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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对旅人说：“如果想要忘记什么，那就去找吉尔伽美什。记得带上美酒与故事。”
（一）
北地风雪紧，一阵阵朝着人的袖口领口里钻，寒意锥子似的凿开皮肤敲进骨头。又是一阵旋风撞过来，吉尔伽美什被风雪迷了眼，风帽飞舞于空中，吉尔伽美什轻轻放下手里拎着的两个大皮箱，摸索着风帽的边缘。
恩奇都撂下皮箱，按着吉尔伽美什的头发帮他带好了风帽，又用手捂着吉尔伽美什已经冻红的双耳，笑着说：“风雪告诉我，它们很喜欢你呢。”
吉尔伽美什点点头不说话，看着面前比自己矮些的恩奇都辛苦地伸着手捂着自己的耳朵，微微地屈了身子，享受着风雪里的温暖。
平日里恩奇都的体温比起人类的要低些，进了这北地体温却没有下降，比起耳朵差点在风雪中被冻掉的吉尔伽美什还高上一些。这或许就是独角兽的不同之处吧，吉尔伽美什如是猜测。
“吉尔不问为什么吗？”恩奇都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
“为什么？”吉尔伽美什难得赏脸。
恩奇都突然扣住吉尔伽美什的脑袋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拉，两人相聚不过毫厘，似乎连风雪都穿不过去。恩奇都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容颜：“风雪说很久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了。”顿了顿，补了一句，“我也是。”
吉尔伽美什拍拍恩奇都的头大笑起来，显然心情很好，重新拎起两个大皮箱继续在雪地里印上自己的足迹，恩奇都也提起皮箱赶紧跟上。
风雪目送着他们远去，而两对足迹也一直向着远方延伸。
横穿雪原胜在路途短速度快，吉尔伽美什本就身体强健，恩奇都更是不用多说，天色将黑未黑之时，两人便按计划到达了这近百里来的唯一一座小镇。吉尔伽美什挑了家干净又温暖的酒馆大步迈了进去，随着两人溜进酒馆的雪花在暖和的地面上连着打了几个旋便消融在了原地。恩奇都回头看时便只剩一滩水渍了，恩奇都便好奇地望着吉尔伽美什。
吉尔伽美什跺了跺脚说道：“应该是请矮人族的工匠来铺了地火。”说完便丢了一小袋银币给老板要了最好的房间和最好的酒菜。
老板捧着那袋寒气森森的银币，脸上却笑得像三月春回，不对，北地应该是五月春回，她直说道：“您觉得舒服就好，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跟我说。”
吉尔伽美什一把牵走想把地砖敲开观察地龙的恩奇都，回到了房间。
“吉尔，我们家也有地火吗？”恩奇都一边抚摸着房间内北地独有的装饰一边问道。
“不需要。”吉尔伽美什似乎没有察觉到或者并不觉得“我们家”这个说法对于才认识十几天的两个人有什么不对。
吉尔伽美什小心地打开两个大皮箱，里面充斥着药瓶和器械，而其中大部分都是请矮人族的工匠专门制作的。吉尔伽美什垂下头仔细检查着，听见旁边恩奇都说道：“吉尔，我出去看看。”
“嗯。”
等到吉尔伽美什抬头时，便看见一边穿外套一边往外走的恩奇都。其实恩奇都实际上连这件外套都不需要，他只是觉得这种厚厚的衣服很新奇罢了。
吉尔伽美什继续检查，他没想过遏制这只常年生活在深林中的独角兽对人类社会的好奇，反正少有人打得过恩奇都。
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打过一架，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恩奇都对变成人形这事还不太熟练，虽然现在也是。不过几次交手，恩奇都就变回了独角兽本来的形态，吉尔伽美什望着面前这头独角泛着绿色荧光的美丽生物，想到了自己身后的瓶瓶罐罐，便以平和的方式结束了这场战斗，硬说起来，两人是没有分出输赢的。当然，恩奇都还是证明了自己有着足以留下来的实力。
天色全黑，吉尔伽美什检查完了行李也出门了，他打算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入药的稀奇东西，顺便把恩奇都找回来。
小镇太小了，吉尔伽美什不过走了两条街，一转角便看见恩奇都，他正蹲在一个人身前，仔细看才能发现空气中泛着微弱的绿色荧光，吉尔伽美什快步走近，问道：“恩奇都，你在使用你的能力吗？”
“吉尔你来了啊，是的。看见这人喝醉了都还在哭的样子，就想顺手试试。吉尔放心，我没有改动什么。”
吉尔伽美什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个乱糟糟的女人，左手的酒瓶早已倾倒，流出红色的酒液，就好像割腕时流出的血一样。吉尔伽美什微微屈身，借着邻家透出的微弱灯光才发现，左手手腕上确实有旧伤痕，而且不止一条。旧伤痕处理得不错，不凑近看还看不出来。
吉尔伽美什拍拍恩奇都的肩膀后站直身子：“没救，走了。”
恩奇都起身时问道：“会冻死吗？”
“不会。”
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消失在街道尽头，女人如梦初醒一般晃着酒瓶子站了起来，抿下一口已变味的残酒，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回了家，姑且称作家吧。
恩奇都从醉死人身上问不出什么，却还可以去问老板。恩奇都本就生得漂亮，老板也不忙，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
恩奇都晃着发胀的脑袋回房间时吉尔伽美什正在看书，抬眼便瞧见恩奇都一脸不解的样子，便等着恩奇都发问。
“吉尔，人类可以把事情说得很短，也可以把事情说的很长吗？”
“是的，不止人类。”
“我也会吗？”
“以后可能会吧。”
恩奇都揉揉自己绿色

恩奇都揉揉自己绿色的长发，看起来似乎更为不解了。过了会儿他又问道：“吉尔，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呢？”
“后天。”
恩奇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便笼着被子睡觉去了。
吉尔伽美什合上了书，其实他刚才下楼时听了几句，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故事。
女猎人，也就是倒在路边的那个醉死人，和贵族小姐私奔到这个小镇上，小姐却被来自雪原的狼咬断了喉管，在爱人面前断气。女猎人提起弓刀就去寻仇，身陷狼群时又被朋友救下，两人杀光了狼群，最后她眼看着朋友也断了气。
她满身伤痕背着朋友的尸体回来时只想安葬朋友，回来了却后悔没和朋友一起死在雪原上。
恩奇都明天会去剥离她的记忆，吉尔伽美什猜测道。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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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奇都作为一头接近成年期的独角兽十分嗜睡，醒来的时候却又精力充沛。当吉尔伽美什已经照着心中的清单采买回来后，恩奇都正在穿外套。
今天是少有的好天气，北地所谓的好天气大概就是没有下雪。但也见不着太阳，天光奋力穿过厚厚的云层后只剩一点余辉，勉强照亮白色的大地。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出门时索性不带风帽，雪色与天光之间，两人恍若神祇。
恩奇都很惊奇女猎人爽快地答应了，或者说无论女猎人做出什么反应他都会感到惊奇，因为这是恩奇都第一次接触这么复杂的人。
恩奇都额头上逐渐浮现出独角的虚影，独角上泛着的点点绿色荧光就如同夏夜的萤火虫，莫名有一股令人宁静的力量。女猎人痛苦的神色逐渐放松，似乎进入了轻浅的睡眠。而恩奇都独角上的绿色荧光也更为明亮，吉尔伽美什猜测恩奇都应该是在找她负面的记忆。
窥探别人的记忆到底是什么，这并不在恩奇都的能力范围内。这点恩奇都和吉尔伽美什也交流过，他只能感受到记忆给主人带来的情感，并在征求了记忆主人的同意后进行改动。
当然，征求记忆主人的同意这一步骤是吉尔伽美什要求恩奇都添上的。
之前恩奇都也剥离过别人的记忆，比如小孩子从高处跌下的记忆什么的。但这次的事情，比较复杂。
恩奇都急切地叫道：“吉尔，怎么办？”
吉尔伽美什正在欣赏墙上那副透着寒光的双刀，回头问道：“怎么了？你找不到？”
“找到了，但是……”恩奇都停顿了一下，努力找出一个确切的词来形容他现在的感受，“粘在一起了……和一些能让她感受到快乐的记忆粘在一起了。”
“继续吧，把悲伤的记忆割掉。”女猎人突然睁眼说道，原来她并没有睡着，即使是浅眠。
“但是……”恩奇都还想继续说明理由，却发现女猎人摆了摆手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继续闭上眼睛任由恩奇都剥离自己的记忆。
快乐几天就够了吗？恩奇都心中发出这样的疑问。
实际上，快乐的时间一天也不到。
出于各方面考虑，恩奇都同时会抹去自己的痕迹，所以当女猎人和恩奇都打招呼时，恩奇都知道她想起了一切。
而这时不过是第二天的清晨，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正提起皮箱向着目的地前进。
“你想起来了。”恩奇都若有所感地说道
女猎人的精神状态看着像是比之前好上一些，她苦笑着说：“今早上想起来的，毕竟……利兹再也不会跟我说早安了。”
女猎人突然深深地鞠了一躬：“还是很感谢您。忘掉利兹的这大半天里，我想起了大片大片的花田，我想起了自己总是很容易就爬上去的风车……早上记起利兹后，我才知道我看到的花田是映在利兹眼瞳里的，我灵活地爬上风车是为了拉利兹上去……”女猎人说到这儿笑了两声，似乎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似的，“我不是为了利兹而生的，但和利兹一起生活的那段时光很快乐。”
吉尔伽美什在一旁静静听着，心里却好像知道了什么。
女猎人拿出几块银币和一个小包裹塞到恩奇都手中：“请您务必收下这些钱，这包裹里是利兹的遗物，听说您二位要前往瑞伦，是否能请求你们帮我把利兹的遗物交还给她的家人。”
恩奇都也感到了女猎人的反常，却又想不明白，只好茫然地点点头，收下了银币和小包裹。
女猎人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笑了出来：“最后能为二位做的，就是送二位一程了。”
出了小镇，又是大片大片的雪原，有了这位专业猎人的指引，白茫茫的大地上仿佛也布满了路标。此时吉尔伽美什也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一位很优秀的猎人。
雪原走到尽头，前方连片的高耸山峰犹如兽齿一般撕咬着天空，女猎人最后提供了一些自己的经验，又对着恩奇都鞠了一躬。随后便向着雪原中心走去，而那并不是回小镇的方向，女猎人一边走着一边热情豪气地回头大喊：“我去找利兹了！对了，还有我朋友！我去找她们了！”
恩奇都听见了，听见了尾音里的哭腔，突然觉得心里仿佛变成了这雪原，又冷又沉。他侧头望着旁边的吉尔伽美什，像往常一样想要一个答案。
吉尔伽美什拢着恩奇都的肩膀，也看着远走的女猎人，她腰间的双刀比雪光还耀眼。
吉尔伽美什说：“有些人像是燃烧的木柴，有些人像是忍过冬天才开的花，有些人像是河里的水……”
恩奇都似乎懂了一些又似乎没懂，他问道：“吉尔，那我呢？”
吉尔伽美什隔着风帽揉揉恩奇都的头顶：“你是独角兽，仅此而已。其它的问题，要你自己寻找答案。”
“那吉尔会陪我吗？”
“我会。”
“那她会死吗？”恩奇都顿了顿，再一次问出这个问题，而这次收到的是吉尔伽美什肯定的回复。
“那她会再见到利兹和朋友吗？”
吉尔伽美什思索了一会儿，秉持着对待恩奇都一律实话实话的原则开口道：“如果站在这儿的是一位神父，他也许会说是的。但我是一位医生，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这样啊……我感觉我似乎学到了很多新东西呢，虽然我好像并不开心……”
吉尔伽美什又拍拍恩奇都的头，拎着两个大箱子继续赶路，恩奇都最后看了一眼雪原，也跟在吉尔伽美什身后。

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身后的雪迟早会覆盖女猎人身后的脚印，但现在它们正默默记录着女猎人的呢喃，也在指向她所期待的末路，但也许在她看来，那已经变成了归途。
最后，女猎人在漫天的雪光中看见身影不实的利兹和朋友正在朝着自己招手。
她说：“真好啊，真好啊……”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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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着海风，恩奇都甚至觉得一个月前在北地里的苦苦跋涉仿佛是场梦。
两个月前，路过小镇的恩奇都和吉尔伽美什依然朝着目的地瑞伦走去，而此时女猎人正朝着死亡走去。
女猎人给的小包裹本来是恩奇都收着的，一天后，恩奇都却把它主动递给了自己的同伴。
吉尔伽美什不太了解这只独角兽又出了什么问题，挑挑眉毛问道：“嗯？怎么了？”
“……吉尔，我本来以为这些物件上是没有感情的……”
“嗯。”吉尔伽美什示意恩奇都接着说。
“但是这个包裹也太悲伤了……我似乎每一秒都听到了她对利兹的呼喊，绝望的，悔恨的。”
恩奇都本就对感情波动很敏感，从遗物上感受到情绪也很正常，更何况面前这个小包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变成了两个人的遗物。
吉尔伽美什接过小包裹放入自己的外套口袋里，也没多说什么，只说道：“走吧，继续赶路。”
恩奇都现在还不能理解如此浓烈而复杂的情感，吉尔伽美什当然也不愿意把这份情感强加给他。
等到恩奇都和吉尔伽美什从北地回到了自己的诊所的第二天，邻居朗灵就来敲门了。
恩奇都利索地给她开门，问道：“朗灵小姐，有什么事吗？”
朗灵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纸笔：“等你们很久了，我的新剧能不能开张全靠你们了。”
朗灵小姐正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剧作家，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骚扰”自己的邻居们，尤其像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这种才远游回来的邻居。
如果让朗灵知道恩奇都是一头美丽的独角兽的话，恩奇都的自在日子也到头了。
当吉尔伽美什下楼时，朗灵已经自顾自地找好板凳坐下了。吉尔伽美什皱了皱眉，但看见恩奇都一脸好奇的样子就没说什么。
也许接触朗灵对恩奇都而言是一件好事情，吉尔伽美什如此想道。
恩奇都端了凳子坐在朗灵对面，慢慢讲述着这次的北地之行。朗灵知道吉尔伽美什是被请去给女王的男宠治病的，她今天也是为了这个素材而来的，但听完了女猎人和利兹的故事后，平时叽叽喳喳的朗灵也不说话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小包裹送回去了吗？”
恩奇都点点头：“打听到了利兹的住处后，我们把包裹送过去了。但……拿包裹的是仆人，我们没有见到利兹的亲人。”
“这样啊。”朗灵一边应答着一边在纸上记录，“是不愿意还是不忍心啊？”
恩奇都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两个词里包含的细微差别，只能回答道：“我不知道。”
正在旁边翻看账本的吉尔伽美什说道：“可能都有。”
朗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心里像压了大石头一样难受。过了一会儿，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好了一些，说道：“名字就叫做风雪压身吧？”朗灵已经在考虑剧作名字了。
吉尔伽美什再次从账本里抬起头来：“风雪缠身。”
朗灵点点头也觉得这样更好，在纸上写下了“风雪缠身”。
恩奇都思索了一会儿，仿佛找到了窍门，也点点头。
朗灵走时的关门声还没从空旷的房间里消散，西杜丽的开门声又响起了。
西杜丽是诊所的护士，话是这么说，可是诊所里除了看病的活西杜丽都在干，似乎更像是吉尔伽美什的管家。但这位娇小的女性就是能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以至于吉尔伽美什像现在这样少有地翻看账本都没有发现一丝错处。
当然，给西杜丽的高额报酬也是这个诊所完全能承担的，毕竟吉尔伽美什是一位有自己的固定诊所还愿意远行出诊的名医，这确实是很少见的。
西杜丽抱着手中的大摞大摞的信件和两人问好。
这也是西杜丽的日常工作——收取信件，这之后再进行浏览分拣送给吉尔伽美什过目。
恩奇都熟练地看着西杜丽在办公桌上进行着这一套流程。不一会儿，信件就被大概分为私事和公事两类，被判断为公事方面的信件都已经被拆开，上面的内容也会被西杜丽总结概括到了她的记事本上，接下来吉尔伽美什只用看记事本和那些被判断为私事方面的信件。
吉尔伽美什先打开了母亲给自己的信件，果然是在关心自己和恩奇都的状况，毕竟恩奇都就是和母亲上上次的信件一起来到这个诊所的。
当时西杜丽把恩奇都当做了邮差，还惊诧地以为邮差的服务已经到了上门服务的地步。
吉尔伽美什叠好信纸放在一旁，拿起了另一封。说实话，除了来自母亲的信，吉尔伽美什很少收到其它的私人信件，所以这大概率是一封假借私人名义的公事信件。
正如吉尔伽美什所料，这是被恩奇都剥离了记忆的女巫的来信，她给吉尔伽美什介绍了一桩关于海妖的生意。
吉尔伽美什看完仅有的私人信件，又看了看记事本上的记录，脑子里规划着向海边走的路线，在顺路的出诊请求后都打上了勾。
恩奇都在旁边学着用扫帚，丝毫不知道自己又要开始一场远行。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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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的事情，还要从之前说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女巫算是恩奇都的师傅。恩奇都拿着宁孙的信懵懵懂懂地找到吉尔伽美什时对自己的认识仅限于独角兽而已。当然和吉尔伽美什打过一架后，恩奇都还认识到了自己体术颇好。
女巫一路找来时，恩奇都正跟吉尔伽美什学习怎么写字，恩奇都当时一抬头就看见了窗外女巫的大尖顶帽子，比起寻常帽子似乎大很多。
吉尔伽美什看到恩奇都怔愣着走神，用笔杆轻轻敲了恩奇都的额头：“别走神。”
吉尔伽美什敲得不重，恩奇都还是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望着他说道：“吉尔，外面有人来了。”
“唔果然是一头敏感的小独角兽嘛。”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交谈时，女巫已经熟练地走进了诊所，正取下大大的帽子露出她浅金色的头发。
“吉尔伽美什医生，小独角兽，你们好啊。”
吉尔伽美什点点头当打过招呼，恩奇都却一脸疑问：“吉尔，你认识她吗？”
“行走大陆的女巫。”
恩奇都乖乖问好：“您好。”
女巫也点点头，随即笑着说：“不过医生你忘了几个字哦，我可是声名响彻大陆的女巫哦。”
恩奇都看着吉尔伽美什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试着转移话题：“您来这儿有什么事情吗？”
这两个每次见面都能为了谁是大陆第一而吵架的人这回终于偃旗息鼓。女巫皱着好看的眉毛，故意作出为难的表情：“我前段时间通过水晶球看到一些事情……”
“所以你脑子烂掉了来找我治？”
难得女巫忍了忍自己的脾气，说道：“所以来找这只小独角兽帮忙啊。”
“我，我能做些什么呢？还有之前忘了问您，您怎么知道我是独角兽的？”恩奇都感到更加迷惑，一股脑的把问题抛了出来。
女巫眨眨眼睛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水晶球：“是她告诉我的哦，她告诉我你可以帮我把看到的东西忘掉。放心，我会告诉你怎么做的。”转头对着吉尔伽美什说，“别用一副我在诱拐你家独角兽的眼神看着我嘛，我也很意外小独角兽居然在你这儿的。”
吉尔伽美什仍然一副不屑表情，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就是在诱拐。
女巫单手托着自己的水晶球，笑眯眯地说道：“我拿她发誓，我没有说谎，也没有坏心思。”水晶球似乎轻微地晃了晃，对此表示抗议。
女巫很珍惜自己的水晶球，这是全大陆都知道的事情，她拿自己的水晶球发誓，证明了其誓言值得信赖。但能让女巫拿水晶球发誓这件事本身又是古怪的，古怪到吉尔伽美什听了女巫的誓言后更不放心恩奇都。
转头一看，恩奇都也是一脸迷茫，吉尔伽美什决定替恩奇都拒绝这件事。
女巫为难地揉了揉眉头，吉尔伽美什正如预料之中的不好糊弄：“你先等等，你虽然不需要什么帮助，但是小独角兽以后总会需要帮忙的吧。”女巫一字一顿地说：“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这个加码同样使吉尔伽美什觉得古怪，但这对恩奇都而言是个好事情。吉尔伽美什反问道：“竭尽所能？”
“我将竭尽所能，以我的水晶球发誓。”
自此，女巫把通过感情处理人的记忆的方法教给了恩奇都，而女巫自己也是第一个被剥离记忆的对象。女巫设计得很完美，甚至想到了剥离关于恩奇都的记忆来保持效果的方法。
所以，现在女巫只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约定，以及吉尔伽美什身边似乎有人拥有剥离别人记忆的能力。
海风带来的湿气似乎能把恩奇都手中薄薄的信纸打湿，恩奇都又细细地看了一遍这几天看过无数次的信。这是女巫的来信，与爱调笑人的说话风格相反，写信的措辞极其简单明了，甚至有几句话就是词汇的简单拼接，毫无语法可言。但对于恩奇都这种才开始认字的人来说似乎刚刚好可以读懂。
“海妖……吗？”恩奇都口中轻声念道，他对于这样与自己同样非人的物种似乎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以至于他想快些见识一下海妖是什么模样。
但现实就是，在海上的漂泊还要继续三四天。除非途中偶遇海妖，当然这是船上的其它客人不愿意见到的。
吉尔伽美什刚出船舱，就看见在甲板上撑着栏杆的恩奇都，白色外套的边角和绿色头发的发梢都随着海风不停地摆动，像乘着海浪翻飞的海鸥像拨弄水面的垂枝像恩奇都此时起伏不定的心绪。
显而易见的是，北地的风雪把恩奇都的脑子吹乱了，他现在沉思的时间比起以前明显增多了。
“在想海妖？”吉尔伽美什走到恩奇都身边，任由海风吹拂起自己的金色头发。
“吉尔，你来了。有些时候我觉得吉尔你才是拥有感受别人情感的特殊能力呢。”
“我猜对了。海妖一般都长得很漂亮，等你见到了可以仔细看看。”
“有吉尔漂亮吗？”
“他们不能与我相比。”吉尔伽美什一如既往地信任自己的美貌。
“那就是没有咯。”恩奇都也立马领会了，确实在恩奇都记住的脸里面吉尔伽美什确实是最美丽的。
“你还在看这封信，这封信上的词汇你应该都记住了吧。”
“记住了。”在吉尔伽美什的教导下，恩奇都认字和写字的进步都十分明显，这也许是因为小独角兽天生聪明。

恩奇都运气不错，或者说其它客人运气太差，两天后的夜晚海妖居然出现了。船长派水手来挨个请客人用布料堵住耳朵，恩奇都和吉尔伽美什当着水手的面做了个样子，等水手走后便来到了空无一人的甲板上。
恩奇都眺望海面，心中顿时明白吉尔前几天所说的不可相比是什么意思——只用容貌去评判海妖的美丽是狭窄的。闹市中出现了一头独角兽与深林中出现了一头独角兽给人的感觉是不同的，同样的道理，远远看海中的海妖与近看也是不同的。
今晚正好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月光朦胧地洒在微微起伏的海面上，海面上似乎也泛起了粼光，而海妖突然出现在天空与海面之间，无论是这个美丽种族浅色的鳞片还是浅色的头发都仿佛是月光的继续流动拓展出的领域。月亮是天上的月亮，海妖是海里的月亮。
几百米开外的美丽海妖敏锐地看了过来，恩奇都便望进一双浅色的眸子里，如同自己纵身跃进了银色的大海。恩奇都礼节性地对着她笑了笑，吉尔伽美什却只是冷冷地望着，只有这样身为人类的吉尔伽美什才能抵御海妖自带的魅惑。
海妖冷艳的脸也变得生动起来，对着两人点了点头，便向着另一个方向游去。而船长所预料的魅惑人心的歌声也就没有出现，这当然是一件好事情。
恩奇都迟迟回过神来，趴在栏杆上歪着头问道：“吉尔，她是来给我们打招呼的吗？我总感觉还能遇见她，或者明天，或者后天。”
吉尔伽美什也闲散地撑着栏杆，从内袋里掏出一个小酒瓶来，就着这般夜色喝了一口，点点头表示认同恩奇都的猜测。
恩奇都突然伸手拿过小酒瓶，自己也喝了一口，抿着嘴品了半天，抛出两个字：“很甜。”
吉尔伽美什笑着摇了摇酒瓶子说道：“喝了酒就知道味道，明天上了岸也就能知道详情。”
恩奇都把酒瓶子抢回来继续喝，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吉尔伽美什说的话。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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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情的太阳普照着这热情的南部海岸，一张嘴不会灌满北地风雪的人们高声地交谈兴奋地大笑，就连集市里的吵架似乎都充满生机。果然，再看过去时吵架的两位妇人早已握手言和，正商量着买什么酒好喝。
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早就换上了轻便的单衣，两人露出的白皙肌肤频频引起注意。恩奇都还在集市里买了根带子高高绑起了自己绿色的长发，当时旁边的卖花姑娘笑嘻嘻地递了几朵茉莉花给吉尔伽美什，瞟了瞟正在扎头发的恩奇都，暗示吉尔伽美什把这花给恩奇都插上，原来这卖花姑娘是把俩人当成一对儿了。
吉尔伽美什接过茉莉花，勾唇笑了笑，按住恩奇都的肩膀吩咐道：“别动。”
恩奇都此时已束好了长发，正想再理一理就被按住了，抬头望着面前的比自己略高的吉尔伽美什，问道：“怎么了？”
吉尔伽美什晃了晃手中的茉莉花，说道：“低头，给你别上。”
恩奇都乖乖地低头，白皙的脖颈显现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外人看来就像俩人在拥抱一样。
卖花姑娘挑得好，就这么几朵茉莉，有绽开的，又半开的，还有含苞欲放的。别上恩奇都绿色的头发后更显出一种富有层次的美，仿佛蕴含着什么自然的魔力一般。
少有给人戴花的吉尔伽美什抬起手来打了个响指，示意已经完成。
恩奇都虽然看不到，却下意识地摸了摸了茉莉柔嫩的花瓣：“花肯定很好看。”
“嗯，确实漂亮。”吉尔伽美什故意省略了主语。
恩奇都突然回头看见卖花姑娘还笑眯眯地站在一边，问道：“再要一朵，请问怎么卖？”
“白送给你嘞。”卖花姑娘笑得见牙不见眼，直率地递出篮子来任恩奇都选择。
恩奇都拈了朵正开的，突然转身望着吉尔伽美什，略微踮脚，怕他拒绝似的快速地别在了他耳边。
吉尔伽美什感到恩奇都急忙撤走的尾指与无名指在自己的耳边与脸颊上留下微凉的触感，他抓住了恩奇都的手道：“戴歪了。”
“欸歪了吗？”恩奇都一时没有仔细思考吉尔伽美什是怎么看到的，又伸手扶了一下，满脸认真地点了点头：“正了。”
等两人走远后，卖花姑娘突然发现篮子里多了几块银币，这可比几朵花值的钱多多了。
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越靠近集市中心，人越多，能看到的种族也越多。不仅能看到各种肤色各种瞳色的人类，能认出来的便有长耳美丽的精灵，身材矮小的矮人，头有尖角的魔族，毛茸茸的兽人，至于隐藏身形扮成人类的更不知道有多少。
扮成人类的恩奇都不知道第几次因为盯着毛茸茸的兽人而和吉尔伽美什在拥挤的人群里隔出远远的距离。等回过神来时，恩奇都便看见吉尔扒开人群朝自己走来。
“吉尔，对……”道歉的话被打断了。
吉尔伽美什温热的稍大的手扣住了恩奇都凉一些的稍小的手，他说道：“走吧。”
恩奇都反扣住了吉尔伽美什的手：“走吧吉尔，我现在不会走丢了哦。”
按照女巫给的地址一路找来，两人才发现这并非意料之中的女巫的家。
宝石店的老板一边询问是否加冰一边熟练地给俩人倒上一杯清冽的饮品，这才解释道：“蒂娜大人吩咐我好好招待两位尊贵的个人，她留言道她的水晶球告诉她别留下来，所以她先走一步了。”蒂娜，就是女巫。
吉尔伽美什用食指拇指摩挲着光滑的杯沿，饶有趣味地说道：“果然恩奇都你的能力是有限的啊。”
“女巫小姐想起来了吗？”恩奇都又喝了一口饮品问道，看样子他还挺喜欢这种提神醒脑的南部饮品。
“这倒没有，她是在……千方百计地阻止自己想起来。”
两人不过聊了几句，楼梯上就响起了嗒嗒的脚步声。
老板抬头一看，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说道：“委托人来了，你们先聊，我就先下去了。”
楼梯口逐渐浮现出两个浅色的身影，老板与她们交谈几句后便下楼了。
恩奇都抬眼望去便见到一高一矮两“人”，略高一些的很是眼熟，吉尔伽美什脸上也露出了然的表情。略高一些的那位小姐，显然就是几天前晚上打过招呼的。
这次恩奇都是近距离观察海妖，无论是尖耳还是鳞片都消失不见或者说被隐藏起来，长裙下的双腿也取代了尾巴。虽然有这诸多改变，但是海妖本身精致的面容确是仍然美丽，脸上的表情也是一贯的冷冰冰。
后来吉尔伽美什告诉恩奇都，这应该是女巫的幻术暂时改变了海妖的外表。
“二位好，我就长话短说了。首先给二位道歉，妹妹前几天晚上私自跑出去，给你们添麻烦了。其次，要拜托二位的事情是关于我最小的妹妹，她有一些不太好的记忆，所以麻烦你们帮忙清除一下。”与想象中的严肃冷峻不同，略矮一些的这位倒是直率，也不做什么自我介绍，走过来就坐下，开口便是条分缕析。
妹妹被姐姐压着头微微鞠躬以示道歉，姐姐才松了手，妹妹就赶忙抬起头来：“姐，都跟你说了，我没有打扰他们啊。”
恩奇都和吉尔伽美什对望一眼，突然觉得这海妖一族的性格还有些意想不到的鲜明。
“谈正事吧。”吉尔伽美什敲敲桌子，把话题引向正轨，“人现在在哪里？我们要先亲自确认情况，其它的之后再说。”
妹妹蹙起眉毛，直接说了起来：“她现在精神状况不太好，被安置在海边的小屋里，明早出发可以吗？”
恩奇都点点头，吉尔伽美什又敲了一下桌子：“就这样定了。”

恩奇都好奇地问道：“那其他情况呢？能说说吗？”
妹妹开口便想回答，被姐姐一掌拍后脑勺上，姐姐说道：“其实，您并不是人类吧？”
“啊？”恩奇都眨了眨眼睛。
姐姐望着吉尔伽美什对恩奇都说道：“其实你也感觉到了人类很复杂对吧。”
恩奇都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和吉尔在一起总是很轻松，但是北地的事又让恩奇都隐约知道并不是所有事情都那么轻松。
姐姐也无所谓恩奇都的答案，将杯子里准备的饮品一饮而尽：“所以，这些事情还是等明天见到了再说吧。”
等到脾气各异的两姐妹走远后，吉尔伽美什先拍拍恩奇都的头，又理了理他的长发：“你可以逛逛这个宝石店，这里有海里的珊瑚，精灵收集的琥珀，矮人烧制的琉璃，还有一些少见的饰品我一眼看不出来历。”
吉尔伽美什继续说道：“南部靠海的公国和王国依靠各族的商业而建立，虽然整个大陆逐渐趋向平等，但少有比这里更包容的地方了。”
“所以集市里会见到那么多种族，这店里会有这么多种族的饰品吗？”
“是的。”
恩奇都单手撑着头，觉得有些明白了，突然好奇店里都有些什么，兴致勃勃地起身去看了。
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赤脚走在清晨的海滩上，远方小屋的轮廓已经越来越清晰。恩奇都从裤袋里摸出昨天买来的绿宝石对着才从海线攀上来的红太阳瞧了瞧，透过绿宝石恩奇都的眼里只有绿色的太阳。
吉尔伽美什捋了捋恩奇都在海风中肆意飞舞的绿色长发。绿宝石是凝固的美丽，恩奇都的绿色长发是流动的美丽。
“我发现啦，吉尔好像很喜欢我的头发！”
“确实，很漂亮。”
“可以送给吉尔一截哦，据说独角兽的头发都很有用呢。”
“不用了，剪下来就不漂亮了。”
“这样啊，那也没关系。”恩奇都转过身来对着吉尔伽美什，握着吉尔的手按在自己头上，“反正我在吉尔身边。”
吉尔伽美什笑着牵起了恩奇都的手，继续往小屋走去。
等到两人走到“小屋”外，才觉得两姐妹应该是对人类的住所有什么误解。按通俗语言来说，这应该被称为豪宅。
特别是进门后入眼的喷泉水池，开启后应该很是壮观，据吉尔伽美什所知，矮人族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工艺，这可能是海妖的创造，毕竟提起关于水的本领，谁也比不上海妖一族。
恩奇都正想略过水池往房子里面走，却被吉尔伽美什牵住：“不必进去了，‘病人’就在这儿。”
原来正有一个身形娇小的海妖在这不大的水池的另一侧安眠，恩奇都突然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悲哀，也许是因为之前见过海妖在海中肆意游动的场景吧。
“虽然我不了解海妖的寿命，但她应该没到成年期吧。”吉尔伽美什说道。
“如您所料，妹妹并没有成年。”姐姐从屋里走出，今天穿了身衣裤，看起来很是干练。
说话的声音似乎惊扰了小海妖，同她的姐姐们一样的浅色睫毛动了动，突然睁开了一双美丽的眼睛，如果忽略其中的血丝的话。
她似乎瞬间看到了吉尔伽美什，她凄厉地喊道：“求求你，带我离开这儿！这群海妖太可怕了！”
姐姐的脸上闪过疲惫与无奈，可想而知这样的事情已不在少数：“二位肯定有很多疑问，我们进去聊吧。”
小海妖不过几声就把嗓子喊哑了，只能无助地愤怒地用手拍打水面。
恩奇都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小海妖的那种神色，似乎真的坚信自己不是海妖一般。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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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摆设也很奢华，但显得毫无生活气息，看得出来主人少有过来长住。
姐姐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愿意多说，短短几句就交代了妹妹的情况。
小海妖的名字叫做莉莉，莉莉小时候被拐走变成了人类，和海边渔夫的女儿一起长大。也正是这样的经历，让莉莉坚信自己是人类而非海妖。
“多亏了蒂娜，她解了莉莉身上的咒术，但莉莉确觉得是我们把她从人类变成了海妖。所以，我的请求就是……”
吉尔伽美什抬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这其中疑点很多，但那是你们海妖内部的争斗，我也不愿意闲着听这些污染自己的耳朵。”
“谢谢。”
“但我需要确认，外面水池里的那个，真的是海妖。”
姐姐显出为难的神色，理了理思路说道：“海妖生来会唱迷惑人心的曲子，莉莉也会。”
“什么时候？”
“十天后的晚上。”
“其它的事情十天后再说。现在出于医生的本职，我要去给她进行身体检查。”
“您请。”
“你留在这里。恩奇都，跟上。”吉尔伽美什吩咐道。
走出房门的一瞬间，恩奇都回头看着坐在原处的海妖，她支着额头，一脸藏不住的疲惫。
恩奇都小声说：“吉尔，她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吉尔伽美什头也不回地下楼梯：“对爱着亲人的人来说，牵挂一刻也不会停止。”
“这就是亲缘血脉的力量吗？”没有见过亲人的小独角兽问道。
“这是爱本身的重量。”
“啊？没有血缘关系也可以吗？”恩奇都疑惑道。
吉尔伽美什朝前方的水池一抬下颌：“你看，那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
也许是刚刚的愤怒使她疲惫，莉莉现在只能安安静静地靠在水池边，浅灰蓝的鱼尾在清澈的水中微微摆动，细碎的银光微微闪动，很难不让人联想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
而这一切都不得不令恩奇都从内心深处感叹海妖的美丽。
莉莉瞥了一眼吉尔伽美什，随即侧过头不愿意看他。
“怎么，我的容貌使你自惭形愧吗？”
“噗”空气中出现了嗤笑的声音。
吉尔伽美什蹬了恩奇都一眼，恩奇都捂住嘴尽力不笑出声。
“你是人类，你怎么能和她们合作呢？”
吉尔伽美什用食指轻点恩奇都额头的正中央，恩奇都点点头，随机他的额前泛出点点绿色荧光，随即变成了独角的形状。
“独……独角兽吗？”莉莉惊奇地瞪大了双眼。
“如你所见，他也并非人类。”
“但独角兽和海妖不同……”莉莉喃喃道，刚才显现的活力一扫而空。
眼见小海妖没有那么反感，吉尔伽美什走近掀起了她的眼睑，虽然海妖的构造与人类不同，但基本的检查还是要继续进行。
“有什么不一样吗？”
“海妖会杀人！”
“独角兽就不会吗？”
“喂，吉尔！”恩奇都表示抗议。
吉尔伽美什挥挥手示意恩奇都稍安勿躁，继续和莉莉交谈：“你面前的这只独角兽如果显现原身，能把这房子拆掉。”
莉莉被哽住了，似乎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地说道：“伯母伯父、邻居一家都是……都是被海妖害死的。”
“海妖遵从本性在夜晚歌唱，而渔夫们很少会晚上出海。”吉尔伽美什一下子抓住了症结所在，“你隐瞒了什么呢？”
莉莉狠狠地瞪着他，再次移开了视线，明确地表达自己的反感。
吉尔伽美什也早已检查完，除了外伤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而这些外伤凭借自愈能力应该也会很快消失。
既然检查已经结束，那也没有停留的必要，吉尔伽美什毫不在意小海妖的隐瞒，大步离开了这所豪宅。
又走到了海滩上，太阳毫不吝啬它的热力，不一会儿就连恩奇都的头上也沁出了汗珠。
“刚才你感受到了那小海妖的情绪波动吗？”吉尔伽美什问道。
“很强烈，懊恼、愤怒、悲伤全都有。”
“恩奇都……”
“吉尔，怎么了？”
“你现在居然能分清了吗？”
“那当然，我一直在努力学习呢！”恩奇都听到这样类似于夸奖的话，止不住地得意起来，“吉尔，所以莉莉到底隐瞒了什么呢？”
“应该是像风暴这样的意外吧，让常年打渔的人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停留在夜间的海上。”
“莉莉不会同意我剥离她的记忆的。”恩奇都对此很肯定。
“所以我也没有这样打算过。”
恩奇都继续追问道：“那十天以后怎么办？”
吉尔伽美什拍拍他的头说道：“会有办法的。”
吉尔伽美什正好利用这十天去这周围出诊，出诊时恩奇都也跟着他四处走。吉尔伽美什待在宝石店顶层的客房里写药方时恩奇都就去外面的集市上逛逛。
吉尔伽美什的诊所开在大陆中部，本来是考虑四处出诊交通方便，但不如南部海岸繁华，自然少有见到各个种族。恩奇都自然好奇那些种族是如何生存的，于是他有空时便找那些不太忙的闲聊几句，这些天下来他也认识了不少人，听到了不少奇闻趣事。回去时，恩奇都就一一分享给吉尔伽美什，吉尔伽美什也放下手里的事情，认真听着小独角兽一天的见闻。
十天后的傍晚，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站在豪宅门前。恩奇都正要自己上前推门，吉尔伽美什拦了一把，把准备好的棉花团塞在了自己的耳朵里，准备妥当后才说道：“走吧。”
海妖计算时间的方法与人类略有不同，虽然今天晚上是满月，但不是每个满月海妖都会歌唱。

路过水池时两人看到池里的小海妖正瞪着眼睛走神，既不说话也不动弹。屋内无人，但二楼桌上的饮品还冒着丝丝热气，正等候着两位客人的到来。而二楼的露台，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水池，以及远处的大海。
天光完全散去，黑夜笼罩大地，满月也在黑色幕布的映衬下越加明亮皎洁。吉尔伽美什找到许多烛台点亮，借着屋内的光可以看到水池中的小海妖游来游去。
满月还在一点一点地往上爬，突然，毫无预兆地响起了细微动听的歌声，那是小海妖发出的歌声。吉尔伽美什心神一晃，觉得头稍微有些发晕，立即定了定心神，按住了自己塞着棉花的耳朵。
小海妖不过唱了几个音节，立刻从远方传来更响亮更触及灵魂的声音，这些歌声和小海妖的歌声虽然相隔甚远，却毫无间隙地重合起来，虽然有无数海妖在歌唱但却像只有一个声音一样，仿佛从远古而来，神秘美丽且诡异。
这声音瞬间穿透了吉尔伽美什的手和棉花团，吉尔伽美什身子向下一跌，好在自己及时站稳了，但恩奇都还是急忙过来扶住：“吉尔，吉尔，你怎么样了？我们现在离开这儿吧。”
吉尔伽美什看着不受歌声影响的恩奇都摇摇头：“不……不行，等会儿可能……可能会出事。”
受海妖歌声的影响，吉尔伽美什的头晕更严重了，短短一句话不仅声音小还断断续续。恩奇都几乎把耳朵凑在他嘴边才听清楚。
海妖的歌声还在继续，吉尔伽美什已经坐在地上，双眼也逐渐失神，不知道在看向哪里，捂着耳朵的手正慢慢无力地滑落。恩奇都赶忙用自己的手帮他按住，但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
吉尔伽美什失去意识前望着眼前满眼焦急的恩奇都安慰地笑了笑，虽然在恩奇都看来不过是轻轻地勾了勾嘴角，然后闭上眼进入了自己的梦境。
梦里人还是眼前人。
在恩奇都看来是吉尔伽美什晕了一会儿马上又睁开眼站了起来，恩奇都还十分高兴地看到吉尔伽美什清醒过来了，却发现他仍是双眼失神的状态：“吉尔，吉尔，你是醒了吗……唔”
恩奇都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从来没有想象过吉尔伽美什的嘴唇是什么感觉，但现在也不必想象，因为吉尔伽美什的唇正覆在自己的唇上面，而这个吻似乎还有进一步加深的趋势。
恩奇都的腰背正硌着露台的大理石围栏，随着吉尔伽美什的步步逼近，他的腰背部传来一阵疼痛，使他不得不呻吟一声。仍在梦境中的吉尔伽美什仿佛感受到了他的不适，腾出左手来垫在恩奇都与围栏之间。
梦境里的吉尔伽美什同样不太清醒，他看不清周围的景物，他眼前清晰的只有恩奇都的脸，他心里说：我想吻他。这是个平日里看来略带疯狂的想法，但在此刻却又如此顺理成章，于是他俯下身，享用这份美好。
似乎他的腰硌到了什么，身体痛得僵直起来，嘴里发出平日听不到的呻吟，吉尔伽美什急忙伸手过去搂着，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心中的爱与怜惜，他心里说：不能伤害他。
恩奇都的呼吸逐渐紊乱起来，并不是因为心头有多么慌乱，反而恩奇都没有丝毫慌乱，也不曾产生反感，他有些疑惑，他也隐约感觉到这是一个象征亲密的动作。恩奇都想起之前在集市里的见闻恍然大悟，这似乎是时兴的一种礼节。
恩奇都觉得也许吉尔伽美什是在梦境中行使这个礼节吧。
恩奇都的呼吸越乱，想得越远。吉尔伽美什突然抬唇，叫道：“恩奇都……”
恩奇都攀着吉尔伽美什的肩，微微喘息着应答。
吉尔伽美什突然用右手扶住他的后颈，指尖插进柔软的发里，细致地用舌尖反复描摹着恩奇都唇上的纹路，似乎是在细细品尝，再悄悄溜进双唇之间，灵活地打开牙关，与同类互相追逐。
恩奇都的心中再产生了一层疑惑，原来礼节是这样完成的吗？
恩奇都没有得到答案，但却本能地跟随吉尔的指引做出反应，享受着此刻的亲吻。
海妖歌声渐歇，吉尔伽美什回神时便看到近在眼前的恩奇都的额头上全是汗珠，绿色的额发都被打湿成了一绺一绺的样子。吉尔伽美什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终于意识到唇上凉而软的触感从何而来，急忙后退一步。
“吉尔，你终于醒过来了！”恩奇都语气中掩不住地高兴。
吉尔伽美什想说些什么，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目光四处巡逡时却发现了异变。
“恩奇都！救人！”
恩奇都瞬间从露台纵身而下，几乎瞬息就抵达水池，夺过了莉莉手里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匕首远远地丢开，而莉莉的脖子上已经有了一道浅红的伤痕。
同样从露台上跳下的吉尔伽美什随后而到，利索地检查莉莉的伤口。
“皮外伤，没有生命危险。”吉尔伽美什如此说道。
莉莉却像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瘫在水池中一动不动，似乎刚才的自杀成功了一样。
“果然早就确认自己是海妖了啊。”
“厌恶海妖一族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莉莉不回答，就连眨眼也很久才眨一下。
“你又有什么错呢？”
“其实你知道自己没有错对吧，但你思考所有事情，似乎找不到可以怨恨的对象……”
“只能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吉尔自顾自地说着，似乎不在意小海妖有没有反应。
“你厌恶自己海妖的能力，你姐姐厌恶你人类的道德观。”

“你姐姐其实是这片海域的首领对吧，我前几天问过了，这片海域起码近两年来因海妖而死的人大幅度减少了。这也许都是你姐姐的努力。”
莉莉终于有了点反应，她惊诧地望着吉尔伽美什。
“也许你可以帮你姐姐做得更好，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吉尔伽美什估摸着她应该短期内不会再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了，也就住了口，牵着恩奇都离开这个地方。
而在门口果然碰到了小海妖的姐姐。
“谢谢您二位，谢谢你们救了我妹妹。”姐姐说完后仰了仰头，阻止眼泪滑落。
“不用，应该做的。同时，我拒绝剥离莉莉记忆的请求。”
“好的，是我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对了，可以先让她用人类的身体生活一段时间。我言尽于此，我们就先走了。”
“谢谢，再见。”
等到两人走远后，姐姐终于对着墙捂脸哭了起来。
正如吉尔伽美什之前所说：牵挂从未停止，这是爱本身的重量。
但这份包含了杂质的爱对于姐姐来说有些过于沉重了，但她始终不能割舍自己对妹妹的爱。
“所以，她们会好起来吗？”恩奇都认真地问道。
“看她们自己了。”
“恩奇都，你觉得拥有人类的道德感是一件坏事吗？”
“似乎不是吧，正是因为吉尔教了我很多东西，我前些天才能在集市里和大家好好交流啊，她们都夸我很礼貌呢。”恩奇都一高兴起来就笑眯眯的。
“这样啊。”吉尔伽美什略微思考了一下。
“啊对了提到礼貌，吉尔，你转过来。”
“怎么？”
吉尔伽美什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正在亲吻自己的恩奇都。
恩奇都因为略矮一些不得不踮起脚攀着吉尔的肩膀，神色里却是满满的认真。他学着之前吉尔的样子短暂的离开，随即用舌尖舔着吉尔伽美什的唇。
吉尔伽美什打断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动作：“恩奇都，你怎么……”
“吉尔怎么了？吉尔之前吻了我，我也应该吻吉尔对吧，我知道这是个礼节，就像别人对我鞠躬，我也应该对别人鞠躬一样。”
恩奇都的话音落下后，长久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中间。明明还是那个攀着肩膀的暧昧姿势，两人直接却像隔了海那么遥远。
吉尔伽美什不会隐藏也不愿意隐藏自己的内心，他知道自己现在喜欢谁，他也承认和恩奇都接吻很愉快，愉快到他现在想不管不顾再来一次。
但吉尔伽美什对待恩奇都这头小独角兽一直都秉承着一个原则——实话实说。
虽然恩奇都不太懂得情爱，但我会尽力说清楚的。吉尔伽美什想道。
“这……这并非礼节。”
“嗯？”
吉尔伽美什望着恩奇都近在眼前的大眼睛和疑惑的神情，这一切都是那么可爱。
吉尔伽美什环住恩奇都的腰，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恩奇都，我喜欢你。”
出乎意料的是，恩奇都并没有问什么是喜欢，而是问：“吉尔是因为喜欢我才吻我的吗？”
“是的，不过之前那是……我意料之外的，并没有照顾你的意愿。”
恩奇都突然在吉尔伽美什怀里跳了一下，两个人几乎贴到一起，恩奇都笑眯眯地说：“我现在很高兴哦，虽然不太明白喜欢是什么，但听到吉尔说喜欢我，我刚才整颗心都特别高兴，我想，我也是喜欢吉尔的。”
吉尔伽美什也笑了笑，手上搂得更紧，恩奇都几乎是倒在吉尔的怀里。
“恩奇都，我现在可以吻你吗？”
“可以哦吉尔。”

可爱!好可爱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