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伦/敦的雨,纽/约的晴,但是月亮总归是一个月亮,这是天文学家说的。
大本钟在八点照常响彻在伦/敦街头,哪怕它现在正在维修。亚瑟·柯克兰先生顶着一把笨重而又巨大的黑伞像个真正的绅士一样慢吞吞地从街头走过,今天的伦/敦也还是一成不变的阴郁。他叹了口气,深秋的寒冷让他的叹息从悄无声息变得虚无缥缈,模糊了他难得带上辅助视力的眼镜。
红色的双层巴士依然忙碌地载着行人奔赴向目的地,偶尔溅起的水花也只是洋洋洒洒落在地上,毕竟没有人会傻到接近路边的位置——呃,会蹲在路边吃汉堡谈人生的阿尔弗雷德大概是个例外。
啊哈,阿尔弗雷德·F·琼斯,一个与英/国这种古板又沉闷的古老国家格格不入的家伙。亚瑟挑着他一看就知道是英/国/人的粗眉默默调侃着,一双澄澈的绿眼睛像是最珍贵的绿宝石一样深沉而又明亮,只不过说起那个A字打头的美国人时更明亮一些。
他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欢欣和热切,用最饱满却最不可察觉的爱意遐想着关切着那个美/国/人。
亚瑟随便找了个可以遮雨的街角小店摘下了他的眼镜,用口袋里随时备用的手帕擦拭着脆弱而又坚韧的镜片,炸鱼薯条带着些许热气和烟火熏红了他的面颊。
他想,伦/敦入秋的太早了。早到导师布置给他的课题只是匆匆提交,属于青春的美好夏季就已经过去了。柯克兰先生今年二十八岁,正在攻克生命科学的博士学位,上的也算是全球顶好的大学,按部就班的从十八岁的大学申请走到了现在,但哪怕是短暂的三年本科和一年研究生,也没有提早他的博士毕业时间。
毕竟谁会知道博士的课程需要四年呢?亚瑟现在只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真的一时受莎翁的诱惑去学了古典文学——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毕业。
但是他依然是他,哪怕因为一时的纠结和家里的哄骗冲动选择了生命科学,他依然会在休息日的午后端着一杯红茶,温吞而又优雅地咀嚼过每一个古英语的字符,看着伟大的作家赞叹着爱情、生命、创造与死亡,写下”To be or not to be?”,在字节中呼喊着暴风雨。他还是会在某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无言地抽一支烟,双手随意洒脱地搭在宿舍的栏杆上,深沉的望着月亮。
因为他的月亮总会是特殊的那一个,就像总会有一个月亮属于前来交流的王耀教授一样。
阿尔弗雷德也已经离开五年了。
亚瑟还是不知不觉的受到了炸鱼薯条的诱惑。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手上已经拿着从外带窗口购买的炸鱼薯条了,还让人加上了过多的番茄酱。殷红黏稠的酱汁在单薄的纸盒里温吞的蔓延着,像是什么不知名的风暴。不过味道还行。
就是单薄的纸面把过烫的温度传递到了亚瑟冰冷的手上,让他不得不随意找了个勉强遮住冷雨的地方将这份意外而来的早餐搁置。他平日里其实不常在伦/敦停留,大城市的喧嚣偶尔会让这位文学系的生物学家感觉到无趣和枯燥,更何况他的大学还是在牛津那边读的,今日来此不过也是个意外之旅。
他凌晨三点才算是着床,在把通讯设备关机时突然发现导师午夜发来的通知说是明天要让他单独去伦敦做一下交流,顺带把几位外地的交流生引到学院去,所以今天早上迷糊爬起来的时候他也只是匆匆收拾了一下,没有吃早餐。
外派去做学术交流的事儿亚瑟没少干,可交流时间这么早的确确实实是头一遭。更何况就按他那位古怪而又浪漫不似生物学家的导师——大概所谓的“顺带”才是他今天来此的真正目的。亚瑟平常并不少干这类工作,不过最后一学年出现这种事倒是少见,他姑且把这当作导师对他最后的几次压榨好了。
在无意义的消遣调侃中亚瑟总算是解决了这一盒意外的早餐,要说伦/敦最让他怀念的几个事物,难得正宗的炸鱼薯条也算是一个,只是这家小店的油实在是过重,吃的人最后有些生厌。黏腻的反胃厌倦感从口腔席卷到胃部。
他强忍着这股黏腻把纸盒潦草地丢入垃圾桶里,然后从背着的双肩背包里掏出了装着红茶的杯子——果然还是红茶好喝。醇香的清冽驱散了黏腻的油烟,柯克兰先生轻呼一口气,甩了甩因为熬夜而留下的疲倦然后打起了伞,继续向着终点走去。
八点半了,钟声隐约的从远方传到了亚瑟耳畔。让他想起卡尔**斯钟楼的敲响总是预兆着某些学生之间的心照不宣,比如说吃饭——比如说下课——还比如说在难得的午后烈日下碰面。他今天要去伦敦大学接人。
——
阿尔弗雷德·F·琼斯先生下飞机的时候还是能看见几颗星零零散散的洒满天际的。谁知道英/国的天气简直就像是亚瑟·柯克兰一样难以捉摸,出了机场刚刚到达有人说是会接应他的伦/敦/大/学的时候就下了雨,这对来自一个总是放晴的国家的人实在是不友好,因为这次到英/国他依然忘记把雨伞一并装上了。
“又要买一把了啊——”他伸了个懒腰试图缓解舟车劳顿带来的疲倦,而后拖长着声音说,“上一次也是,不知道sainbury究竟有没有涨价呢?”
然而无人回答。他也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好不容易在上飞机前被发胶固定住的头发又倔强不息的从他的额前翘起,大概是因为在飞机上不老实的睡了一觉吧。阿尔弗雷德在玻璃的反光下看见自己头发的这般光景也不由得叹了声气,随后便把发型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然后在看到阔别已久的亚瑟·柯克兰先生温吞的走进大门,还带着点生疏笑意的他就后悔了。他看见许久不见的老友好像还是当时二十三岁的模样,就好像过去的青春岁月从未在他们身上逝去过,他们好像许久不见又好像不过初遇的在时光中为彼此停驻着。
——现在阿尔弗雷德开始整理他那无论如何都整理不好的发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