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桃夭(七)
七日后的午后,郑府主屋中传来好消息,昏迷了将近两个月的郑夫人醒了!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跳跳逗逗窝在房中并没有出门,准确地来说,是跳跳窝在逗逗的房中,晃着折扇,悠闲地看着逗逗打理草药。
“郑夫人醒了!”听到下人过来传话,跳跳先是一愣,继而又露出笑容看向不远处的逗逗。
果然是神医,药到病除。
“怎么了?”模模糊糊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逗逗抬起头来,看到的是跳跳正要送走来传信的小厮。
“你呀,怎么一钻到药材里就什么都顾不上了?”看着逗逗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呆萌模样,跳跳无奈地笑道。
“嗯?”听闻跳跳所言,逗逗不解,睁着一双大眼睛,歪了歪脑袋,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因为一日未出房门,此时的逗逗并未戴着帽子,一头蓬松的深栗色小卷发看起来十分的软萌可爱。一片翠色的草药粘在他的发间,应该是方才整理药草时不小心弄上去的。
“别动!”跳跳朝着逗逗上前一步,突然出声。逗逗不知所以,愣在了原地。
高挑的青衣男子微微俯身靠近少年,有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的耳畔。少年的身体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僵硬起来,一抹嫣红从耳后蔓延开,连抬起头看一眼的勇气也在那滚滚气息中蒸发殆尽。
“怎么这么不小心,叶子都弄到头上了。”男子手指纤长,仿佛蜻蜓点水般将少年发间的叶子拿掉。只是那蓬松的头发看起来柔软异常,让人忍不住地想要蹂躏一番。
这般想着,青光剑主跳跳向来也不是委屈自己的人,一只手掌已经伸到了逗逗的头顶上搓揉起来。
手中柔软润泽的触感让他不由满足地叹息道:“小孩子看起来就是可爱!”
原来叫住自己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身体僵直的逗逗瞬间变了脸色,伸手挥掉放在头上的那只“咸猪手”,朝着跳跳气呼呼的瞪眼皱眉。
见到逗逗如此反应,跳跳却笑了起来,抓着水墨折扇,点了点逗逗的脑袋:“你呀,真是不可爱了。”
没见过这么“蹬鼻子上脸”的人,逗逗一边扒拉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朝着“恶魔”咆哮道:“不可爱你就离我远点!”
在郑府的日子里,时间就在两人的吵吵闹闹中很快度过了。
第二日一大早,跳跳和逗逗就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向郑华和桃夭告别。
还没出院子,老远便看到一个身后跟着两个丫鬟的女子朝着这边走来。
“桃夭谢过两位先生救命之恩!”在管家的指引下,桃夭看到了正在院中的跳逗二人,连忙小步快走来到两人面前,盈盈拜下。
“夫人不必此行大礼,行医救人本来就是我们身为医者的职责所在。”逗逗下半句没说的话是,何况你夫君还给了我们不少的酬金。
被扶着的郑夫人抬起头来,一双美目如泠泠清泉,澄澈灵动,连带着的一丝病容也自有一股风流韵致。
任谁见了都要道一声: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夫人刚刚醒来,本不该来此,还需静养才行。”看到逗逗扶起行礼的桃夭,跳跳上前一步说道。
“我家夫人感谢二位救命之恩,昨日醒过来就想过来道谢,只是身子太虚便作罢了。今日能下床之后,便寻了过来亲自感谢二位。”一旁的丫鬟看到有外男走近,连忙上前扶住桃夭。
“夫人严重了,只是分内之事……”逗逗的话还未说完,从院外传来一阵人声,随即郑华踏着步子走了进来。
满脸紧张地郑华,一看到桃夭面部舒缓了些许,但很快又皱起眉头,温声责备道:“夭夭,你怎么出来了!”
“待在屋子里也太闷了,你知道我不喜欢被拘着。正好听闻两位先生就要离去,特此来感谢两位先生。”在与丈夫对话时,郑夫人很自然地流露出一些小女儿的姿态,夫妻情深并不作假。
“天还凉着,你这般出来怎么好!小心着凉!”看到桃夭衣着单薄,郑华连忙从小厮手上取过自己的披风为她系上。
“不是还有你吗?”说完,桃夭似乎才发现身边还有其他人,羞得满脸通红。
看着妻子娇羞地低下头,郑华也露出安心的笑容,随即让丫鬟将她送回卧房。
直到看不见桃夭的影子,郑华才转头看向跳跳逗逗:“两位先生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嗯,我们当初也是说好了的,夫人一醒过来,我们就离开这里。如今夫人既已醒来,还能下床行走,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只要后期注重恢复调养就可以了。”逗逗解释道。
说到这里,逗逗突然低声说道:“郑公子,您的家务事我没有过问的权力,但我还是想为我的病人争取到她的权利。这件事的始末,您应当和夫人说一遍。她对你如此信赖,你也应该对她诚心诚意,最起码,让她有自保的意识。”
逗逗的话让郑华有些发愣,许久,他才回答道:“好,多谢先生提点。”
随后,几人又说了其他的一些琐事。虽然几次三番挽留,但看跳逗二人执意要离开,郑华也没有办法,便随了二人。
跳跳和逗逗两人离开郑府不久,从郑府主卧中,传来了一个不可置信地女声:“你说什么!”
“夭夭,母亲也是一时糊涂,你别往心里去。”看着眼前在听到事情真相无比崩溃的妻子,郑华心疼不已,当日的他也是如此。
“我不相信,母亲为何要如此对我?我哪里做错了吗?”瘫软在床榻上的桃夭脸色苍白,然如一朵飘零在暴雨中的小花。
“从我进门以来,母亲就对我挑三拣四,我努力做好每一件事,想讨得她的欢心。可在你们母子面前却始终像个外人。她不喜欢你和我在一起,我知道她甚至想为你找偏房……夫君,我好累,我觉得我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母亲的喜欢……”两行清泪从郑夫人的眸中溢出,消散了原本的澄澈。
“那你想我怎么做?她终究是我的母亲啊!”郑华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喃喃道。
“夫君,我也不想你这样,不想看到你为难。可正是因为她是你的母亲,我才更无法理解。”哪怕桃夭再大度,也无法接受婆婆要杀了自己的事实。
“你别想太多,母亲不过是想法偏执了。你没有错,错的是我。”看着妻子质疑自己的母亲,郑华不仅长叹一声。
“不行,我要去找母亲问个明白!”言罢,桃夭就要下床穿起鞋子去找郑老夫人。
郑华见情况不妙,连忙伸手抱住妻子,又是一番劝解,终于将桃夭按捺下来。
几日后,镇上茶馆。
“那后来呢?”在茶馆喝着茶的逗逗支棱着手臂,看向对面正说得眉飞色舞的跳跳。
“后来?后来不就像是坊间传闻的那样,郑夫人是个单纯率真的性子,终于还是趁着郑华出门谈生意,偷偷一个人跑去见了郑老夫人。”说得久了,有些口感,跳跳端起茶盏润了喉继续说道:“也不知道郑老夫人和郑夫人说了什么,夫人回到房间里,当晚便上吊自杀了。”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跳跳是一阵唏嘘,可看眼前的逗逗,似乎料到了结局一般:“自古忠孝难两全,郑夫人性子率真刚烈,想必是想如此,成全郑公子的一番孝道。”
听了逗逗的话,跳跳愣了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没想到,我们的小神医,竟然对这些家长里短,深宅纠葛有如此深的见解。”
“也不是什么见解,只不过是说出我看到的罢了。郑老夫人霸道强势,郑公子虽然对夫人爱重,可自小依从母亲的性格,却也不会因为夫人逆转。倒是这三人中,看得最通透的就是郑夫人,知道婆婆凌厉,丈夫软弱,不如求个解脱,一了百了。只是这想法,却太过极端。”作为医者,自小便看惯了生老病死,可想到桃夭,逗逗内心不由还是升起一丝悲凉。
明明身体已经被治愈,可心伤却已入膏肓。
“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倒是一点没错了。”看着茶盏中浮浮沉沉的茶叶,跳跳幽幽道:“我看这件事还不一定就此完结……”
本着晃晃悠悠,佛系逛江湖的态度,两人又在小镇上多留了两日。
临走的那日,镇上突然张灯结彩,不少店铺都挂起了红灯笼,鞭炮锣鼓声响遍了整个街市,想来应该是哪位大户人家娶妻,可当跳逗二人看到高头大马上坐着的新郎官是郑华时,两个人都不由呆了呆。
身旁有路人的议论声传来:“听说先前的郑家夫人死了,郑大官人和老夫人闹翻了,结果老夫人一气之下撞墙寻死,如今半死不活的昏迷了。算命的道士说娶新妇冲喜老夫人就能醒过来,这不,郑大官人孝顺,今日黄道吉日便娶了新妇。”
“怎么能这样?那前夫人还没过头七了吧。这就迎娶新妇,尸骨未寒啊!”路人咂舌道。
“可不是嘛,听说,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娃娃。不过郑官人孝顺,若是能治好郑老夫人,别说娶一个,十个也是愿意的。毕竟只有一个老娘嘛……”路人的话随着人群渐渐往前行去,消散在空气中……
“眼下这情景,怕是郑夫人也没有想到。”看着眼前的红艳,跳跳眸色深沉。
“是啊,当初他眼中的爱重是真的,如今的薄情,也是真的……”回想起之前郑华向自己苦苦恳求救治郑夫人的情景,逗逗喃喃道。
跳逗两人离开镇子的时候,之前熟悉的童谣声又传到耳边。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