆漆一片，看来巴吉尔还没有回来。
摸着黑地伸手打开白炽灯，视野便倏地明亮了起来。
「呃，请进……」纲吉微微侧作一旁，给站在身后的六道骸让出一条道。
介于蕾西姐仍在发飙的缘故而在探访结束后选择不回公寓也不去事务所的六道骸依据就近原则提出到泽田纲吉家解决今晚的饭食和住宿问题看起来也许是再正常不过，只不过低头凑那么近语气又那么轻柔，加上那时医院里四周渐起的低声议论，使得纲吉不得不暂时抛开一切顾虑二话不说地答应了他。
  
但是……既然来了，六道骸先生，能否请您不要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呢？
  
「好小。」
六道骸立在玄关前，一丨手撑住门框，视线扫荡全屋一周，旋即毫不客气地下定结论。
  
「呵、呵呵……那还真是对不住了……」尴尬地笑了声，见对方并无再向前行进的欲望，纲吉便低头从他的臂下穿过进入到屋室内。
  
少年在玄关一侧的鞋柜前换鞋，清瘦的背脊微微弯下，指尖拎起换下的有些泛灰的白色帆布鞋，直起身，双脚套上旁边摆放整齐的一双布质拖鞋。
纲吉的动作既自然又娴熟，他就像一个因生计而早早自立的勤俭持家的孩子，尽管生活清贫却从未抱有任何怨言。
  
目睹此景，六道骸的心里遽然揪紧。
就在纲吉弯下腰的瞬间，他仿佛在那个瘦小的身影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算了，」六道骸悠悠叹出一口气，既然是他开口提出要来的，那么现在才嫌东嫌西好像有点太迟了，反正也无处可去，不如就在这里等那个老女人的火气退了再回去。再说……他瞄了一眼进屋倒水的纲吉，和那个家伙独处的感觉还不坏，「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
看见对方一副理所当然的狂傲姿态，纲吉不禁嘴角抽搐，「还真是多谢您的宽宏大量……」
骸暗暗怪笑了两声，接着就穿上拖鞋走到客厅中央的茶几前抄起杯子将水一口气灌下。
奔忙了一个下午，确实又渴又累了。
「蕾西姐那边……你不用去解释吗？」犹豫了很久，纲吉还是决定问出口。
精准地将玻璃杯置回原处，异色瞳流转出的眼神没有丝毫歉意：「Kufufu~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本来这出戏当初就是他们逼我接下的，要是剧组想换人那就悉听尊便。」
「可是……」
「再说，你不是已经帮我好好沟通过了吗？我没有去碰钉子的必要。」
「蕾西姐会生气也是为你好啊，我觉得，你不应该让她伤心……稍微去解释一下也不会损失什么啊？骸，这次的事蕾西姐帮你善后肯定也费了不少功夫，你不道谢也就算了，只是，去道个歉也是应该的。」
「哦呀，所以你的『解释』变相地等同于『道歉』吗？」
「我知道你自尊心高，但蕾西姐真的为你操心很多……」
「你在对我说教吗？」
「不是的，我……」
六道骸不禁眯起眼睛，审视少年的目光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情绪：「沢田纲吉，你才入行多久？你怎么就知道她是真的担心我？我和她之间，根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彼此利用以谋取利益，不存在什么真情实意。」
「不！骸，你绝对是误会了！」纲吉揪心地抬头直视他，一双琉璃般晶莹纯净的棕眸充满了真挚。
「误会？沢田纲吉，」骸似笑非笑地摇摇头，「是你太天真了。」
「我……！」
咕——
咕——
激烈的辩论被来自他们腹部的两阵诡异的嘶吼打断。
话语清零，气氛有一瞬的静谧与尴尬。
「先、先不说了，我去做饭……」
「哦、哦。」
有失形象的六道骸故作泰然地别过头不去看对方，应声后才动作迟缓地坐下在沙发。
纲吉也垂下赧红的脸庞，落荒似的冲进了厨房。
看来，这个话题得等肚子填饱了才能继续啊……
他们想。


*** ***
被打断的话题并没有在餐桌上继续下去，兴许是因为两人都心知肚明在这个问题上打转只会让彼此不快。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埋头吃饭反倒是一个能成功避免尴尬局面的方法。
当然，这不排除是沢田纲吉一厢情愿的想法。
毕竟在持续安静了五分钟后，六道骸还是打破了沉默。
「你平时都是自己做饭？」浅尝小菜一口过后，骸用手背支住下巴，百无聊赖地问道。
被突如其来的提问微微震到的纲吉迟迟才答道「基本上是的……有时候巴吉尔也会过来帮忙……」
「哦，是吗？」
「嗯，是的，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再夹起菜送入口里，骸轻描淡写地说道，「味道还不错。」
「诶？」少年的眼底明显透露着惊愕，「谢谢夸奖……」
怎么回事啊？那个不可一世的六道骸居然这么轻易地就夸赞自己了……
说起来，从今天下午离开医院以后，骸的态度就温和了许多，甚至能毫不吝惜地冲着纲吉爽朗展颜，两个人的话题也渐次多了起来……
少年有些暗喜能够和这位难伺候的主子正常沟通，寻思着今天一天的经历，然后——无可避免地回忆起白兰那句石破天惊的发言——『他喜欢你啊。』
纲吉的面颊倏然涨起了红潮，心跳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暴走起来。
思维的凌乱与惊惶让他猛地低下头不去与六道骸对视，大口大口地扒着饭，希冀着由此忘却一些微妙的东西。
白兰那家伙……绝对是在说笑！
少年雷打不动地认定道。
「喂，」坐在纲吉对面的骸再一次挑起了话端，「吃这么急干什么？嘴边沾到饭粒了。」
「啊？是吗？」纲吉溃乱地抬起头，左手无方向性地胡乱抚摩着嘴角，「在哪里啊？」
骸啼笑皆非地向纲吉伸出手：「在这……」
指尖刮下饭粒，触碰到少年粉嫩柔软的唇瓣。
骸收回手，但并没有用纸巾把指上的垢物剔去，而是毫不介怀地吃了下去，末了还挑逗似的含住手指。
纲吉把一切看在眼里，脸上的红晕愈加鲜明：「你、你怎么……！」
普通人会就这样吃下去吗？！
「怎么了吗？」骸不以为然地反问道。
「这个，我是说……啊，那个，谢谢了！」找不到合适的语句回答对方的问题，不过他好歹也算是帮了自己，那么道谢总不会有错吧！
然而，骸却笑了。
「Kufufu~沢田纲吉，你也太可爱了吧？」异色瞳定定地望着少年，再过了几秒，骸赫然起身弯去，修长的身形越过狭小的餐桌直凑向纲吉的跟前，「也太没防备了吧……」
骸悠悠的补充让纲吉有了脑充血的冲动。
暧昧的距离，挑逗的话语。
他们以几乎是鼻尖蹭着鼻尖的姿丨势相互凝望着。
某种危险的情愫在悄然萌芽。
「骸，你到底……」
叮——叮——叮——
尖锐刺耳的手丨机鸣响破坏了粉色的温情。
纲吉望向放在一边正在震动不已的手丨机，随即话锋一转：「我、我去接个电丨话！」
骸没有说话，只是笑得意味深长地直起身子坐回原处。
少年慌张地拿起手丨机背过身接听来电。
这个电丨话来得恰如其分，刚才要是没被中断的话，谁知到会发生什么呢……
纲吉如释重负地喟出一口气，心怀感激地按下接听键。
「喂，您好？」
TBC...

甚甚甚甚甚美好的长篇啊……还有请原谅我的裸奔吧拜托【双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