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郑钤 赵延祯
皇城司的腥风血雨难免走漏风声，在事情逐渐发酵起来前，郑钤先跑去跟赵延祯哭诉:老奴老眼昏花，用人不明，竟然让一些心机叵测的人进入内侍省，侍奉不力，祸乱宫闱。但您放心，我以后一定擦亮眼睛，努力工作。
皇帝对郑钤之前的工作表示了肯定，发表讲话称错误在所难免，要及时改正，砥砺前行，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内侍省里新起的风声比我的年岁更轻——他们戏称我是冷面，笑也不会笑一下，但如今，人们都很惧怕我的笑容。
野兽是只有在闻到血腥味时才会笑的，咧开嘴，呲着白花花的牙齿。
我在皇城司和在福宁殿的笑截然不同，因为我已能熟练的转化自己的身份，知道在哪一处我是主人，在哪一处却是奴才。
这里的主人在变化，已经变成了我所不了解的少年，但我在见识他严厉的一面时先示弱，跪在金阶前，先一步磕头：
“老奴糊涂啊。”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我也跪在福宁殿外，一声又一声给明宗磕头，口口声声的喊奴才糊涂——喜欢上了一只高贵的凤凰。

裴霁固蕉叶量，不胜杯勺，夜饮略酌，磬盏辄至，辞至后殿靧沐。同她夫妻所议，不过迈往熔今的故事，兼综贯络而已。或涉山乔巨浸，巅嵲濛，大渊临深，高盼骋怀，吐纳万有，或衔怀共读、拂楮蘸颖云云，挹之未尽。她携来赵识的画作，因藉作暇时的点缀，持轴展阅。
雎阳作画，无论夏岚冬壑，绛棠翠兰，夕曛朝曦，风偃露润，福宁皆有合适的闲章配钤着，故有相得益彰之妙。逢她自视为得意者，霁便交由我代为剞劂。年少时，偏狭自重，撰书涉笔，向不示凡俗，今日躬亲教她，竟也品出些白纸作画的意味，颇得其趣。
候妻揽卷，惜是闲逸未久。郑钤入殿的声浪袭人，激得纸素荡漾一般。手抵着卷，神情已静肃下去，不显亲切有味的良觌之迹，淡声，“朕宣你过来，不为教你吵嚷皇后。”
只手翻了页，这面的残山剩水，笔致廖简了些，想是小九的懒怠糊弄之作了，虽一向不责备她的小心思，却也不甚纵容，不再做愚父的赏鉴，视线就此抬起，落上郑钤的面。
“说说吧，”福宁从没有无度的纵容，往日如此，今后亦如此，“何谓糊涂？”

皇帝要读很多书，所以他们说起话来永远不急不慢，胸有成竹，当然，这可能也是因为我跟的皇帝们都是明君，说起来，大宋这么多皇帝居然都是明君！德纯帝虽然胆子小了点，但是秉性也不坏。
这可能就是多生儿子的好处，总有一个合适的。
我的思维飘的有点远，好在我是跪着俯首的，这让皇帝也看不见我的表情。
“老奴用人不察，让皇城司的小太监们钻了空子，手脚不干净，耳朵和嘴巴也没有闭牢。”
但我仔细研究过了，我没有替补太监。

郑是近侍，趋廷，侔随天子影迹。福宁殿的案前阶壁，他靠得最近，是以喧呶啰杂的寻声，有如裴叔则的颊上三毛般，算是揭橥的一种，不免要骈面累踪，如影随形。
“昨日雎阳诵书，念的是《硕鼠》，”皇城司的那些项事撞在眼前，功不在我音问之勤，“这首国风传颂千年，是谓贪贼佞臣，年年朝朝，罔有绝迹。朕从不苛求你们为臣的诛尽元恶，该杀的，朕也亦当殛之，以报天下。”
指骨叩上案缘，“朕思贤与先父，亲契爱民，而今天下塍区虽殊，职份歧出，覆育之意宁可有别？”缓声一笑，“——有过自新，是你的长处。这回且算了吧，起来说话。”

他与他父亲的区别，在这时显出来。显然那时他父亲尚是个没有生母、不受重视的皇子，早早在外面开府，历经人事，所以他同我说话，向来是市井间的言语，通俗易懂。
但如今的帝王，母族贵重，出身非凡，读书双百，交友名门，所以说的话，我不大能听懂。但犬类听不懂人言，却能知人意，我从一点儿表情的微动和语气的松缓中，听出来他对此没有动怒，且把最后一句话听懂，站起身来，垂着背：
“老奴没读过书，虽然说不出什么豪言壮语，但必然不敢辜负您和先帝的信任。”
说起先帝，难免有些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