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市

【时逢严节，天凝地闭，宸垣内早落了一场可谓稠适的寒酥，我与慈明同入后院赏了一回雪，二人嗟叹岁月倥偬，继而倏忽之间，我却提及府上该添灵动孺儿，或是甚觉平日多阒静，慈明羞赧缄默，便又引一句趣言揭过此篇。】
【赏过景，她念及一本曩时于幽闺内常阅的书，欲引我偕行，拦了她。】
你身子不好，不必为一本书特出府去，我替你去寻来便是。
【嘱她回屋苏息，自出安王府，折往书市，我并不喜奎章诗赋，是以自然非此地常客，或是不惯其间阒寥，竟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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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下一双女儿亦已过了垂髫之岁，当是除却娴习女训，还应多赏佳作诗篇。虽说女子无须考取功名光耀族门，然幼时我便是受了不善诗书的亏，旧时平日同姊妹言说起诗卷也多赧然，纵是不喜也当浅尝一二，聊作修习。只族中入仕子弟多奋勉，书屋的好些书卷皆已残旧，便起意往书市择一新览，亦盼誊字清丽，合她们意。甫入市中，在择拣之前，忽见得熟识人影，似正困顿。因而上前，柔声招呼道）堂弟？

堂姐？
【我诚然未期于此间倒可见熟稔面容，来人庄姝，正是打过几回照面的堂姐。】
【我正是窘迫时，自然用得上旁人佽助，若不然，便是寻至天将暮，恐怕也难有所成，是以近前一步，又唯恐高声扰了此间清静，稍压低了声。】
堂姐来得可巧，我原是来为福晋寻一本书，然我少入书市，竟不大熟悉其间陈列，竟几回落了空——
【略一思量书名，当真是无惊才风逸，竟只囫囵记了二字。】
应是有文雕二字。

（京中宗脉实不鲜见，只平素多见于王府相与的仪节，待我出阁后同侪辈的会面更愈发寥寥。只人海中竟能与他巧逢至斯，倒也算是难得的一桩巧事）
那堂弟算是问对了人。（自己虽不大善读，但多耽溺于诗词章句，又以应看虽不涉庙堂，但也承了觉禅一脉的性子，亦喜读书，若说是附庸风雅，倒也“附庸”了足长的时岁。聆得后言，眉心一动）是《文心雕龙》么？这儿多售诗卷，想是不在这家铺的。（回首示意）且随我来罢。

哦？如此正巧。
【或是天公仁慈，特赉一段缘，令我二人相遘，又偏巧她正知我要寻的这本书，我几经思量亦不得解，该是引以为己之怐愗，宿昔椿萱之训诫切责本该有诸多裨益，若我肯略听一二，却也不必有今兹的一问三不知了。】
原是如此，怪道我寻了半日，所幸有堂姐相助，待买过了书，我请堂姐一回。
【幸有她在旁解惑，想必娇娥多可澄怀悟理，自缃缣中所获颇丰。】
堂姐如此轻车熟路，想必平日是此地常客？

（闻言谦谦一句）举手之劳罢了，要请回什么，也无需的。（向来多存善心，见眼前人于此踌躇，也心怀不忍，相助之意自然横生。大抵是年岁渐长，愈发明了血脉之缘的珍贵，虽然我同他的牵系，亦不过是宗室间再微渺不过的觉罗氏缘。）
（了其意，也未藏拙）是，平日里也常为自家夫君同女儿购书。这儿的书类齐全，要找些什么，也较平常的书屋更容易些。（引他入了一间书铺，打量其间三分，约莫无错，便遣小二去寻一卷《文心雕龙》，一壁缀以闲话）想来堂弟媳是位很通诗书文雅的主儿。愿读《文心雕龙》这般体大思精、深蕴文理著作的女子，也不常见了。

原也无妨，咱们却是久未见，以此契机闲话二三，未尝不可。
【关畿中不乏觉罗血脉，然泰半止于倜然，我本该循了阿玛风骨里几分漠不关情，只是又少不得承了二三善伪饰，业已迎面撞上的亲缘关系，便不可轻忽。】
【闻她后话，倒也实属难得，或是见惯了只善针黹的女子，是以但凡见了可墨运翰藻的女子，总不免高看几分。】
世人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却以为并非如此，若是可得聪黠，自然当是寰瀛中卓绝——可惜我虽为男儿，自幼却以为简帙絮饭，如今自然尚不及堂姐分毫。

（归功于自幼秉性至温，觉须与人为善，故不懈人情往来逢迎，皆托以一片诚心。虽然何能不知世事自有其中诡谲，友人亲眷亦自有亲疏之分，只旁人予以的好意到底是好意，终究不应折损了去）
（颔首笑应下，将小二递来的书卷交至他手中，闻得后话，笑道）堂弟不必妄自菲薄。我素来亦不善读书，年少时便是以歌舞打发时光，只年岁渐长，舞事到底是不如从前了，平日也不过读读几卷东坡词聊以解闷罢了。若论书中学识，想也是较不过堂弟同堂弟媳的。

【取了书，虽知她本秉善意，却也不好顺势矜己任智，略只一笑。】
若是福晋，或是可与堂姐相较高下，不过便不必论我了，畴昔阿玛请宿儒来教导时，可是极难自他口中闻一句矜善——可见我非卓荦强识了。
【我诚然不喜书市，便只低声闲话这半晌，便觉不耐，然若明面上表襮素襟，恐怕此间书痴将添无情詈责，是以又续前言。】
书既已寻得，若是堂姐无事，不若一同往大栅栏去，我知晓一家小铺，风味极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