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都 | 西市】——饭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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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雪是今年报冬的殷勤使者。它洋洋洒洒落了一晌，为大好阳光一照，没积下太多，因而天也不算太寒。透窗仍能清晰望见些微雪霰子迎阳浮空。望了一会儿便也阖窗回身，转至今日的正题。这样的天吃暖锅最合适了。但我并不想在明宫架灶——没什么新鲜的，而很想念西市张家的暖锅。所以就来了这里。）
姐姐，（暖锅一个人吃太乏味，因而往公主府邀了天保姐姐。店小二在侧问我们都点些什么。稍稍肃容，问出个在当下异常严肃而重要的问题。）
你吃辣吗？

今冬格外烦躁，太平坊的祝娘子日日驱车来访，哭问我明宫为何像个会吃人的兽，一口吞下她的至交再不奉还，我必然答不上来的，祝娘子跟前就立着位明宫的娇女却仿若未见，这不应当。太和之约再晚半个时辰，我们就得带上那个小哭包了，口脂也未细挑，赶紧拉着妹妹走人，总是要掉的。
我是出降之后才渐渐见识到各家食肆酒楼的真妙，从前竟能忍下不去贪恋，如今便得放下贵主的姿态虚心向人求教，李乐微西市张家四字一出，便叫人知晓她日后不必再走这条路——她已然将这里摸索得清楚了。
“吗？”我冷然轻哼，端着阿姊的谱，指尖往案桌上轻轻一敲，“雪天必得吃辣，暖身且驱寒。从前夫子与女官不曾教导，是他们的失职，今日姐姐若不教你，便是姐姐过错了。”
嫁与为师者，便也不幸沾染上为师者的风范。

哦！（闻声下意识地正襟危坐，面现了然神色。实则心下快活得几欲拊掌高声道——那、可、太、好、啦！要知道，先前同不吃辣的人一道，就只能点“五熟釜”这样分辣汤格与清汤格的，也并没有不方便，就觉得不大得劲儿。但考虑到是出门在外，不好太过喧嚣放肆，惹人注目，是以只不住乖觉点头。）
对对对，还是姐姐思虑周详，所以——
（越椒汤底是选好了，而其实在诸如点菜这些事上，耽于选择是我的常态。不过现在我理直气壮，且理所当然地“所以”起来。）
你点你点吧，（稍小声）我除了想尝尝这儿新鲜的蒿子秆，其他都随意。

不知今日风雪是否还至，红汤很快滚沸，连带一室暖意并起，遣侍女扶开棂扉一角，堪堪引来一两缕寒意，向这寒冬宣战般，隔着腾腾热气。
“那便每样来一碟，喜欢的便留下，不喜欢直叫人拿走，也无碍的。”
灵眸斜睨，似乎隐隐含了嘲弄，长安是非更迭，她安于明宫，仍是那个不擅选择的太和，金笼有时也作屏障，护着里头的小姑娘。
“——不冷罢，总觉得要独在暖室里酣畅淋漓是不够的，想要寒风与我一起酣畅。听起来是不是傻傻的？”

（才解开厚实氅衣没多久，桌上又有酽茶热汤扑面熏得人暖，堂而皇之透窗来的也不过一星朔风。所以冷是一点儿不会觉得。摇摇头。）
当然不会，（是说我不冷，也是说这理由不傻。）我还蛮喜欢外面的雪天的，更……（斟酌了下用词）更有鲜活气儿。（宫里宫外俱是长安雪，论理似乎不该有什么差。但我不这么看。在等人呈肴馔上来的时分，乘兴吟出几句欢喜的诗。）
历阳何异山阴时，白雪飞花乱人目。
君家有酒我何愁？客多乐酣秉烛游。
（执箸一敲桌）像这样的酣畅，连太白先生都很喜欢。

大唐孕育出的儿女至死都做诗人，透过那扇小窗，只得窥一顶灰蒙蒙的苍穹罢了，不消它几番阴晴轮转，这样的日子便很好。
“乐微想要行乐，几时都有人迢迢赶来的——哦，忘记你并不同住兴道坊，至夜还是要乖乖回宫去。”
我只是装作方忆起这桩重要的事，顺手夹了片羊肉入汤，鲜嫩的肉片快速蜷缩，又蒙红油，来掩过我眉间小小的顽劣。第一片肉亲手夹进她的碗中，来哄乖顺的妹妹不要同阿姊计较。果然，从唇舌至胃脘都热腾起来，不消暖锅来助，我自有了抵御风雪的法子。
“不过，元月还要相聚，叫上旁的姐妹喝他个达旦通宵，届时便说是姐姐一人的主意。”

（这里生意算得兴隆，小二添菜后便亟亟招呼旁人去了，无外人在，话便尽可放胆说。愤恚心思上脸，眉头也一蹙，无旁人也只得试与已厘降的她“同仇敌忾”。）
我早想奏请阿耶改改这旧规矩了。现如今明宫的公主既然能入仕，那在外逗留晚点儿，甚至留个夜又算的了什么？
（这之后，注意力自然被不劳而得的盘中餐引领，暂放下其他，羊肉吹凉后送入口中尝起来。腥膻是早被剔去的，须臾满口香气与鲜嫩咬劲，很是受用。又闻后话，餍足的猫般笑弯眸。）
那敢情好！（现成的吃人的嘴软，将声放得甜软）到时候，酒我一定悠着吃，不能真不醉不归给你添麻烦。

我几乎在忍着眉梢的雀跃，把兴道坊夜中的精彩藏在心里，装作宫外的夜也没有什么稀奇。大明宫的宫殿间尚且路途遥遥，一坊寻乐，大家由姊妹做了邻居，怎能使它有些个太太平平的夜晚。
“赶明儿乐微也进那朝堂，亲手改了祖制罢！”
我这样嘟囔，亦是想起来从前的日子，绪姊早我一年出嫁，领我去东市大饱眼福，暮鼓声起，再是不舍也规规矩矩进了宫门。得改，真得改！
“等你降了嫔便一劳永逸了，那时再如儿时一般同榻共眠，夜夜去绪姐的镜宫作乐——太和，你便跟阿耶撒个娇，看中哪个择哪个，厌了和离便是。”

（当真认真思考起来。）唔，这样我得去礼部了。赶明儿好好筹划筹划。
（说是明日事，其余的便要留待明日再多想。今日赏风吟月，不对，烹羊宰牛才是正题。釜中汤液仍不知疲惫地沸腾到雀跃，跳将出的热浪亲切与投怀的时蔬时鲜共情。出宫作乐自然是好事，但听到“降嫔”还是免不了耳根一热——我实在觉得与热锅的干系更大。亟亟掩了这意态。）
快别说我，这样的“妻纲”教孟夫子听了……哦，我知道了，怕是他早听过，所以才愈发嘉言懿行，独得恩宠？
（自为窥得奥秘，十分自得地凑上去，牵她的袖笑出来）不错不错！

从小盅里舀一勺鲜香的清汤来，斜眼睨她面带红霞仍梗着脖子打趣我的模样。为人妇可真好，我的脸皮不可能比一位待字闺中的娘子更薄，于是放下碗筷，握住她自投罗网的手。
“啧，此话不要说给你姐夫听，我怕他惶惶终日，以为我终要嫌他年老色衰不要他。你老实同阿姊讲，到底有没有想要的郎君嘛。”
棂扉终究开得很小，叫这一室暖流久久盘桓，才使她的脸上红霞久久不褪。将耳竖到她唇边，嘴里尽是些叫她放心的虚言。
“只说给姐姐一个人听。”

没有。（瞪圆一双貌若淳质无辜的眸子望她。能怎么答呢？这样的言行是最好的答案。还不止，我理由也是很充足的。）
你知道的，我镇日在宫里，哪有多少机会见人……要不然，姐姐姐夫有空替我相看相看？
（越过起先一重赧然，再掰扯最后那句也能脸不红心不跳了。这话题后，席间自然重回恣欢时分，直至偃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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