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之上，见诸人寒暄，总觉得没什么意趣。趁着宴席未见便寻了个僻静角落，环顾四周未见兰亭，姐姐倒是在，可面上我们还生着气呢，自然也不能凑到一起说话。良辰在旁问我要不要先落座，垂眸理了理衣袖低低说了句】早知我该来晚些。
【说罢打算往席上走，没几步迎面遇上了今日的主角之一，襄妃——不对，如今该称贤妃了。见来人自然不会躲着，大大方方上前行礼】臣妾给娘娘请安，还得给娘娘道一句恭喜。
【现如今翊坤宫只余我二人，她还住在正殿，我每日都要去问安，若是介怀这位分上的落差，我只怕早就要怄气怄死了，所以不如想开些，毕竟我就住在翊坤宫，先前她人前与我起了纷争，倘若我有个什么，那翊坤宫原本好好的地方，因着她当主妃，竟频频出岔子，怕也是不美的。】
@翁济尔金折真

【与容妃接眸的一瞬时，我才从启祥那席畔吃完酒回来——是趁着慧妃、不，惠妃被扯开的一瞬。纵是杜康中的常客，因为吃的多又急了，这片刻也难免双靥酡红，醉眼迷离着。】
【她迎面而来时，灵池中仍搅动一池混沌，后知后觉的应了她一声，语调轻快着：】免了免了，起来吧……【语音抛定了，才省明是她，檀唇之畔勾起的浅笑未能尽数敛去，此时便尴尬的浮在面上。】
【幸而红畹知机，举了解酒汤来吃，慢慢呷过，一壁闲声。】容妃怎么还在这儿干坐着，不去旁的桌上走动走动？【有意无意的推就成——启祥宫里向来多知己，偏嵌入了惠妃这颗眼中钉。而翊坤宫原作淑妃居所，亦多我不悦之人，偏偏令自个儿搬入。】
【就势推开瓷盏，掰着指头数过，自庄妃往下，今日四妃中，皆与翊坤有故。】听说翊坤宫可是一间儿福地，说不准儿哪天容妃也就捡了高枝搬出去了，眼底下还不多巴结走动着？【轻声一嗤：】横竖这上头你也擅长。

【其实初初听闻圣旨时，我真是忍不住想去圣驾前问一问，怎的偏给了襄妃一个“贤”字。怎么琢磨怎么瞧，也觉得襄妃既往所行，与圣人书中的“贤”相去甚远。诚然，这宫里的女子但凡往高处走的，内里都藏了些不可说之事，但好赖有些人面子上端的正经，堪以贤良淑德相应，襄妃即便到了今日也不掩自己的喜恶，真是奇了。我这人就是如此，与面上假模假式的人打交道，也就跟着端，碰上襄妃这样，我宁愿耍无赖。所以听得所言，也不恼，面上温温笑着应道】
那可不成，臣妾若搬走了，娘娘一人住着翊坤宫难免空落落的，想来也是无趣得很。反正臣妾是个循规蹈矩的老实人，娘娘还怕臣妾给您添麻烦么？
【说着话，眼瞧华服之下的诸多女子，皆笑靥生花，似是共庆这四人喜事。她说我擅长，垂眸一笑】没瞧见淑娘娘，臣妾就不必擅长这些了。【若说巴结，自入宫起我也就在一人面前真正俯首。】

【她闻声亦不曾恼，仍是那样温柔敦厚的笑着，难免又令我想起初见她的一场岁月。在慈宁宫中，与敏妃唇舌相讥的间隙里，如春风抚平了心头的憎恼。】
【故而我从不曾疑她，翻检过彼时翊坤宫诸人，从未将慈宁之事的幕后人推向她身上。偏偏，命运捉弄过我，这样无情。】
【月眸稍稍错开些，低垂了，望着桌上琳琅的珍馐——一桌中看不中吃的样子货，正恰似我们的人生，看着风光无限，其实一片狼藉。】老实人？【笑几不掩嘲弄，瞧着她眸中尽写辛讽。】若容妃老实，这宫里早就寂静成了一潭死水了。
【徐聆淑妃在耳，更触中心头不快。】你对她倒是忠心耿耿，只是若淑妃知晓你替她办的这些龌龊事儿，不知道应该谢你还是恨你好了。【回溯我与她之间的龃龉，若说促成今日，我倒还应当谢她。】不过，要没你这些不中看的心思，倒也没今日这样。
【恨恼恼地咬牙嗔道：】我倒还应该谢你了。

【偷换食盒盖子这件事，我自始至终都没认过，即便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纸，人前我也不可能说就是我做的。贤妃只是明白知道，却也没有什么实证，就如同那面镜子，冒生生地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却又有多少人真正在意所谓的事实。想到那日，我本还揣着些愧疚，用心准备着贺仪，以求片刻清宁安稳，最后却要落得贤妃一句“走运”，成为人前被议论被揣测的对象。眉黛微挑，瞧着贤妃浑不在意地言道】
什么龌龊事？娘娘吃醉了。您抬举臣妾，言语间似是要将臣妾比作能兴风作浪之人，也就是娘娘您见解独到，换做旁人，哪里会觉得容妃有这个能耐。臣妾若真有这样的本事，也就不至于今日站在这儿听您的训斥了。
【说这话时，眉眼低垂，若叫外人瞧着，分明是恭顺极了的模样。想着贤妃的话，心中感慨，这宫里的女人，站在今日这样的位置，谁的手真正是干净的。就是她，也难保自己没些算计。】
各为其主，忠心二字何须臣妾多解释，娘娘不是也靠着自己的一份赤诚，成了翊坤的主人。宫里人都说，这翊坤二字于您最是相称了。至于这个谢，臣妾惶恐，不知何时无心插柳，倒成全了娘娘的今日。

【连连颠沛的声，我原是不知晓，她容妃也是辩论中的一把好手，只是过往待她亲切，言辞恳柔，从不曾这般针锋相对过。而我向来本不擅与人争辩，空生了一腔锐气。遭她这样一通抢白，一时之间却也无辞可驳。几轮空张开绣口，又有无声而讪讪闭紧了。】
【停有片刻，才一声冷笑，接续她逼诘而至的话尾。】我果然不曾见识过容妃的伶牙俐齿，瞧，是我们都小觑了你。【深藏不露的人儿呀，想隐藏在黑夜里的一双利爪，静候着她的猎物。】
【于辩驳之上难与她匹敌，我至今日，业已过了为一两句话而争高下的年岁。更何况与她打此机锋，争一句话的胜负，未免有堕身份。】我说不过你。【却徐徐。】不过我须得多告诫你一句，我是问心无愧。【只向中宫坤孋。】你还是好自为之……
【继笑终章。】谢你……自然是谢你令我看清了这宫闱之内的鬼魅人心，美人皮下所掩盖的蛇蝎心肠咯。【应当谢她，见识到波谲云诡的人心可憎，是在初入这混沌的伊始，不至于今日位高跌重。】

宫闱之中的鬼魅人心，臣妾差得太远。原先就是个未登台的，如今更是没资格。娘娘与其拿臣妾作比，倒不如多瞧瞧如今正风光的。这条路许是刚开始，还不止尽头在何处呢。
【归根结底，贤妃怨我，不过是察觉了当初讨好太后时被我使了手脚，弄巧成拙。可细细论来，即便没有我，她就一定能让太后对其改观，将宣康公主接回身边？怎么可能呢。旨意是皇上下的，太后不喜，也不全然是因为贤妃本人，不过是她忠心坤宁，故而她与宣康的这段“母女”情谊就成了权利相较的牺牲品，这样的事后宫还少么。想到这儿，偏首间露出的笑意似是无辜委屈】
其实在娘娘这儿，臣妾受的是无妄之灾，欲加之罪。因为臣妾能被您拿捏着，旁人可就不一定了。
【许是依着贤妃的性子，她也曾争辩过，甚至会在皇上面前也分说一二，但目前来瞧是没争出个结果。但现下坤宁正位，她入主翊坤，得封四妃，已然是风光占尽，求仁得仁了。要我说，人该知足些才好。】

【近此时，一章燕谈索然，使尽了全部的滋味。我不懂她做这犹斗的困兽还有何益处，一如我并不懂她先时出手损人处，又能如何利己。我猜不透她的心思，更不屑于去揣度。】
【至于她口口声声中的旁人，讽眸微上：】你却嘴硬，还要另外拉一个垫背的，却不知道指的是薛氏还是扬佳氏呢？【琼浆搅乱了灵池，更不必费心拿捏着一点一滴的分寸，故而更可以将久违的真性情展露出。毫不客气的指摘着她二妃：】何足挂齿的人物，无论是你还是她二人，都不过是帝王手腕翻覆间的陪衬罢了。我拿捏不了你们，更不屑拿捏你们——对我有何益处呢。
【话至此处，心头却一阵洞明的清冷，解了满怀酒气。她们是帝王取悦的手腕，或是为了自个儿，或是为了慈宁。而我亦为此类，不过是眼下养心殿与坤宁宫和睦的见证，是他赋予中宫添锦添徽的荣耀罢了——谁又不是一枚棋子呢？只是心甘情愿，与无奈妥协的区别而已。】
【尾音落地，空余两厢尴尬的沉寂，便几乎可以谢幕了。我本无好为人师的风度，又曾吃过大亏，更何况是她这样执迷不悟的一个人，在心底业已同薛氏之流归为一谈，尽可不复相见了。】既劝你不听，往后头也不必在我面前走动了，让彼此留些清闲处吧。
【我不屑她敷衍的问候，厌恶直写在面上，各自免去，各自清净，又如何不好呢。】

臣妾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堪堪停住，讲来矫情无用，那便不说了。听闻后话，便又施礼道】那就多谢娘娘免了臣妾日日请安，娘娘您歇着，臣妾告退。
【起身后，便觉着这宴席也变得陡然无味，离了贤妃身旁，眼瞧了一圈也没见着兰亭她们，今日这酒喝着也不对味，可若是先一步离席难免显得不合群，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瞧着这宴上觥筹交错，好生热闹。心里头却觉得空落落的，若不是札喇芬寻了过来，娇儿偎在身边说着今日所遇的趣事，我这一夜只怕是要荒废了。】
【看着札喇芬，笑意由眼及心，想着方才与贤妃的对话，心头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说不得多开怀，也说不得多沮丧，就如面前美味佳肴，分明瞧着琳琅满目，可还是嚼来无味。未入宫前，我常想着若有机会，要四处走走瞧瞧，嫁一良人，不求门第多高，安安生生一辈子也很好。而今倒是顶好的绸缎裹在身上，能高兴愉悦的事情越来越少。恍惚间自问，不知笼中鸟雀，谁是真心实意想要被囚于其中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