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素衣铅华，皎皑如风。在前往福宁的甬道上，下意识抬头望天，今日晴空，一洗前尘。像是昭示着某些无声的离去，又或者是，永失永哀的序曲。】
【 静候通传的时候，纷杂的思绪跃入脑海。后宫中姹紫嫣红的百花，她们或真心或假意的去割分她从前的每一寸疆土，去丈量她爱过的这个男人的每一寸肌肤。】
【 而她，只会悄然无声的在所有人的记忆里、伴随着年华的老去和时光的消逝，被逐渐的抹去，成为一个记忆时间点里模糊的影子。】
【 那怎么行呢。】
【 赵延祯要带着对她的爱，对她的愧，如影随形的度过往后的余生。我将献上我全部的忠诚，来时刻提醒着他，还有一枝拒霜，她早于百花凋零，却要扎根生脉，于这座宋宫并存。】

下昼泬寥，晴景祇应秋意，合赋诗文。只手按着舆图，指覆杯壁，自广府而市舶，系少年所作，背侧闲誊了首《金屑泉》，奉嘉年中，与顾欲流有对，以其章门俚俗而不喜。今日再观，略窥其中境域，通篇俗气，却也不可谓不能雅。
日饮金屑泉，少当千馀岁，嗣响刘安、张忍之辈，升天得道，朝会玉皇，嚚滥浮浅，板枯敛昧。而所说不可谓不能雅的，原正在于这一点情味。飘飘成仙是烂调，而永恒地飘邈则不同。
郑钤的传报讲得稳当，这是福宁殿中常有的对答，虎口握上楮缘，于案前抬眼。
“让她进来吧。”

【 秋来霜御，然而少女终究错过了拒霜的花期，如同一任枯萎凋零的夏日，寂静的沉睡了过去，从此空留一日又一日。循规蹈矩的数年，断送在一瓶离经叛道的拒霜花中。然而却没有悔意。朱砂之毒，旧饰之殇，俱是来日要一笔笔清算的孽帐。】
【 如何委任东风，不过是，徒教白首霜沦。及允入内，礼如仪，叩对拜。】妾杨氏问陛下安。
【 未及得声，复又拜，时遂于拜如仪，然谏直耿正，风骨未消，纵别昨日之锋，而如芒在鞘，伺机而发。】妾今日，实特来请罪。
【 折戟韬光数岁，以为半生筹谋，然而机关之外妄论于情，之于一子，之于一人，谋心断爱，足以涉半生之险。宴以奉莹白之花，纵如石慈所补，然实有私心所予。】妾昨日，祈福状有未矩之处。然幸而明朗贵妃死因——今日甘愿领罚。

覛往之期，她与靖娘间有过一次关乎訾议的应答，宫内肃凿方规，曾有仰于此。六宫嫔御，与国朝的武弁缨蕤并无本质的不同，而杨献即是其中的典范，她最似官身。
倒不是她有多少忠骨，有多少才干见识与群臣相近，又或者惟她是帝之臣云云，四海之内无非王臣，只是能清醒地明白这一点的娘子不多，她们更习惯妻妾之类的定位，杨献则将此全数去了个干净，因此乏了些意趣。前朝不乏臣工，我倒不以为她的才具能胜过哪位国公。但毋庸置疑的是，她也很聪慧，有能略的，我看重两分，至少昨日之前，尚是如此。
“朕原本以为你不蠢，而今看来却也不错，”平静地，卷收起楮幅，置于一侧，“难得你有心，记挂着温成的旧事，——给朕个解释罢，你是出以公心，要替她讨个天公地道，还是另有情由，不得已而为之。”
对上她的眸眼，“你办事向来用称朕意，朕今日倒要询你，什么处罚，你以为合宜？”

【 少时逢见，一眼以生，如断知梦中境，及至天地伊始，蒙未有绝，然回路黯日，不见回首。风月之爱何重，教温柔蕴色，山河陡行，已致死生不悔。】
【 她欲盼他长乐，我欲盼她长乐，那便唯有，护他长乐。行人臣，处其道，断风月无常。】回陛下，妾自德纯入宫，初奉直笔院，然为昌俪贵妃所厌，而蒙所难，险有顾命之忧。幸于繁英殿外，蒙贵妃昔日所点，遂有所进，以为恩。
【 我从不吝啬于她的赞美，她的确带我逃离了人间，却又让我历经红尘。】后会宁时，又为贵妃所点，咨于所信，授昭德主徵，指点行书法意，以为知故。
【 如剖己心，斯于呈前。天恩之下，可否能有一席之恩，来全此间之愿。】佛像一案，亦蒙贵妃所点，方得显才于上目，顺肃风气，正表宫闱。
【 复行叩拜，断言耿直，字字珠玑。】
实妾蒙贵妃恩久，难以闻见病逝之故，贵妃虽善，然有如武氏、曹氏之流，欲戕害加之。今真相得昭，妾愿迁会宁，以身饲佛。自此久闭会宁，供筑灯廊，为贵妃祈福祷祝，以安贵妃芳魂，以全此昭昭之心。

“杨献，宫里堪用之人不多，你是其中一个，朕之视你，要比旁人多些分量。”视线自凝向她，箭地之间，已隔却重帘玉磶，“你此来福宁，来得切当，不算白费工夫。”
郑钤奉上的建盏是鹧鸪纹，拙厚的胎体，淋着黑亮的釉汁，煅烧时流釉经历窑变，于是似夜幕掖光，珠壁交辉。时人雅好斗茶，茶汤注入这些线条硬挺的天目碗里，茶色与泡沫，品器之斗，高下立判，郑是个中好手，他点的茶向来色白花久，随着淅沥水声的延展，续声。
“宴上之事，皇后未与我提，朕可以做不知，但你记着，朕屡赐诏命，予你处事之权，是务息人安邦，不是遂你自便，逞意徇私，罔顾天家颜面，”抬眼，“温成在时，朕待她无愧，倘有魂灵一说，她应已泰然安厝，你如有祝祷，当为我赵宋之兆民。”
“温成于朕有情分，念你们往日私交在前，此事朕不会穷究。迁殿之请，朕也答应。”微顿，“朕少好铦利之兵，难容蔑义背恩之辈，也愿你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