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挹翠对饮】【原创】梨花落后

梨花落后
第一章
二月春风一拂，江南的柳梢就抽了新芽，只是天还总是阴阴沉沉，透入骨缝里的寒锋一点不比隆冬弱。
“二小姐，快回家吧！”西湖边上一名衣着锦绣窄袖夹袄的妇人伸着手呼唤正在小巷中玩耍的小姑娘，可惜唤了半天，她家的二小姐并不理睬，依旧踩着湖边的冰凌，脚下一滑一滑的，直看得她胆战心惊。
“周婶，就让燕儿留在我家用饭吧，上回你家二小姐帮了我家霞儿的忙，我们总说要留她吃饭，结果二小姐就出了门，总也没见着机会，今日总算又见到了面，断不能再耽搁了。”一个邻居婶婶蹲在地上一直张着手护着那小姑娘，闻言抬头对妇人笑道，“而且二小姐正玩得开心，您放心，我们会仔细看着不让她跌跤的。”
不让二小姐跌跤，这就是十足的托大了，就是老爷夫人和大少爷都在时，二小姐的两个膝盖也几乎没一天不带伤的。
周婶听罢笑笑，往她手边的篮子里瞥了眼，但见一只篮子里放了一只才宰好的鸡和几尾还活蹦乱跳着的鱼，另一只篮子里则采了好些新笋、蘑菇和椿芽，周婶就知她说的是实诚的，只得摇着头且离开，一路走过了两三条巷弄口，从一个挂着“方宅”的小门进去了。
进去就是宅子后院，周婶穿过“溪径”，又从“横斜馆”的游廊步入后宅正屋，就闻着一阵阵饭菜香，不禁加快了脚步，进了内室去见方家夫人。
那方夫人正坐在茶案边陪客人说话，见她独自进来笑了笑：“看来燕儿又玩得乐不思蜀了，也罢，她三嬢嬢，请去外间用饭吧。”
周婶忙在前引路，今日方家宅子前后院落皆摆了小宴，为行商途中前来拜访的方家家主之弟方式舟一家接风。那方式舟此次共携了一妻两子来杭州，其妻与方夫人娘家也是同谱，都是蜀中杜家，不过两人都长久未归娘家了，只有家里长辈自小说的乡音还都有些记得，彼此也是这次见过面后才知算是极远的亲戚。
席间方家收到蜀中来的家书，为方家长子方严托人送回来的，说是已将父母送给回了祖籍养老的外祖父母的山珍特产送到：“外祖父母身体皆还硬朗，只说当年说好杜家女儿不许远嫁，才为母亲寻了个在当地住了两三代人的人家，如今却是骨肉天各一方，连外孙女都未有缘谋面，因此很是惦记。儿已转禀外祖父母，母亲大人将于雪融冰消后，携妹子启程归宁，祖父母欣喜不已，只就着个炒辣椒便多吃了半碗饭。如今只望父亲早早得假，一家早在蜀中团聚。”
“哎呀！”方式舟的夫人羡慕不已，她还未去过蜀中，一直念着去见见父母口中的故土，却因夫君行商忙碌，不得不呆在家里侍奉公婆教养两个侧室生下来的儿子，就连同在常州住着的父母都许久没见了，更别说去千里之外的蜀中。此番要不是方式舟有意送两个孩子去书院求功名，两个小子又都黏着她，她也出不得常州城啊。

不提方家家宴，只说他家那年方四岁的二小姐，乳名唤作燕儿，那正经的大名儿还未取过，今日却算是故意撇开了自己三叔和三嬢嬢的：“三叔叔古板还吓人，三嬢嬢跟这个肉包子一样软绵绵，两个堂哥哥也都跟三叔叔一模一样，哪里有意思了！”
霞儿的娘亲就爱看小孩们一手鸡腿一手玉米的大快朵颐，不时给她和霞儿夹些青菜好清清油。
“娘子，”霞儿他爹笑着道，“我去隔壁拿壶茶来。”
霞儿母亲点头，他们家只算是糊口不愁，却没有多好的茶来待客，何况二小姐是方大人的掌上明珠，那方大人为官之前，祖上就是江南出了名的名门望族，方大人年轻时行走江湖，也行过商，后来收心赶考，竟就得了个举人，从此青云直上，几年就做了江浙巡抚。
方大人来杭州上任后，大家渐渐和方家熟了，问起大人为何不再去考个状元再当官？方夫人只是摇头轻笑，后来有后生仗着胆子问了方大人，回来惟妙惟肖地做拂须状：“方大人说了：‘’要论状元之才，方某倒也自觉还有几分，但方某当年赴考，为的只是让家里老小少跪几个老爷少爷，田里少交几分租子。既然举人就能做到，我又何必多生烦恼？赶明儿真让我去京里为官了岂不麻烦大了？”
乡邻们起初只当是方大人年轻张狂，相处久了方才知道他说的都是真话。这全天下的书生，寒窗苦读十年，谁不是为了步步高升，当大官挣大钱？可方巡抚偏偏就想守着妻儿，连他家已经十三岁的儿子要闯江湖不肯读八股，方巡抚居然也依从了。
霞儿的父母再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虽说是堂堂巡抚的女儿，此时却大口大口地啃着鸡腿和玉米，既不嫌他们家的吃食粗陋，也不嫌坐的地方狭窄。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巡抚大人家的小姐，夫妻俩还是想好好招待的。
“茶？”燕儿眼眸一转，目光落到桌上一处，“这不就是茶吗？陈大叔怎么还要去借？”
陈大婶忙按住粗瓷茶壶笑道：“这是我们家的粗茶，方姑娘家漱口用的怕都比这好喝。”
燕儿大声笑道：“哪有这回事？”她小小年纪气力不小，也不客套也不娇气，自己倒了一小碗在自己碗里，戳戳漂着的一片小小的叶子，以口就碗尝了一口，顿时眉眼笑开了：“这比我家的好喝多了！上回我偷喝了我爹的茶，一口下去可苦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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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邛州的大邑县原是个锦官城外的“小地方”，官道上也只有零星驿站和小茶铺的那种，却因唐时杜工部一句“窗含西岭千秋雪”名传千古，从此往来的文人墨客络绎不绝，小县渐渐成了大县，坐落在雪山脚下的西岭镇，更是因与山同名，常有人慕名前来，镇上的酒家茶馆与客栈便就此蓬勃地开遍了一整条西岭官街。
小燕子快步疾走着，今日是赶集日，市集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的，不是推着车就是拖着筐，谁也不会在乎她一个穿着农家衣服的小姑娘。她径直奔进了一家医馆：“大夫！大夫！”
蓦地，她被个比她大了好几岁，高了一尺多，又壮了两倍的少年挡住，那少年手里提着药箱，把她一推：“喂！你这脏兮兮的小丫头，大夫不都说了吗？凑不够诊金，就别再来了！一天跑五遍，你当我家这是饭馆还是茶楼啊！”
他这一推可有许多学问，总之一般像小燕子这种瘦瘦小小的女孩就没个不翻倒在地的，但小燕子从他伸手时似乎就有所觉，立刻把脚一跺。这是她“小时候”她哥教的招数，她并不知道方严那时只是觉着她跺脚耍脾气的样有趣，而且还能唬住几个小小孩子，所以就教了一直缠着自己要学功夫，又完全没耐性没长性的妹妹这一“招”。
但方严也没料到，自己半真半假教的这个，居然还真在关键时候管用了。
就像现在，小燕子晃也没晃一下，稳稳当当地立稳了脚跟。周围的人有瞧见的，不由得缩回要扶小燕子的手，在心里暗暗叫了声好。再看那小药童，这推人的力气使出了十成十，小燕子没倒不说，也没吃下他这一下，推出的力就反作用回了他身上，他这个伸手的自己倒先坐了个屁墩儿，这小药童其实也不过七八岁上，往四周围一看，众人噗嗤噗嗤地笑他呢，便一咧嘴：“哇！”
“啊？喂！喂！”小燕子出门时，是答应了周叔不惹事不打哭别人家孩子的。她这个不知为何对自己到蜀中前的事一概不记得的小姑娘，在家附近的孩子堆里那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小村子里的孩子皮实，家里大人忙了就都放在一堆在地里随便玩，一天哪个不得被打青几块皮，就是哭嚎起来，大人们非但不恼，还总抽空瞥一眼，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可周叔说他们是从外头来西岭镇的，镇上孩子养得娇贵，“平时我们在时，你大可以找回你的场子，那些人看见有大人跟着你，没个会欺负的。现在你给我拙荆抓药，一个人往返，可就别生事，早去早回的好啊！”
可现在她没伸手人就哭了，这算谁的责任啊！

前面的改为前传，楼上这层才是第一章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