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珀罗普斯（无脑暗黑，be，设定纯瞎掰）

1。
　　“我守护着一件宝贝，我守护它经过了糟糕的、仅仅由日历上的日子组成的漫长岁月……”
　　滴答、滴答，鲜红的液体从输液瓶中落下。
　　“这是一座露天家庭坟墓，它使一切往事变得一目了然。如果没有它，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滴答、滴答，点滴落入汪洋的声音，却多了一点点粘稠的质感。
　　“看来这三人都很幸福，互相祝贺避免了意想不到的事情，这一类事情只有当三人团中某一个伙伴需要过保险的私生活，或者从一开始就偷偷摸摸时才有可能发生……”
　　他的语调很平静，听上去和点滴那种规律的无机质的声音也没什么差别。
　　终于，他停下了朗读，房间里只剩下交叠的平静的呼吸声。
　　当然，这是人为制造出来的虚假的平静。
　　“玹雨？”一个声音从玄关处传来，虽然小心翼翼，但还是搅碎了这样的平静。李玹雨放下书，望着眼前的景象思索了一秒，随即毫不犹豫地拔掉针头，起身将门反锁。
　　血液从臂内针孔处蜿蜒而下，一直流到指缝里，缱绻地打了个转才依依不舍地落在地毯上。
　　本来一个人处理这种事情就会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偏偏还遇上一个打岔的，李玹雨摩挲着指尖粘稠的血液，有些自嘲地想。
　　果然人生总是要有点波折……
　　漫长的灼热的夏天，漫长的灼热的中午，将柏油路蒸叠出一股奇异的令人眩晕的味道，同那刺眼的反光一起，让人只想要昏睡过去。
　　李玹雨总觉得，这样的背景上，应该再添加一滩血液，一滩被晒得发泡的暗红的血液。
　　每次太阳强烈的时候，这个画面总是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而现在的这个情况，虽然并不是完美地符合了他的预期，却也差之不大。
　　“完全白骨化了，带回法医室化验一下再说吧。”他站起身，摘下口罩对金秀贤说道。
　　金秀贤依然拨弄着盛满枯骨的塑料袋，心里很是不解：“这起码得死了有两年多了吧，为什么会突然被丢弃在这里？”
　　“也许是挑衅你们也说不定呢？”李玹雨弯腰走出黄线，回过头笑望着他，“毕竟在大部分凶手眼里，警察局都是一群笨蛋。”
　　对此，金秀贤的确表示认同：“那都是一群自大的家伙。”
　　“比烂的话我觉得我们上面的人永远都不会输。”李玹雨说完，便晃了晃头，似乎有些眩晕。
　　“你没事吧？”金秀贤立刻注意到，“你看起来有点憔悴啊，黑眼圈都快拉到颧骨了！”
　　李玹雨立刻瞪了他一眼，随即转向一边做起了眼周运动：“会吗？我觉得我的眼睛依旧充满了灵光。”
　　“嘴也有点发紫啊，你不会是肾虚了吧？”
　　“金秀贤！”
　　“嗯？”
　　“记住，要是哪天有人撕了你的嘴，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臭小子，还敢忤逆师长了！”
　　“随便把我屋子钥匙给人家的师长吗？”

2.
　　“Slice his throat with a rusty cleaver——
　　Slice his throat with a rusty cleaver——
　　Slice his throat with a rusty cleaver——
　　Early in the morning。”
　　“刚才我就想说了，我觉得你在验尸的时候哼这种歌……很容易把人给吓跑。”金秀贤骑在椅子上，下巴抵着椅背，专注地望着他那小学生的工作。
　　“会吗？”李玹雨拿镊子的手一顿，“歌什么的，不都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好吗。”金秀贤双手交叉，像抱玩具熊一样抱住椅背，“你唱这首歌就是要演恐怖片的既视感。”
　　“那我该唱什么才不恐怖？I want nobody nobody But You？”李玹雨抿了抿嘴，口罩下的嘴角微微勾起。
　　金秀贤觉得一身恶寒，忍不住抖了抖：“孩子你怕不是还活在07年呢。”
　　李玹雨将最后一块骨头摆在台上，抬起上半身对着金秀贤的眼睛打开强光手电筒，见对方嗷的一声闭上眼睛才满意地继续俯身查看：“老师你但凡有点事情做，也不至于在这里讨论我的歌单问题。”
　　“别提了，垃圾桶我都翻了四五遍了，什么都没发现。”金秀贤微微顿了顿，认真地补充道：“不过现场还有两只野猫，如果要它们算目击证人的话……那我也抓不到了。”
　　李玹雨没有对他这个冷笑话做出回应，这让金秀贤多少有些灰溜溜的，他捏了捏自己的鼻子，继续将下巴磕在椅子上，望着李玹雨的动作。
　　“只有肋骨和盆骨，不过大概可以推测一下，”李玹雨取出两片细小的骨头装进证物袋里，“死者应该是个生过孩子的中年女性，身高大概在——”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约莫道：“一米六到一米六五左右。”
　　“怎么看出生过孩子？”金秀贤站起身，凑过来随他一起打量这具还不完整的尸骨。
　　“从盆骨状态来看，死者耻骨联和间距一定超过了正常数值……嗯，据我估计应该有40多毫米。”李玹雨指着还算完好的盆骨说道：“如果我的推测属实，死者不仅生过孩子，还患有严重的耻骨联合分离症。”
　　“怎么保证盆骨之前没有遭到过破坏呢？”金秀贤皱着眉头。
　　“不能保证，所以接下来就要靠你了啊，金警官。”李玹雨将两个证物袋塞到他手里，“麻烦把这个送到化验中心去，另外……”
　　他从一旁的塑料袋里夹起一份细小的白色碎片，同样封入证物袋里：“这个东西我也很在意，怎么看都不像骨头，也一起拿去化验一下吧。”
　　金秀贤挑起眉头：“化验室就在隔壁。”
　　“我要补觉，懒得走了，你就代劳呗……还有，不要对自己那么没信心，我相信真拼起来，野猫也跑不过你。”李玹雨拍拍他的肩膀，自顾自摘掉口罩，走到外间自己的办公桌旁，戴上眼罩假寐去了。
　　金秀贤无奈地跟着走出来，才刚跨出玻璃门就听他掺杂着模糊睡意的声音喊道：“别忘了把塑料袋拿走啊。”

3.
　　“你是我的树吗？你是谁的树啊？”
　　警局的人大都知道金秀贤和李玹雨走得很近，但他们都不知道两人为何经常师生相称。
　　那其实是十年前的事了。
　　但那时候的金秀贤和现在的金秀贤似乎也没有很大差别。
　　就如同他那个在海军部队里待了二十年的父亲一样，金秀贤身上有种天生的耿介和率直。他就是那样一种人，那种打碎了人家玻璃会主动认领，看到小偷就拼命追赶的人。
　　这不是说他有多么高尚和无私，而仅仅证明他对于暧昧和幽暗之事的忍受程度太低。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金秀贤就是这样一个很难交到朋友的人。
　　和他那细致到容易“过敏”的观察力相比，他的纠错手段可以说是简单粗暴到了极点。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就是这样。
　　一直到考上警校为止，十九年的时光里他打过不少人，其中一半是有过生命危险的。上了警校之后，这种无法遏制的暴力回应才算稍微得到一点约束。
　　但事实上，这约束并不来自警校的严格制度与艰苦训练，而来自……他的少年。
　　因为脾性如此，父母并不是很放心让他去做别人的家教，尤其是初中生，还没发育的小身板看上去受不了他一拳捱的。
　　但金秀贤比所有人都更具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会挥拳向弱者的人，所以他还是瞒着爸妈偷偷接了个单子。
　　说对将要迎接自己到来的那个学生和家庭完全不抱期待那是不可能的，第一次嘛，总是会引起人的无限遐想。
　　但是现在十年过去了，他着实记不清当年那间看起来和其他家庭没什么区别的客厅有什么细节了。
　　嗯，鱼缸很大这一点能算吗？要不就是里面的绿藻很泛滥，像一道厚重的帷幕在水波里浮泛。
　　其实这些目所能及的事情都不是重点，它们只是陪衬，作为他从一踏入玄关起就捕捉到的华丽却又游荡着一丝鬼气的钢琴声的陪衬。
　　他有幸教一位优雅自持的孩子吗？
　　有一瞬间，这个古怪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有时候他就会想到这种有的没的。
　　钢琴声停顿了一下，但随即便重新开始，依旧是华丽轻盈但莫名带着一缕鬼气。后来他才知道这个旋律是《糖梅仙子之舞》，李玹雨亲自告诉他的。
　　而那时候，他什么都不知道，只从女主人热心的招呼中明白了他的学生叫玹雨。
　　听起来像是那种凝结在青提或蓝莓或油桃上的素色果霜，这就是他的第一印象。
　　很奇怪，他的想象力一向匮乏。所以后来总是觉得，这一定是因为年深日久，所以才把第一印象给混淆了。也许这个奇怪的譬喻是在他对上那孩子的眼睛时才跃入脑海的，但是却被记忆歪曲成了这样。
　　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就像物体一入水就在光线折射的作用下变形了一样，记忆是一滩难以再流动的水，谁都不能在其中看到真正的当年的景象。
　　“三成洞是吗？我们马上过去。”金秀贤脚步匆匆地走进法医室，拍拍李玹雨的肩将他唤醒。
　　拉开眼罩，睡眼惺松中看到他冲他招招手，李玹雨便站起身，迷迷糊糊地跟在他身后一起离开。

5.
　　“这个不像是骨头，和上一袋的碎屑很像。”李玹雨依旧在白骨中找到了一个看上去有点奇怪的碎片。
　　金秀贤凑过来仔细观察：“像是什么珠子崩碎了变成这样的。”
　　“很有可能。”这是个有半片指甲那么大的、近乎于扇形的表面凹凸不平的小薄片，外缘被打磨得很光滑，的确最有可能是碎掉的珠子的一部分。
　　“问题是这是什么珠子呢？”李玹雨隔着手套捻动手中的薄片，“不像是玉。”
　　“拿去化验一下吧，之前的化验结果应该也出来了。”金秀贤取过证物袋将它封好……
　　虽然两袋尸骸拼凑起来依旧不完整，但第二袋中的颅骨却已经能够提供很多重要信息。比如死者似乎是死于枪杀，从颅骨上的创口来看，子弹只打穿了她的后脑，但并没有从前额处穿过。在聚光灯下拼凑尸骨的李玹雨像个孩子一样——这还是金秀贤想到的奇妙的比喻。
　　一个无所畏惧，将血腥与恐怖都视作与己无关的可笑戏剧的孩子。
　　冷眼旁观的孩子。
　　“看起来像是误杀，起码对这个死者来说是的。”
　　那就是说对于第二个死者来说不是。
　　第二袋中的骨头并不都属于一个人，有些细小的骨骼似乎是五六岁的孩子。经过检验后，李玹雨更确认了这一点。
　　“从牙齿的磨损程度来看，大人应该是三十多岁，孩子有六岁左右。DNA检测显示两人有血缘关系。”除了颅骨和被敲碎的腿骨之外，还有拼凑不上去的，本身就已经断裂的细弱的颈骨。李玹雨像拼图似的将它们拼凑起来，无意间发现颈骨上似乎粘着一缕什么东西，连忙小心翼翼地取下来。
　　“这样吗？”金秀贤表情出乎意料地平静，但是在报告上反复捻动的手却说明了他的心情并不真的那么平静，“之前我在数据库里对比了一下，没找到对应的数据。”
　　李玹雨默不作声地点点头，隔了一会儿才转移话题似的问道：“脚印和布条呢？”
　　他能够感受到金秀贤那种愤怒的心情，尽管从外表无法看出这样的征兆，但他的愤怒总是能燃烧一切。
　　“脚印已经复原了，但是确定不了嫌疑人，复原了也没有什么用。至于布条……”金秀贤稍微顿了下，“是……僧服。”
　　“僧服？”李玹雨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原来现在连白骨观都要自己去找材料了吗。”
　　“玹雨！”这个玩笑有点过分了。
　　李玹雨顺从地收敛了神色：“那珠子呢？”
　　金秀贤将报告递给他：“是砗磲。”
　　“砗磲？那属于保护动物吧，已经禁止用来做工艺品了。”李玹雨说着，突然想到什么，“有可能是年纪比较高的僧侣吗？”如果是那些人的话，手里还留着一两串手串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这个猜想可真不正常。
　　金秀贤叹了口气，显然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我刚才让小朴去调查失踪人口了。”单独的妇女失踪或者孩子失踪都不会很起眼，但母子一同失踪，这就非常醒目了。
　　李玹雨点点头，随即又说道：“我发现了一点新的东西，你过来看看。”
　　“什么？”

6.
　　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他所注视的这张脸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他的眼睛是用最柔软的狼毫画下的一个点，落笔轻柔，收锋含蓄，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变化仅仅是落笔更加柔和而已。
　　后辈小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评价说“长了张一看就没受过苦的脸”。
　　这也许是多数人的想法。
　　但金秀贤知道不是这样的，他是个差点儿沉沦在地狱里一去不返的孩子。而直到今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把这个孩子拉上来了……
　　“你是我的树吗？你是谁的树啊？”
　　这是他曾经的口头禅，起初金秀贤并不明白他要说什么，所以当他似乎抱着希望看过来的时候只能以沉默作答。
　　直到距离初见过去一个月后，他无意间翻到书架最里端的精怪故事集，才明白这句话究竟该如何回答……
　　“不要挠。”金秀贤按住小学生的手，恐吓似的说道：“再挠的话会留疤的。”
　　这也不算是恐吓，额头上的伤本来就很严重，又经受过那样残忍的二次伤害，现在好容易结痂了，要是李玹雨再去挠一下，这伤疤就真的要伴随他一辈子了。
　　“可是很痒。”他平静地回答，他总是平静而诚实地说出自己的一切感受，诚实得可爱，平静得可怕。
　　“那也不能挠！”金秀贤瞪着眼睛威胁道：“不然我就把你手绑起来，绑个三天三夜！”
　　他微微蹙起眉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话和态度，只能默不作声地转过身继续读书。
　　然后两个小时过去，金秀贤要起身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你是我的树吗？你是谁的树啊？”
　　刚刚才看完《安吉拉·卡特的精怪故事集》，金秀贤有自信自己一定能得出正确答案，于是信口回答：“我是你的树啊。”
　　李玹雨诧异地抬起头，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回答。
　　“如果你是我的树，那就倒下吧。”
　　啪叽一声，金秀贤直接向后倒下，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歪过头用“你满意了？”的眼光看向他。
　　李玹雨完全惊呆了，愣愣地望着他，半晌才回过神来，狂笑着伏在桌上。
　　金秀贤从地上爬起来，无奈又欣慰地看着他的小学生。
　　他从来没有这样情绪外露过。
　　李玹雨还在笑，笑到声音逐渐破碎，笑到只剩下抽噎的气声，他依然只是捂着笑痛的肚子，继续笑着……
　　“这是玉兰，在死者颈骨上发现的，看上去应该就是这两天枯萎的，和碎骨的时间一致。应该是在凶手碎尸的时候不小心黏上去了，后来也没有清理干净。但是现在都五月份了，玉兰应该早就凋谢过了才对……你在听我讲话吗？”
　　金秀贤回过神来，搪塞地点点头：“听到了，玉兰的话，有可能是长在山上，所以开放得晚一些。”
　　“所以大概能够确定范围了吧。”李玹雨摘掉手套，坐回电脑前，“附近有玉兰花的佛寺，首尔附近……佛印寺。”

7.
　　“前辈，我找到两年前的一条失踪人口消息！”小朴风风火火地冲进法医室，将手机怼到两人眼前，“是一对母子，成美君和李孝正，两年前失踪。”
　　金秀贤本来正趴在李玹雨椅子后头和他一起寻找符合条件的禅院，听到这话便直起身子接过手机：“两年前冬天去佛印禅院参拜，然后就神秘失踪了，至今也没找到……报案人联系过了吗？”
　　“联系过了。”小朴立刻热血满满地回答：“曹前辈已经去接孩子父亲了，倒时候只要对比一下DNA就可以确定死者究竟是不是那两个人。”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愤慨：“那可是个六岁孩子啊，什么人能狠下这种心！”孩子的颈骨断裂非常严重，显然是在生前被人活活掐死的。
　　金秀贤对此心有戚戚，顺手将手机递给了李玹雨。
　　李玹雨接过，不经意地向下一划，看到成美君的照片忍不住微微有些发愣。
　　“怎么了？”金秀贤立刻注意到他的不对，“你认识这人？”
　　“不，不认识。”李玹雨连忙摇头，又忍不住补充一句，“只是她长得和我表姐很像。”
　　“表姐？”小朴颇有兴趣地凑过来问道：“之前没听您提过呀。多大啊，好看吗？这人长得挺好看的，和她挺像的应该也挺好看的吧，您有没有兴趣给我介绍一下！”
　　作为一个大龄单身男青年，小朴盼望脱单盼望得眼都绿了，故而一有点风吹草动都会紧紧抓住。
　　李玹雨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要是还活着的话得有三十四了。”
　　“三十四？这个年龄差有点略大……等等，什么叫做要是还活着？”小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我那位表姐，十五年前就自杀了。”李玹雨意兴阑珊地将手机扔给小朴，明知他大大的眼睛充满了大大的疑惑，却绝口不提表姐的死因，只是带一点儿冷笑说道：“你不用可惜，她并不是很漂亮的女生，虽然和这位女士有点像，但两双吊梢眼比她凶多了，你要是见到了一定会害怕的。”
　　小朴有力无气地应了一声，抱着手机离开法医室——人生啊，怎么如此艰难，连想脱单这样简单的愿望都实现不了。
　　见他把门关上，金秀贤若有所思地回过头，凝视着李玹雨的侧脸慢慢问道：“你很讨厌你的表姐吗？我以前都没听你提到过她。”
　　事实上他对他的家庭成员一直都秘而不宣，金秀贤只知道他的父亲是独生子，母亲有个跳面具舞的姐姐，但也已经很多年不来往了，所以十六岁的时候，他彻底变成孤儿。
　　关于那个家庭的曾经，金秀贤只能从自己所见到的冰山一角去推测海平面下的种种不堪，猜测他曾经受过的折磨和苦厄。
　　但是即便这样，他也总是很平静，无论是懦弱的母亲还是恶魔一样的父亲，他偶尔提到他们的时候，总是很平静。唯有今天，他才在语气中流露出一丝刻薄，一丝不满的抱怨。
　　李玹雨微微侧过头正视着他——他在看向他的时候永远是这样有点严肃的正视，而不会像普通的朋友那样只稍稍转动眼珠去瞟。
　　金秀贤听到他一字一句地回答：“我不讨厌她，我恨她。”

8.
　　经过DNA鉴定，死者确实就是成美君和李孝正。
　　既然确定了身份，那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只要去禅院调查一番就可以。
　　行道树向后飞退，天空透过车玻璃后变成一种阴郁的颜色，看起来不是很吉祥。
　　“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希望接下来也能顺利一点，别再有人干扰了。”小朴打开手机放了首舒缓情歌，头磕在车座上不停地碎碎念，听得金秀贤有些烦躁，“顺不顺利的，也不是你说两句就能决定的啊！”
　　李玹雨微微勾起嘴角，偏过头望向后视镜。
　　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中交汇，随后又立刻移开。
　　“主要是缉毒那事儿太糟心，我都快被整出心理阴影了。”小朴哭丧着脸说道：“又是出国逮人又是速度与激情的，结果到最后让郑警官给截胡了。我一想到这个就……”他咬牙切齿地对起空气打拳。
　　金秀贤眼睛盯着导航，懒洋洋说道：“那也没办法。算了，你当警察也不是为了这些的。”
　　“那是为了什么？家族荣誉吗？”小朴半开玩笑，“我听说您姑母是个很出名的法医来的。”
　　“因为我脑子不好行不行？”金秀贤翻了个白眼，“换首歌！这个太催眠了。”
　　小朴从善如流，立刻换了一首欧美风。
　　曲折而华丽的女声像深海中摇曳的光纹，不停地朝着更深更黑暗的地方飘荡。
　　李玹雨取出一瓶水，但是自己却拧不开，只能转身递给小朴：“麻烦帮忙拧一下。”
　　“前辈你不至于吧。”小朴哭笑不得地接过水瓶，啪嗒一下给拧开……
　　终于到了辉山山脚，老旧的长满青苔的阶梯会一直通向半山腰处的古刹。
　　那是个被玉兰树所围绕的幽静而古老的禅寺，看上去和累累白骨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当然，此时佛寺两边的玉兰已经不再是最好的时光了，开颓了的花瓣像被使用过度的抹布，干皱且肮脏，畏畏缩缩地耷拉在绿意盎然的叶子里，更显得万分不合时宜。
　　“我特别喜欢玉兰花，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小朴好奇地问。
　　“就因为这股死乞白赖怎么也不肯掉下去的无赖劲儿。”金秀贤拦住李玹雨的肩膀，而后者正望着枝头唯一一朵还完好的花儿出神。
　　小朴无语：“那您的品味还真是挺独特。”
　　“本来就是嘛，你看花本来就是要枯萎的，就像人本来就要老一样，为什么非得要求人家只能一辈子风华正茂，却不能让它老死在枝头上呢。你家或者又不是专门为了给你看的。”金秀贤一脸理所当然。
　　李玹雨突然侧过头看着他：“这话你每年春天都要重复一句，真的不是阿兹海默症的前兆吗？”
　　金秀贤气急败坏，一巴掌排在他肩上：“臭小子成天瞎咧咧什么呢！赶紧进去看看吧，没有搜查令真是麻烦，还得这么偷偷摸摸的！”
　　李玹雨笑着撇过头，金秀贤朝身后一脸似乎发现了什么的小朴招招手，三人一同走进寺门。

9.
　　寺里的和尚气焰十分嚣张，询问失踪情况的时候满口只说主持在后山清修，旁的他们一概不知。小朴气得不行，但又不能光明正大地逮捕这些家伙，只能气呼呼地跟着两人到后山去找那个什么空性大师。
　　当然，回过神来他又觉得自己刚才发现的那个问题似乎更明显了一点。
　　“前辈，你有没有觉得……”穿过大雄宝殿的时候，小朴偷偷凑在金秀贤耳边，“李法医的动作和别人不大一样啊？”
　　“什么不大一样？”金秀贤随口接话。
　　“我觉得他就是有点……”小朴胡乱比划了一阵，到底也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就是头部的动作幅度比别人要大一点？”
　　“啊，这个啊。”金秀贤对此似乎并不惊讶，顺口说道：“正常，他脑子不太好的。”
　　“……”小朴神色十分微妙。
　　说归说，前辈你咋还骂上人了？
　　后门又是一段高高的台阶，见李玹雨已经迈步走了下去，金秀贤连忙跟上，自然而然地越过他走在前面……
　　以前李玹雨家的公寓是没有电梯的，当然他住在三楼，走楼梯上去也并不是很累。只不过金秀贤爬楼的时候经常会忘记楼层，所以有时候也会走过。
　　那天他又走错了地方，来到四楼看到门牌号才发现不对，连忙折返回去。
　　才走到一半就听到一阵辱骂伴随着人体滚落的声音。
　　他连忙冲到楼梯上，只见到李玹雨躺在下面一格的楼梯间里，微微蜷缩着。
　　另一个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下来，掐着脖子将他拎起来按在墙上，看到他死灰一般的面色更加愤怒，顺手在他左脸上扇了一巴掌。
　　“臭小子，成天摆这副死人脸给谁看！”男人一把死掉他额头上的面纱，恶意地在还未愈合的伤口上捻动着。
　　鲜血从额头上慢慢流下来，劈开了他的左眼和脸颊。
　　金秀贤来不及反应，连忙冲下去一拳打在男人脸上，将被他掐到快窒息的李玹雨护在身后：“**，你干什么！”
　　“臭小子你算哪根葱！”李梵山摸着被打青的脸颊踉跄着站起来，“我教训自己的儿子关你什么事！”
　　“儿子？”金秀贤不可思议地转过头，“他是你爸？”
　　李玹雨捂着伤口，沉默地点点头，鲜血从他指缝间渗出来，刺痛了金秀贤的眼睛。
　　“是你儿子又怎么样！”他转过头来对着男人怒吼：“把人打成这样你照样得坐牢！”
　　“坐牢？”李梵山不屑冷笑，“我坐牢谁去养这个拖油瓶，靠他那个**妈？你问问他干不干去告我，你问啊！”
　　他的言辞越发刻薄，金秀贤忍不住一拳捣在他腹部……
　　“如果空性已经逃走了怎么办？”小朴踢了一脚蔓延到路上的杂草，想法十分悲观。
　　金秀贤仔细想了想，摇摇头：“不可能，现在这个案子对外还是保密的，就算他是凶手，根本不可能听到动静。而且……”
　　“而且尸体还没有被处理完呢。”李玹雨平静地补充道：“剩下的尸体骨骼数目不是短时间能运完的，他应该还在忙活那个。”

10.
　　“这是他的脑CT，可以看出来他的第一颞回横后部有明显的损伤。”医生用笔画出那一圈地方，同时调出了一张正常的脑CT作比对，“这应该是他罹患感觉失语症的原因，不过……”
　　“不过什么？”金秀贤连忙追问。
　　“颞叶的损伤看上去很陈旧，不像是这次坠楼导致的。他以前应该也有过类似的病例，而且也有类似的病症，你有注意过吗？”医生拧着眉头，“例如情绪紊乱、视野缺损什么的。”
　　“有的。”金秀贤点点头，终于明白为什么李玹雨每次看向周围的时候，动作幅度都要比别人大，“他和我提到过一点，九岁的时候从阳台上摔下去，磕到了头，应该就是那时候摔伤的。”
　　“那么应该就是这样了，我们会尽早准备开颅手术进行治疗，但是结果可能不太理想，你要做好这个准备。另外，除了生理上的损伤之外，目睹母亲自杀对患者的心理打击也很重大，建议找一下专业的心理医生帮忙辅导，否则病人的情绪很容易失控……”
　　后面似乎还有很多话，但是他都记不起来了。
　　而且李玹雨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失控的样子。
　　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望着他微笑。
　　明知道他听不懂了，他还是对他说：“以后要死就换个死法吧，别跳楼了，你家在三楼，摔不死人。”
　　他还是望着他微笑……
　　如果一个得道高僧，成年蜗居在不与人世相通的木屋里，日日都是苦行僧一样的虔诚修道，那确实谁也不能把他和杀人凶手想到一起。
　　但是事实就是这么荒诞。
　　他们在木屋里看到的，不仅是这个年逾六旬的僧人，还有散乱的没有被处理好的骨头。
　　李玹雨不适合做这种体力活儿，所以远远躲在一边，看着金秀贤和小朴冲进木屋里。
　　金秀贤一拳将那个看着形容非常可怜的老人家砸得鼻青脸肿，然后毫不犹豫地将他双手反折给铐上。
　　过程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李玹雨走进屋里，和小朴一起将两袋还没有彻底封死的尸骨抬起来，一起带回车内……
　　“这是妈妈买给我的第一本书。”李玹雨捏着手指说道，微微带着一点怀念，“五岁的时候，她带我去书店。那时候书架上有两本书让我印象很深刻，一本是它，另一本是《童年》。现在想想，如果当初选了《童年》，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金秀贤望向手里的书——《安吉拉·卡特的精怪故事集》，“你妈妈选的启蒙教材可真是别具一格。”狡诈、愚昧、不择手段，给孩子们看这个真的好吗。
　　李玹雨没理他的话，自顾自往下说：“当时有被狐先生的故事给吓到。”横飞的血液、戴着戒指的丰腴的断臂，虽然只是一笔带过，也足以在孩子的想象里变成难以消解的恐怖。
　　“然后妈妈又讲了《渔女和螃蟹》，所以会对这句话很深刻。”白玉兰在阳光下显得宁静而温柔，似乎这世界从来都是这么光明而纯净。
　　“我想，树是很值得相信的事物。”所以只要想象一下有棵树将自己圈在怀里，就不会再害怕了。

11.
　　事实证明永远不要以貌取人，你永远也想不到一个瘦骨嶙峋的僧人的袈裟底下会藏着什么。如果给金秀贤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他绝对会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给那老不死的搜身。
　　当李玹雨和小朴一起将尸骨放进后备箱的时候，那家伙突然就掏出一把瑞士军刀捅到金秀贤的肋下，虽然后者立刻反应过来将他踹倒在地，但自己终究也被伤到要害，捂着汹涌的伤口倒在地上。
　　当他再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晃动的救护车车顶，眼光再一转就能看到紧紧拉着他手的李玹雨。
　　“疼吗？”李玹雨注意到他微微睁开眼睛，连忙凑过来问。
　　见他脸上满是担忧，金秀贤便重重点头：“疼！”
　　“那就好了！”李玹雨立刻喜笑颜开地撒开手，“会疼就好，说明问题不大。”
　　金秀贤本来就觉得肋骨那块儿火辣辣的疼，现在这小没良心的又这样，登时一阵头晕眼花，差点儿又昏过去。
　　但是他何许人也，怎么可能让自己那么丢脸地再昏迷过去呢！
　　“李玹雨——”他只能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声。
　　“哎！”李玹雨没心没肺地应了一声，让金秀贤一肚子气不知道往哪儿出，只能盯着车顶目光涣散，心想真是天道好轮回。
　　八年前，他也曾坐在李玹雨的位置上，看李玹雨躺在他的位置上奄奄一息，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昨天还是好好的，打电话的时候他的语气那么明朗，完全不见一丝阴霾。
　　可是第二天一早，他就从阳台上跳了下去，被鲜血染红了整个头颅。
　　“巧克力味的太苦了，而且也已经卖完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将就一下香草味的。”他凑近他的耳朵旁，轻轻地说。
　　他的呼吸那么微弱，完全被呼吸机运行的声音给遮挡住。
　　心电图有一搭没一搭地响着，波纹越来越平缓。
　　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这孩子要死了。
　　而后便被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心头。
　　他不是没有见证过死亡，但是他不愿意看着这个孩子就这么死掉。
　　这是他一路呵护教养，好不容易才稍稍恢复了一点人气的孩子，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呢？
　　他好不容易才让他学会反抗混账父亲，好不容易才让他学会怎么表达自己想要什么，好不容易才让他看到一点外面的世界……
　　他要是这么死了，那他该怎么办呢？他这么久一来的克制和努力究竟算什么呢？
　　直到那一刻，金秀贤才突然明白过来，这个孩子对自己而言有多重要。
　　不是他教会了他什么，而是他教会了他……
　　“要是我就这么死了，你会怎么样呢？”腹部缝了十一针的滋味过于酸爽，金秀贤甚至连张嘴接汤的动作都不想做。
　　“就这么点儿小伤？”李玹雨不以为然，一边喂鸡汤一边调侃，“我觉得你这绝对不会在我前头死的，毕竟祸害遗千年嘛！”
　　看到他嘴角的笑意，金秀贤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硬了。
　　拳头硬了。

13.
　　Oh I beg you, can I follow
　　Oh I ask you why not always
　　Be the ocean where unravel
　　Be my only, be the water and I'm wading
　　“南瓜粥还是玉米粥？”李玹雨将两份粥摆在桌上，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随便。”
　　“没这东西。”
　　住院期间每天都要发生这样一次对话，就像提前设置好的脚本一样。
　　他们两个总是这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相同的戏码，慢慢地它们就像惯例一样成了每日必做的事情。
　　“那还是玉米吧。”金秀贤接过装在纸杯里的，颜色看上去相当素雅的粥，“南瓜太甜了。”
　　“会吗？”李玹雨尝了一口，做出自己的评价，“我觉得还好。”
　　金秀贤翻了个白眼：“你的味觉不能作数。”一个喝全糖奶茶还嫌不够的人，其判断不能作准。
　　李玹雨耸了耸肩，没说什么。
　　You're my river running high, run deep run wild.
　　“小朴说空性已经交代了犯罪事实，过不了多久受害者家属就会准备上诉。”金秀贤喝粥喝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来，李玹雨一看那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在他开口询问以前就给了答案。
　　金秀贤点点头，冲了个大拇指：“你懂我。”
　　李玹雨眼光微微闪动，拿勺子的手僵在空中，直到鹅黄的南瓜啪叽掉在地上才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把勺子放回粥里搅了搅。
　　I I follow, I follow you deep sea baby
　　I follow you
　　I I follow, I follow you, dark boom honey
　　I follow you.
　　“能不能先把音乐关一下。”金秀贤几番欲言又止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哦。”李玹雨才反应过来，摸过桌上的手机调至静音。
　　金秀贤看得直皱眉头：“你这都什么怪毛病。”多少年了也不改。
　　“有声音的话会安心一点。”李玹雨意味不明地说道。
　　“这能算有声音吗？”金秀贤一把将他的手机抢了过来，但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李玹雨嗤笑一声，却没有趁机将手机再抢回来：“干嘛，又要履行你的监察义务啊。”
　　“是！”金秀贤靠在墙上，深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低下头对着歌单仔细研究，“老实说我对你的歌单好奇很久了。”
　　“……”李玹雨无话可说，收拾好一次性餐具将它们都扔进垃圾桶里。
　　金秀贤手一滑把界面点了出去，正要翻回来的时候却无意间看到一条短信，不由好奇问道：“你买水刀干什么呀？”
　　李玹雨动作一僵，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回答。
　　金秀贤也没多想，把手机放回桌上：“别老是把这些危险器械往家里摆，很容易弄伤的，你又一个人住，弄断条胳膊腿什么的也没人救你。”
　　李玹雨一巴掌拍在他的伤口旁：“先管好你自己吧！”

14.
　　“充电器呢？我手机快没电了。”金秀贤望着只剩百分之十电量的手机，微微皱起眉头。
　　李玹雨戴着耳机，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抬起头用迷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那道目光恍惚间让金秀贤回到八年前，李玹雨失语症的疗愈期间。
　　他下意识拿起手机，把充电接口展示给他瞧。
　　李玹雨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将手机接过来接上电源。
　　“你最近都这么闲的吗？”金秀贤看着他行动之间摇晃的衣角，忍不住问道：“你不刚请过长假。”
　　还无故失踪了两天。
　　“……”不想回答的时候，李玹雨就会咬着嘴唇直勾勾望着他，虽然没有强烈的表情，但眼神很明确地传达出拒绝的信息。
　　只要一个眼神，他们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长久的苦痛的磨合所带来的默契。
　　“行吧，我不问了还不成吗。”金秀贤举手认输，转头看向窗外，惊讶地发现原本完全是一片浓绿的庭院里已经绽开了血红的一点。
　　“石榴开花了。”李玹雨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也看到那像是要烧起来一般的花朵，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玉兰花要完全谢了。”
　　即便是再高海拔的地方，也不能再让它生长了。
　　属于它的时光，完完全全过去了。
　　“是啊，你的太阳花都枯了。”金秀贤调侃着笑起来。
　　感觉性失语症的病人都有着很奇怪的、旁人难以理解的逻辑，李玹雨第一次对他说“太阳花死了”的时候，金秀贤疑惑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所谓的太阳花原来是玉兰花。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联想，明明说月亮都要比太阳来得贴切吧。
　　但是李玹雨一直一直都这么叫着，知道他的病完全好起来之前，他都固执地叫它太阳。
　　当然，现在并不这么叫了。
　　李玹雨没有对他的调侃做出反应，只是望着那盛开在树上的一簇簇火焰，半晌才迟滞地点点头：“它们都死了。”
　　……
　　“太阳花死了。”李玹雨靠在金秀贤肩上，望着枝头枯黄萎缩的花瓣，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太阳花死了。”
　　“不是死了，只是枯了。”金秀贤揉了揉他的头发，顺手把墨镜帮他戴上。
　　他的眼睛还很脆弱，不能接受这样强烈的阳光。
　　疑惑的目光透过墨镜穿过来，他只恢复了一点基本的逻辑能力，无法区分这两个词汇究竟有什么不同。
　　“枯了的话，明年还会开的，但是死了就不一样。”金秀贤望着花萼下钻出来的新叶，语重心长地说道：“死是不可逆的，所以不要轻易把它说出口。”
　　李玹雨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乖巧地改了口：“太阳花枯了，明年还会开……”
　　……
　　“阳光不错，我们下去逛逛吗？”两人沉默地坐了半晌，金秀贤终于忍受不了地提出这个建议。
　　李玹雨点点头，帮他取过手机才想起来：“但是你没电了。”
　　“什么？”金秀贤皱着眉头问。
　　李玹雨意识到自己的口误，连忙纠正道：“你手机没电了。”
　　金秀贤还是反问道：“我没电了？”
　　“好吧。”他把手竖在额前，像天线似的，“滴滴，金秀贤将于三十秒后关机。”
　　说罢，咔咔咔倒在李玹雨肩上。
　　李玹雨无声大笑，抵着他的头将他推了出去。

15.
　　虽然手机快没多少电量，但金秀贤还是带着它一起出去逛，两人用比对面大爷散步还慢的速度绕着几栋楼走了一圈，然后又找了个背阴的长椅做了近一个小时，最后天色向晚，他们才慢悠悠站起来，回到病房里。
　　李玹雨去买晚饭，病房里一个人都没有，辉光斜射进来，将护栏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晚风里夹杂着一股刚被修剪过的草坪的味道。
　　万物都在静谧和安然中迎接夜晚的到来。
　　突然手机响了一声，惊破了室内的昏暗。金秀贤连忙直起身，打开手机查看，发现是局长的群发消息。
　　“刘希赫交代了贩毒团伙的其他在逃人员，经核实名单如下。”
　　后面跟着一个不算长的表格。
　　在这种贩毒团伙里，大多数人用的都是假身份证，追查起来难度相当大，但是有一个团伙内的人帮忙指认的话就不一样了。
　　金秀贤把表哥放大放大再放大，直到不能放大，才从上到下浏览起来。
　　“赵明义，刘百川……李梵山……李梵山？”金秀贤愣了愣，赶紧将拖到后面的照片处查看。
　　“真的是他吗？”金秀贤不可思议地咬着指甲，心里犹豫该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李玹雨。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背后传来啪的一声，瞬间亮起来的灯光让金秀贤忍不住闭上眼睛。
　　李玹雨将餐盒放在桌上，见他盯着手机发愣便凑了过来：“怎么了，这么心不在焉的。”
　　金秀贤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张照片便映入他的眼帘。
　　李玹雨却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沉默地打量着照片，半晌才收回目光：“吃饭吧。”
　　金秀贤也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好，便也沉默地点点头，想了又想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口：“你……之前有见过他吗？”
　　出乎他的意料，李玹雨干脆地点点头：“见过。”
　　“你当时找他是做什么的？”金秀贤下意识问道。
　　“你这是要审问我吗，金警官？”李玹雨凝视着他，不答反问。
　　金秀贤一时语塞，忍不住皱起眉头。
　　李玹雨突然笑起来：“开个玩笑啊……要搜身吗？”他拽着自己的衣领凑了过去，金秀贤连忙将他推开……
　　“今天是儿童节。”晚饭过后，两人相对无言，然后李玹雨突然开口，提到一个完全无关的话题。
　　金秀贤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然后恍然大悟：“那就是说你生日快到了啊！”
　　他立刻将刚才的尴尬抛之脑后，兴致勃勃地盘算起来：“十号的话，正好我也拆线了，到时候我们把小朴叫来一起聚个会怎么样！”
　　“随便你。”李玹雨兴致缺缺的样子，对这事并不上心。
　　但这也不妨碍金秀贤的计划：“那就说好了嘛，我去和小朴商量一下，十号那天……”
　　“我得先回家一趟。”李玹雨突然站起身，打断了他的话。
　　金秀贤这才停下话头，疑惑地望着他。
　　“这几天都没回去，有些东西可能坏掉了。”李玹雨站起身，意味深长地说。

17.
　　十号那天，金秀贤成功拆线，履行自己的承诺把同事都聚在一起为李玹雨开了个生日派对。
　　但是李玹雨有理由怀疑，他这么安排是为了避免自己被灌酒。
　　炸弹酒一杯接一杯，大家都往嘴里送，只有金秀贤可以名正言顺地拒绝。
　　逼一个刚拆线的家伙喝酒是有一点不人道。
　　大家肯定不好意思这么做。
　　由此可见金秀贤这个人并不是表面上那么耿直的。
　　十个人凑在一起，中间总会出现那么几个麦霸，李玹雨从吹完蜡烛之后就一直坐在角落里，把抱枕横在胸前，静静地看着别人唱歌。
　　金秀贤坐在他对面，负责为大家切歌，手里拿着一个巴掌拍，等别人唱完了就热烈打call。
　　直到众人都唱蔫了，中场休息，他才坐回沙发上给自己灌了瓶可乐。
　　闪烁不定的灯光里，李玹雨看着他走过来，眨也不眨地、直勾勾地看着他。
　　金秀贤以为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便左右看了看，却没发现什么，只能转回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我只是在看你啊。”李玹雨突然笑起来，弯弯的眼睛里充满了光亮。
　　金秀贤无奈地叹了口气，无语地看着他，随手向他扔了个抱枕。
　　李玹雨鼓着嘴，不甘示弱地将怀里的抱枕也扔了过去。
　　金秀贤接过抱枕又扔了回来……
　　李玹雨又扔了回去……
　　两人你来我往，乐此不疲，最后李玹雨失了准头，抱枕砸到一旁鬼鬼祟祟的小朴头上，他嗷地叫了一声，两人这才停止了幼稚的活动。
　　小朴倒也不生气，笑嘻嘻递过两瓶饮料来：“嘿嘿，扔累了吧，来，休息一下，养足精神继续战斗。”
　　金秀贤把瓶子接过来，正要顺手帮李玹雨打开盖子，小朴连忙阻止，把其中一瓶递给李玹雨：“这个，我已经开好了。”
　　“挺体贴的嘛小伙子。”金秀贤上下瞄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称赞了一句。
　　小朴不把他的嘲讽当回事，殷勤地把饮料递到李玹雨手里。
　　那个样子，一看就是有什么企图。
　　他果然是有什么企图。
　　一行人惊叹地看着撑在桌子上摇摇欲坠的李玹雨，小朴则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原来前辈真的是一杯倒啊！”话里隐隐有些兴奋，显然预谋已久。
　　“你们就为了这种事特意骗他喝酒？”金秀贤对这群活宝着实无语。
　　小朴呵呵干笑：“这不是……前辈每次聚会都不怎么喝酒嘛，我们就像试试他的酒量，结果居然真的一杯就倒！好神奇，我以为这种人只会在小说里出现呢！”
　　金秀贤扶额，半晌才抬起头：“那现在人这样了，你们谁送他回去啊？”
　　大家纷纷向后靠，表示自己与此事无关。
　　“你们……”金秀贤无奈地拨起额前的碎发：“你们不会打算让我这个病号把人送回去吧！”
　　“瞧您说的，前辈您可是敢从炸弹底下救人质的，区区小伤不算什么，是吧是吧！”
　　众人纷纷附和，金秀贤只能无奈地凑到李玹雨身边，小声对他说道：“钥匙呢，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