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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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蚱蜢舟上载了三四个客，是拼船过岸的，彼此都不认得。秋高天爽，平静无风，不远处船头划桨的船家不必使得全力，人很有余兴地唱起了歌。）
（他一起头我就听出是《送情郎》的调子。实在太熟悉，忍不住开嗓附和起来——反正没人认得，不怕丢人。到少一半时才觉得不对，怎么我这里是在“送情郎送至石桥头”，情哥哥蜜姐姐的怎么也爱不够，他那边忽然“孟姜女堂前放悲声”了？）
（“孟姜女”忽然缄口回头，和“情郎哥”面面相觑，以沉默对沉默，谁都词穷地不先开口，不知说些什么好。云更无声水也闲。场面忽然诡异地尴尬了小会儿。）

自北向南，中陆之央，今载很迟的秋色，终而走入汴梁。秋光携与金明楫罢，向南半里，绵延难绝的枫色，似欲一并消弭战事之苦，而于人目下，此时四季，不过寻常。
故此，极称徒劳。宗室不尝疾苦，以慈悲之目，悯罢周涌流民，尚有余力，为幼妹寻制一叶枫笺。
歌声适时而起，避非侬语，倒闻北地悠然，其词寄与民风，犹和两附。
起时潇洒，顿时，却自显戛然。观两觑色，却兼笑有问。
“闻客正酣畅，‘歌者’如何先停了？”

嗐，这位大哥（闻同舟小郎君出声，抢先指指那船家）唱歌能要钱，我唱歌要命啦。我也想问呢，您怎么先停了？
（当然这是谦虚的说法。要是真那么难听，我也没有在外放声的道理。笑在舟中荡漾开，与拨水声相映成趣，气氛明显松泛下来。同船家简单交谈两句，才知道他本是兖州人士，这支歌在他们家乡叫作《孟姜女调》，唱词就是他那样。恍然拊掌，将心思与同舟客共享。）
喔，那我知道了。一准儿是同个调子传到不同的地方，词被人重新改了。说起来，我们燕山传唱的不少小调也有这《送情郎》的味儿。

我自生时，犹居汴梁未去，饶为赵宋上都，亦不可周览山河，遍闻四方曲作。坐闻娘子俏声戏语，船客朗笑来答，倒觅秋时，孤泛长舟之乐。
和与遥岑声断。解罢地域之差，亦不免哑然作笑。
“兖州隔与燕山不远，一曲之调，竟大不相同。——却皆与小调颇合，奇哉。”
辽地挥师北下，太原仍困，燕云囿碌。
“有一曲梁溪小调，好似也是如此罢？传来改去，倒成各地景曲。”

没错了！（这我正好也知道。）原本是叫《无锡景》，传到江南各地，就成了苏州、杭州、秦淮景。在燕山不讲景，改了名儿叫《探清水河》，唱的是事。（既又说到燕山，忍不住滔滔不绝。）要我说，燕山景确实不必唱出来，真要亲眼去看看才知道有多少好处，它……
（但这时候提“去燕山”不是什么好话。谁都心知肚明，宋辽在北地战事胶着，黄金台上想必烽火硝烟，蓟门郁郁苍苍的高树不知被摧折多少枝。甚至很多人早作了最坏的打算：此战毕，幽云又要重归敌手。）
（顿了一顿，很意气地下了论断。）我的意思是，现在暂时是不方便了。但要是想，以后总能有机会去的！一定可以！（不明说“这波我们能赢”，但就是这个意思！）

燕云本谓福地，神威所搏四十载归属，而今弃罢山河棋，再作新场博弈，尚不敢轻论输赢。战事为宋所挑，仗今国力，而败亦为赵宋始，实在，嘲讽至罢。
近岁，战事逼入，沉闷与乏味，根植于此，汴梁少见如此鲜活。难起此论，败侃侃意趣。
“巧极，此曲我是听过的。奉嘉十八年，幽州一位张姓曲艺人来此登台，便唱此曲。”
不可避忌，终而驶向此话。却为其所感，不免催笑。
“望如娘子所言罢。五载前闻一曲，倒有心来日赴往燕云，娘子为燕山人，如今虽不可至，终有来日，趁今日兴，不如推介一二？”

最好的当然是山！（答案是想也不用想就脱口而出的。不过藏龙卧虎的柯易山是不好诓人去的。）
在西边宛平县有一大片山，最出名那座峰叫香山。四月天去，老远就能闻见花香，是山上栽的一大片杏花开了。夏天山里又凉快又清净，许多人喜欢上那边香山寺拜佛请香。入秋的时候，黄一片红一片的银杏、红枫实在很好看。（说到欢喜处，也弯眸笑开。）我最喜欢冬天雪停放晴之后，什么都是雪白一片。上半山亭去看，对面一座座山头裹了小一半儿雪，教阳光一照，样子跟戏里讲的神仙洞府差不多。
别的山也好。不过，（打量他两眼，本着相逢即是缘，好心提醒）不知底细的深山老林还是别去。小郎君一看就是富贵出身，要是让土……嗯，那什么什么人盯上，当能狠宰一票的“肥羊”，那就不好玩儿啦。

辽国铁蹄奔践，势有长驱欲破中原之态，燕云之师，蠢蠢欲发。此时以燕山旧曲，还归长风，又论来日，实则不过来构，愿景一幅。我们期许将来，期许战争将过。
“此正值秋时，香山红枫应要燃起来了罢？我此乘舟一行，亦是想为家中幼妹，寻制一叶枫笺。”
舟荡所至，举目来观，已可见枫林小丛，并不可称如火欲燃。
“汴梁之中，——想远不及香山红叶。若来岁战事可止，八月中时动身，倒可见秋、冬，两季好景。”
得好心规劝。“肥羊？”知作调侃，举臂一观，“我大抵，是确要徒手待宰之辈，所幸家中弟妹几人崇武。……不过，为保长兄颜面，还应劝住才好。”
是揖礼笑谢。“多亏娘子提醒。”

客气客气。（枫是人间报秋使，礼不在贵在情意。他一定是个好兄长，这才专程来为小妹准备那样一份别致的礼物。）
令妹收到这个，一定会很欢喜。（如此，再看那枫时，不会嫌它未红到胜时不足观。将眸光放远，声也饱含期许。）来年罢。来年香山红叶，西山晴雪，我们都能见着的。
（是的，届时我也要回去一趟，都已经离开太久啦。舟在枫林岸边一停，其余有人赏枫，有人不停。我是要先回家的，便不在附近多逗留了。跳将下船，作别前不忘添一句。）
对了，您要是还想听曲儿，别忘上天桥！燕山有名的艺人都爱在那儿撂地。兴许还能再见着那位张小哥儿呢。

故土，大抵是汴梁之中，异乡客常谈的话题，而于此刻，命运不知何往的今岁，触此二字，竟愈显沉重。并非仅以单薄的怀念。而最终，仍寄于虚无缥缈的来日。
“借娘子祝言。”
王府中的色彩总很黯淡，在父亲离去的日子，魏氏亦不再装点。秋时红枫，竟要作唯一明艳。
“如此胜地，岂非一入难求？亦要提前打算了！”
来日罢。战事过去的某个来日，或许燕山将归旧日繁乐，天桥曲艺人谱罢新调儿，邻下摊贩，高呼叫卖。
犹为，赵宋治下，旧时之景。

@魏悔知- 我贴啦！
05-【阳关三叠】：唱一首故乡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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