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起来。

墙角已被咬断的一截狗绳上新痕旧痕交错，昭示这场逃跑的罪行不可能一蹴而就，罪魁祸首定是蓄谋已久。
还好狗头里想得最多的还是骨头而非自由，将它缉拿归案是轻而易举的事。
恰云遮月，左牵小祸斗，右一盏孤灯翳翳，自林荫处觑见一人影，偷隐于夜色，瞧不真切模样，只觉行迹鬼祟，以为歹人，故先纵狗去，想那傻狗虽蠢，模样却可怖，总归可吓那贼人。

@李朝珠

强撑着再打一个哈欠，完全记不清打更的第几次从卫府后门走过，只听见锣鼓梆子敲了三声，也可能是四声，我真的记不清了。眼皮渐渐粘了起来，险些从矮墙上栽下去，吓得赶紧跃到墙下安生处去。我倒要看看从常安坊北面的郭家回卫家，卫和琅能走上几个时辰。
背手转了几遭，不敢走远，仍在后门逗留。今日确实困了，恶狗从门后奔向我时竟没听见脚步声，脚快抽身才躲过这口利齿，再瞥它身后之人，一时不知该先骂人还是先骂狗。
“五哥。”我还算心平气和，试图讲些道理，“你这狗总也养不熟，明日炖了吧。”

…
“观…？”
提灯探清人面庞，一时瞠目，未及琢磨他作为主人是如何培养出了贼人的气质，忙呵止了已摆出再扑咬之势的小祸斗，放狗咬弟弟这事儿总归我理亏，尴尬轻咳一声。
“不怪它，我让咬的，我以为是贼。”
绒绒犬尾高竖起，左摇右摆，打量我二人少顷，极不满地呼噜一声，跳走扑流萤去了。
修指扶额， 歪头微眯双目打量他一番，无奈道。
“大晚上从后门鬼鬼祟祟地跳墙，被当成贼你也不冤。”

【我可太感动了，谁不是卫五郎手无缚鸡之力，今夜为护一府平安只身手牵恶犬相迎，叹哉敬哉。稍许瞠目，向他躬身且行一礼，月下蝉噪，我与他皆在此地喂蚊，做了人间活菩萨。】
-要不是同你一样担心家中人安慰，我才不来讨嫌，还险些被狗咬了。这都得算在大姐头上，五哥，你得给我做主。
【一来委屈不假，二来确想找个人诉诉苦——也仅此而已了，我真指望卫绥去替我声讨卫和琅么，届时卫家兄弟被姐姐一根闷棍揍出来，只有巷尾的**会乐得开心。】
-你瞧瞧，什么时辰了还不归家，你坐这儿，坐我身边，和我一道逮她，听听夜不归宿是什么道理。

“卫观，你就不想想为何总你挨的打多些？”
若说打是亲骂是爱，那琅姊缨姊一定爱惨了卫观，若非我打不过，怕也必定会成为如此疼爱弟弟的一员。
“这主我没法做，我有自知之明，我不禁打。”
脑海中已然浮现，琅姊夜归，忽见门前矮墙下蹲着狗，矮墙上蹲着面色苍白，带着乌青眼圈的弟弟，望穿秋水，侯至半宵，只为问她夜不归宿去了何处。
悚然，悚然…
“观，还好…你这张脸好看，否则这做派可与对面总蹲在面摊儿旁边，流着涎水看姑娘的狗老三没什么区别了。”

【我跟五哥从来不是一根棍棒下打出来的兄弟，棍偏心，人也偏心，卫观挨打不需要理由。眼下或将又迎一顿痛揍，能不把卫绥拉下水？】
-此言差矣，便是她卫和琅施压淫威，你我占个理字，还能吃亏不成？卫氏以武治家，却也没有这种道理吧。
【六郎君出言与循循善诱没有分毫关系，却知道仗着一张脸博些宠爱——两个姐姐打我时，从不往脸上招呼。稍前一步，叫他手上那盏灯照见我的容貌，听闻此话后愤怒地一甩脑袋。】
-卫和琅那女的，能叫姑娘么！我守自家阿姊回家，与那猥琐老汉根本天差地别！
【等等，我为什么要认真解释。】

他急了他急了。
“嗯，天差地别……别闪了脖子。”
垂首哂笑。卫观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安静还是闹腾，正经还有猥琐，其实我还见过他流口水的样子，那时他还只会爬，我也只能扒着榻檐儿瞅他，而后再见时，口水怪已然是玉雪的少年，不识愁何物，随刃而行，比肩炯然如明珠在侧。
倏尔闻门外跫音，揪住他衣领拽到墙边儿，低声。
“估计回来了，我且陪你一同问，你要是挨打，我也还能拦着些。”

【斜睨着眼打量卫绥，想劝他日后不要这样笑了，这样的笑引不来小娘子的侧目，合该如我挥着刀枪，势要刺破青天昼日，方得钟意的女子一顾。卫家没人能替五郎君张罗，我们不能指望二位姊姊来做这媒人，卫家能救赎卫绥的唯有我卫观。整整衣衫，似要露出一个不屑的笑，以五哥的恩人自居，不成想被手无缚鸡之力的五郎君提着衣领走。】
-……这次就算了，出门给我点面子就行。
【从他手里拽回衣领，冷哼一声，踏上前去。我鲜少有这样风光的时候，能当面与卫和琅对峙一时，只恨史官不会为我提笔而书，录下此刻以供后世传唱。以为我会上去硬碰硬？胳膊肘捅捅卫绥，朗声道】
-阿琅，你过来，五哥等你一夜了。

我发誓我本来真的是好意，只想帮他说两句话，说辞都想好了，旨在强调他对家人关怀担忧，渲染下那皓然如日月的手足情谊，总能让琅姊少给他几棍子。
可是我终是高估了我俩的手足之情，低估了卫观的阴险毒辣。后退半步，一抬腿，趁卫观得意忘形，狠狠踹他屁股，助他奔向心心念念的琅。
没有你五哥，你五哥从来没出现过。
于夜色的保护下溜走，留给卫观几声狗叫和一些寂寞。

【我信奉阿耶教诲，惯将身后交予信任之人，不想今日卫绥为我好生再上一课，叫我知道背叛的滋味。这个踉跄叫我直闯到阿琅面前，险些与她一道人仰马翻，还好我反应极快，殷勤扶住她，再回头递给卫绥一个愤怒的眼神，只有月亮与我同在。】
【他连狗都没给我留。】
【不必赘述了，提前收走周遭的棍子，却扛不住五哥留下拴狗的链子，也叫卫和琅顺手拾来揍人。论六郎君挨揍的物什，竟又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