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参加寿宴，各家福晋夫人少不得絮叨几句的。而这时候，就是供小儿玩乐的最佳辰光。因春日天气多变，很是易感风寒，一连好几天都不曾出门玩耍，只将小小的一册聊斋藏在书卷里头，拖着不肯睡觉，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月至中宵，才恋恋不舍地入了梦。】
【博尔君府里都无与我年纪相仿的姐妹，一腔心绪是无处诉的。今日终于见着阮阮，登时扯着她的袖子往旁边带】：我昨日读了聊斋里的一篇故事，至今想不明白，你快帮我解解惑——

（才自凤兮里来，便见了溶溶迎面而来。颊上登时浮了笑，这足下生风，欲立刻效蝴蝶飞去她跟前儿，也同她瞧一瞧我这新背心。）
（未料我刚至她身侧，便为她忽而一擒皓腕，拉我去了一侧）
我——？
（鲜有人问我书，若有，也是松阿里不怀好意的奚落。可她今既将话摆在这儿了，自个儿也断不能失了簪缨氏族格格的面儿。雪颌扬得老高，轻轻儿点了点）
那那那，你说说看！

【我时常踌躇着要将故事讲得精彩动人，还是言简意赅才好。纵有心将曲曲折折的故事娓娓道来，可能耐下心听我讲的人委实不多。感谢我还能遇上阮阮这样的朋友，至少是听完我一番顾此失彼、没头没尾言论的。连带着玫瑰酿都已准备好，顺顺当当塞进她手中，又一齐坐下。】
：我昨儿看到的故事呢，讲的是山东一位道行高洁的八十岁老僧，去后魂魄未散，阴差阳错还了魂。【刻意压低了声儿讲，也是忌讳神神鬼鬼的】直到众家丁七手八脚地将他搀扶回府，他才知晓原身是个公子哥儿。年纪轻轻自不必说，难得的是家财万贯，又有妻妾成群，实在是有福得很。

（我肯坐在这儿听溶溶讲这些志怪小说，才非为了溶溶手里的那玫瑰酿。因着换牙，额涅许久未允着自个儿食那些甜津津的糕点了，这才将摆上，方执起那杯，一壁聆其娓娓道来，一壁抿了一小口。）
啊呀——
（真甜呀。）
（后半的话自然是未言出，便为其所言引去了注意。连珠炮似的问便脱口而出）
道行高洁，怎未堕入轮回，还能魂魄未散？还有还有，这老僧自然是持戒修行，投身这样儿的公子哥儿，这这这——然后呢？

【要说为何那老僧持身清高，魂魄却不入轮回，总不能说是地府衙役疏漏罢？那公子哥儿也是不明不白一命呜呼了，可没见得活了过来呢。】
：怪就怪在，这老僧还是僧人心性。山珍海味都不吃，只吃粗米饭；娇妻美妾都不看，只沉默闭眼。就算下人把钱财账册捧到他跟前儿请他裁决，他都推脱掉了。【不由得春山一低】老僧又出了远门，来到出家的寺庙中，才知道自己已然过世了。后来不得已回了公子家，仍是木然呆坐，不近酒色钱财，同先前一样。
【亦不忘评断道】：世间多少人对如此生活艳羡都羡不来，他倒是拱手让人得痛快。我以为老天爷要奖赏他的虔诚，允他富贵一世呢。谁又知，他会丝毫不领受？

啊——
（似有些大失所望的，戚戚叹了声气。这故事怎无个甚么转折，便这般就到头了。便由他不近人欲，亦无人起疑不成？再者，若是个精彩志怪故事，怎既无个神仙菩萨来问他心愿，又无个神鬼妖怪来报恩。）
那他呆子似的又活一世，又受形所累，这哪儿是老天赏他呢——
（又嘬了一小口玫瑰酿，嘟嘟囔囔）于他要说罚还差不多。

【聊斋故事千奇百怪，大多都看得尽兴。再阴的技俩，再坏的人物，隔着纸张看去都是惊险好笑的。盖因我们知道，那只是个故事罢了，当不得真的。可是最最难受的事就是连个故事都看不尽兴，连带着唇角也耷拉了下去。】
：嗐，可别提了。故事的结局是老僧回了寺中，公子家人哀哀请求也不理，要馈赠绸缎珠宝也不收，只跟从前一般过活。我读到这儿也不知为何，心里就攒了一股子气。
【一拍阑干】：偏在末尾，聊斋先生还特意夸他心性坚定高洁，不为世俗名利所动——那我不得更气了？这不是摆明了说，我这般希望他享尽荣华富贵的，就是个俗人么？
【我自己说自己俗，可以；别人倘若说我俗，哪怕不是特意针对，也不行。】

（溶溶徐徐道来结尾，确使人有些憾然）
要教我说，这方是那老天爷不食人间烟火处。
（再同她摇头晃脑的将自个儿方才的腹诽道来）
这老僧诚心斋戒好好儿的，偏生要置他于那样儿的世俗中，要他破戒。这公子哥儿的家人又不知犯了甚么错，好好儿的人逝世投胎便罢了，怎又有借尸还魂，还成了个呆子。
（仰脖儿大言不惭的点评道）叫我说——编出这故事的人才俗呢。

【说到底，那老僧平日里生活如何清苦，并不很能打动我。反而是寺庙里那些扫地、做功课的小沙弥，哪怕只是主持讲经时在旁侍立，都教人觉着是在普渡众生。是以读到家人哀请之、略不顾瞻的时候，反倒觉得他很没有慈悲心肠。】
【不过这是个故事，我怎可能去怪一个虚无缥缈的人物呢。只应道】：说得对，编这故事的人才俗呢！若非别的篇章里很有些人情体悟，我当场就要把书撂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