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炤灼，流金铄石，最难捱不过数九寒冬还有这伏月溽热。
鸣晨至内城为个小官家的老者瞧了冒暑之症，归时已过晌，适逢最煎熬人的时辰，迎面炎风吹人恹恹，动辄汗出如铄，是以借檐下和一隅桑柔阴翳偷凉。
彼时小巷寥然，只闻蜩嘒。

从纫兰佩之流里出走，走到汗珠落襟，热浪扼颈时节，眉底额前滚珠都如泉。欲乘鸾，乘鸾不去，仙羽浣过人间水，也饱情字万钧。天狭地窄，暑气稠密，因押我到闲坐地，一片荫静我。我为天公拭泪后，再问同檐。
“医者，你自何来，又往何方？”

抬首碧云昙昙，玉叶间筛过几许清风，此间饮绿，销了几分方才的燥热，随手薅几根儿墙角狗尾，缠只兔子提溜于指间摆弄。
闻有踱步声由远及近，止于身侧。
：为医者，自病者处来，往病者处去。
语末，玉骨修指轻叩下木箧，笑眄来者，让出一席沉荫。
：您呢？伏暑的天儿，往哪儿去？

“我乃丹青客，空具执翰勋，藤黄兼石绿，欲谒孔方君。”
迎风展卷，下款醉石山人。又掸尘灰两袖，却拭汗滴，皆为天上书灯。梁柱半倚，袍服微染，已极我之所能。
“扶伤救死大善也，到底世道艰难，”枝头黄叶萧萧然，“不学仕途经济，但学医药方术，不觉可惜？”

江氏累世良医，我游历行医数载，披览风物，上治过权贵，下救过贫厄，可问我值不值得，可不可惜的，却只他一个。
：入仕为官，本心是为济世安民，而为良医，着手成春，悬壶济世，也可泽利万民，不过是一个于庙堂之高，一个于江湖之远，殊途同归，我却不觉可惜。
觑间题款，念其所言，笑问。
：醉石山人，原来不止是妙手丹青客，也有为官做宰凌霄之志。

“医者所言极是，绥民抚政，燮调元化，此亦紫蟒之能为，此亦百工之能为。”
大科之时，万言洋洒凝笔端，不想满朝豪族，异调少人同，今得知音在巷中。
“丹青虽妙，不似恺之笔，能点睛化龙，驾云布雨。为官作宰，为逞凌霄之志，凌霄之志，为扫旧弊沉疴，”垂数珠也无心管，“痴愚之处，敢请医者听。”

：您抬爱，听一耳我这盲瞽之言，又与我论道您的真知灼见。
或许我也该称他一声医者，我疗的是人身之疾，而他砭切政病，且无论如何都得度量轻重浅深，不差毫厘，不偏锱铢，否则失之千里。
：我原以为只有超然避世，才有此飘逸之笔，可先生呢？是为何而作丹青？

“医者素心，而以谦辞自毁，未免有焚琴煮鹤之嫌，”何必应齐黄公之典，“我因惭过量，而瑕本意，何尝无暴殄天物之虑？”
四目相对，皆虚颔实笑了。如此坦荡荡一个人物，到我宅中，当点雪茶一盏，端坐俨然，“却不虚言诳瞒，先因生计而始，后因人事而长久。”

：隽永如斯。
我早知京畿之地，济济多士，于他不过萍水相逢，可我却多生出几分探寻之意。
：也别一口一个医者了，怪别扭的。
谈笑间，星目朗朗，拱手为礼。
：鄙人江氏玄度，暂居春明。若先生需要瞧个小恙，或是想要饮茶解闷儿，尽可来寻我这个闲人

“玄度兄。”好明快风采，使人望之斐然。我担两袖峭整，揖得短短，“我姓殷，字宪，名梦觉，宅在昭庆。”
不一时云背倒如山，才算将各自解救，放还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