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待在原地，望着她的脸，脑中又浮现起当年把她带回寒竹庭时的模样。
那是一个冬日，见她时，她着一身素衣孤伶伶地抱膝蹲在已经冻成冰的溪边，问什么话也不答，只是轻轻摇着头。
我那时便知道她是公主，在这里遇见她也并不是缘分，只是父亲对我的考验，我收到父亲寄来的密信，要我亲手杀了她。
我不肯，只当这是一种赎罪，替父亲赎罪。
“冷吗？”
她不说话，只是抬头望着我，脸上还挂着泪痕，这绝望的眼神似乎让我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父亲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常年征战，功绩无数。都说虎父无犬子，几个哥哥皆是器宇轩昂，力大神勇，而我却不喜舞刀弄枪，只爱在案几上铺上纸墨，静心作画。
“你整天画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我们莫家世代习武，家族显赫，是要扬名天下的！”父亲终究还是把这些画作全都撕了，把我丢进了练兵场。
那时不过十岁，虽是大将军的儿子，却也只能抱着剑蹲在角落里任他们嘲笑，不知怎的我发了疯似的扑向他们，踢打，撕咬，最后只是落得一身伤。
再后来，他们便打不过我了，就算是哥哥也要让我三分，可我知道他们只是怕我被父亲看重，承袭了他的职位。
我才无意去争，离了莫家，独自登上这清观山，不求修仙，只求有一方去处。
我得知臣子篡位，天下易主时，不禁有一丝惋惜，我知道那新主姓莫，因为父亲野心太大，功高盖主。
不过这一切荣华富贵与我无关，(早已看淡了这些)只是灵儿没有了家，我便把她带在了身边，(我向她伸出手)“跟我走吧，我保护你。”
四
那少年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的随从抬着一个半人高的大木箱放到我面前，他扯下腰间的钥匙打开箱子上的铜锁，一掀开盖子便是满眼金灿灿的珠宝。
“多谢莫师父对公主殿下的照顾，一些薄礼不成敬意，望……”
“你们不把我抓回去处斩？”我看着那一箱珠宝不知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逆臣篡位罪孽深重株连九族，等我的难道不是牢笼的枷锁？
“公主殿下我是一定要带走的，莫师父明白就好。”那眼神意味深长，我仿佛看懂了些什么。
本想一个人静静，转身穿过回廊，灵儿却在尽头站着。
“你何时跟他走？”
“师父不要徒儿了？”她反问我一句，一时间我竟不知如何作答，如今叶家复了国，灵儿也该回家了，“那是你的家。”
“那不是。”她低着头声音极小，发丝垂下半遮着脸颊，让人看不清表情。
良久才抬起头，“师父，你说这世间真的有缘分吗？”灵儿脸上的表情从未如此认真。
“你是不是又听榕树那老头讲故事了？”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灵儿还小，以后就知道什么是缘分了。”
“我已经长大了。”她的眼神中无半分笑意却满是认真。
“是啊，灵儿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不知什么时候不再到处去爬树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不再一股脑的把经历的事都说给我听。
许久没有这么仔细的端详她的脸庞，果然是出落得越来越精致了，褪去了些稚嫩，双瞳剪水，眼中也多了几分我看不懂的柔情。
许是习惯了她在自己身边，总觉得她还是那个喜欢热闹的小女孩，今日恍然间才发现灵儿早已不喜热闹。
四
那少年在这里住了十日，灵儿没说走也没说不走，与平日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偶尔会偷看那少年几眼。
少年将军真是难得，定然是一身傲骨，英勇无畏，一双星目炯炯有神，身着铠甲更显得器宇轩昂。
灵儿偷看他被发现了，便大方走上前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臣付某，单名一个辛字。”
“负心？”灵儿听到这名字竟笑着问道，“那你可有负过姑娘的心？”
付辛听出来灵儿是在打趣自己，却红了脸，急忙行了一礼，“臣不敢。”
“你怎么这么呆板”，灵儿笑着坐上了一旁的秋千，“给我讲讲你们打仗的故事吧。”
我无心听他们的对话，转身去厨房准备些灵儿爱喝的花茶。灵儿不喜欢干花，我便去摘了新鲜的，细细清洗，烧水冲茶，又往茶壶里放了几块方糖。
端茶过去，他们还在聊着。
“属下小时候与公主殿下见过，不知公主可还记得？”
灵儿望着他的脸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讲给你听。”
灵儿歪着头倚在秋千绳上听他讲着。
“御花园里也有一个这样的秋千，初见公主殿下时也是这般光景，那日臣随父亲进宫，留臣在此地等候，臣不敢靠近只是远远观望，不料公主殿下说宫女推得不够高，竟转过头喊臣来推秋千，臣真是受宠若惊……”
我能看得见他眼中闪烁的光芒，提起公主殿下时的那种敬仰，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深邃，仿佛那只是属于他的公主殿下。
“师父，师父，你猜我昨夜梦到什么了。”一大早灵儿便兴致勃勃的跑过来找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又是些神仙妖怪？”每次老榕树给她讲了故事，灵儿便会做一个奇特的梦，可她已经很久没去听故事了。
“才不是呢，我梦见了付辛给我讲的那片花园，还有我小时候的事，原来小时候就认识他了，(只是后来忘记了)”
我只是笑了笑并未说话，后来她讲了什么我似乎也无心听进去，今日还是一如平常的练功，画画。

“师父。”灵儿气喘吁吁，发丝凌乱身，却披一袭火红的嫁衣，衣尾还沾了泥土。我回过神反应过来，灵儿这是逃婚。
“灵儿明日便要成婚了，怎么……”
“灵儿不想嫁给别人，灵儿想回家。”
一时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我说过要保护灵儿，可我的身份太危险了，勾结逆党的罪名就是公主也要论罪，只得咬牙说道：“你的家在皇城。”
咣，木门被一脚踹开，付辛带着一队人马闯了进来，不容我们再多说句话。
“莫师父，灵儿对你还真是情深义重。”
“灵儿不过是我捡来的一个丫头，何来情意，莫某乃负罪之身，今日便做个了结，望付将军好生待灵儿。”
说完拿起那酒便一饮而尽，可并未有任何异样。
付辛拍了拍手，“好，真是好啊。”转身向灵儿行了一礼，“望公主殿下恕罪，臣与陛下打赌，若莫师父敢喝了这‘毒酒’以示衷心，这罪便赦免了。”
看着灵儿一脸的泪花，我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再哭可就不漂亮了。”
付辛从怀中掏出赐婚的皇旨，用力一扯一分为二，“是臣福薄，与公主殿下无缘，这婚约作废臣自会禀告陛下。”又指了指手中的剑，“莫琏，切不可辜负公主殿下。”
望着他转身的背影，我想着什么时候请他喝壶好酒。
七
“我与灵儿算是缘分吗？”我拉过灵儿的手，望着她，应是烛火太近了吧，映的脸庞都微微发红。
“灵儿儿时便梦见过师父，一身白衣，一把长剑，护着灵儿，同师父一模一样。”灵儿的目光如烛火般闪烁。
兜兜转转，起起落落，岁月不堪回首，命运皆是未知，但老槐树说得没错，这世间真的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