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坐的人一直嗑瓜子，黄牙磕出缝，不忍看将脸挪开，右首才落座的郎君倒是顺眼，拎起膝上袍子顺平，再反复自问：我为何来。
心头微堵，是向那郎君说话，却稍微大声叫左边的也能听见。
“是人皮。”

才刚坐下，就从左边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这是比抖腿还不能忍受的存在，怒从心头起，恶——父王说不能恶。
“什么？”
我疑惑是幻听，但他确实在同我说话，里头也确实黑，一张布后面几束影子，好像会突然从里头张出血盆大口。
好像不止我一个人被震惊到了，那位瓜子兄也觉得手中的瓜子不香了。
“可是真的？”

太好骗，定眸认出是许昌郡王的公子，斟茶一杯，圈臂端到嘴边，一斟茶一饮水的功夫，故事编圆了。
“是我在西南行商时听闻。”
轻轻嗓，沉下嗓音，“那地方用美丽处子的皮做乐器，做皮影，娱神祭祀，要剥整张皮，就得先在人头顶开个口子，灌入水银……”
“这说到诗的起源，也是为了祭祀，虽然没亲眼见到剥皮，但人皮细腻，不是兽皮能比。”

没心情关注皮影戏了，只盯着他瞧，身上的汗毛孔都立起来了，一阵阵往脖子上刮的都是凉风，更不敢回头去看那张皮，生怕一不留神漫下几帘血珠。
“还有这等事，”强作镇定，“现在和从前不同，民俗纵使再不开化，也不能……”
险些破音，又吞吞口水。
“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没人管吗？”

“西南有蛮子，哪里能和京城……”微顿，转着扳指张嘴呵声，“这种满是读书人的地方比。”
对他勾勾手指，靠近去。
“对他们来说那是荣耀，能把自己奉献给神，是无上的荣耀，如果有人去管，就是亵渎神明，要被剁碎了或者，摔成肉泥？烧死？做成肉干？”
收声，付于不可说。

我一面警惕一面又恐慌，这宗荒诞血腥的事从他口中不像是编来凑趣的奇诡传闻，事实上我也听的少，满发花白在汴梁水里泡了一辈子学问的夫子们是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也不能对我说。
“那你为什么还来看。”
脖子上的汗歪歪扭扭流进衣领，“你不怕……”
怕什么？怕人皮吗，反正我是怕了。

“这个啊，我是做生意的嘛。”
遥远的恐怖能够被化解，贴脸贴肤的就难了，郡王府的小世子，恐怕做噩梦。
“你知道，做这行要想把同行比下去，一是居奇二是保障，这是我手里过的人皮，当然得来看看质量。”
话放落，左边椅子倒下，磕瓜子的人终于走了，正后边坐着的也走了，如果因为这番话砸了皮影的台，岂不是可以低价把这家铺子买下。
――想得挺好，白日梦。

“……”
我这没见过世面的人哪里受得了这种惊吓，尤其随着几声啪唧，四周好像空旷的只剩我两了，但带着门面出来，轻易不能表现得好像怕得不行。
瞪大眼睛看他，十分大无畏地，先记住他长什么样，回头画出像来报官——蛮地不管，人皮生意都做来汴梁了，把他抓抓抓抓抓……抓起来。记了个囫囵，俊秀却面露凶光就对了。
“先生教导仁义，既然是人皮……戏，我是看不得的，再……”
把再会吃回去，准备开溜。

“再见。”
抬手对他挥挥，有时候想清场，编故事比钱有用。离开汴梁前，我终于能安安静静看场皮影戏了，没有人脱鞋，也没有人嗑瓜子。
小世子眼睛圆溜溜，吓唬起来有意思极了，亲戚一场，下回再见面，送他个人皮鼓吧。

“再见。”
尽管这么说，我却不是很想再见到他。
我想快些回去，去到父亲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