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背景音乐的嘈杂声正好掩盖了钥匙入门锁的声音，又或者是因为我太过投入，连转过的声音都被忽略，导致他已经换完了拖鞋，站在我身后看我时，我才反应过来。
但自己是曲腿坐在毛毯上的，宽松的oversize卫衣从膝盖起到脚踝，将下半身罩住，这个姿势委实不太方便起身，于是我按下了暂停键，干脆直接脖子后仰去看他——他在我的视角里是翻转的，道。
“今天没工作吗？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这就算一个简单的招呼了——连日来心情不佳，更是懒得殷勤，收回目光，调整坐姿，继续打游戏。若说原因，简单粗暴，就是因为两部剧收视都不佳，都快被公司高层约谈了，付出得不到回报，网上亦出现了质疑之声，似乎都看到自己的饭碗已经被磕了个角，出现裂痕，我想，是个人都会沮丧。
原本想打打游戏就磨过这一天，反正最近手头只有仙剑的女四，清闲得很，但他一来，仿佛往湖心掷石，即便那块石子很快沉入湖底，但波毂一圈圈漾开，一时三刻难消止。
我揉揉头发，关了游戏，将手柄往身侧一扔，跳到了沙发上蜷着，顺便支使他。
“渴了。”

“哦？是吗？”
手机呢，也不知道被扔到哪个角落去了，反正最近的微信内容大多是我不爱看的，手头也没活儿，若真有人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寻我，自会来雲岭。所以，从沙发的坐垫缝隙里掏出手机时，我还顺带吹了吹屏幕上细小的灰尘，拇指触上屏幕，微微高举，人脸识别解锁，点开绿色标志，果真有许多未读消息——其中一条的确是他的。
其他的几条一目扫过，也懒得点开看具体内容，又将屏幕熄了，继续保持手机的静音模式，往茶几上一扔。
我其实是不大喜欢喝热水的，大概和从小养成的习惯有关，即便是三九冬日里，我也喜欢咕咚咕咚将冷水灌进胃里，我爸是个粗心的人，从小我就这样，他估计现在都没发现——不过年龄自从二十过五后，越来越多的人在耳边叨叨说喝冷水对女孩子身体不好，宫寒体虚难怀宝宝——我还想丁克呢！——但几轮轰炸后，我便开始有意识地改这个习惯，即便很难。所以现在，我也默认他烧热水的举动。
屋子已经变了模样，一些垃圾都被收拾了，加之开了灯，色调由昏暗转为明亮，但我的心情未能跟着亮起的灯光而豁然开朗，低头抠着抱枕上的花纹，闷声。
“裴老师今天是特意来当田螺少年的吗？”
水逐渐沸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其实当我孤身一人待在家里时，会刻意将放下东西的声音制造得很大，每一个声响，都让我觉得不那么孤独。而大部分时间里的无边的寂静，是锁在这个房子里的巨大的怪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把我一口吞掉。
“放大假，是不是很羡慕我？”
但这语音语调哪有半分放假的人的轻松自在！

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上次洗头是周三晚上吧，今天周几了？没想到自己已经颓废到不能第一时间想起今天是周几了，但也懒得再拿起手机去看，不重要，不重要，当一个人浑浑噩地窝在自己的小窝里时，时间、星期、天气、季节都变得不重要。
我突然变得软弱起来，任由他的手穿插在我脏兮兮的头发之间，顺势还往他那儿靠去——即便他今天那身衣服价格不菲，如若拿去干洗，都是一笔不小的花费。我和靠垫一起，倒在他的膝盖上方。
“裴老师。”
我觉得自己还不如真的当一朵小蘑菇呢，长在一棵大树下，下雨了有大树替我挡雨，开太阳了有大树替我遮阳，如果是阴天就再好不过，我一边吹吹风，一边和爬过周围的昆虫们打招呼。如果不幸被人摘去——也好也好，就和我的万千弟兄一起，熬成一锅美味的汤，临终前还能被夸赞一句味道可口，我想一定是快乐地死去。
我枕在他的大腿骨上，仰视他，即便这个角度很显脸大。
“也没有不好。”
口是心非惯了，就脱口而出，话刚说完，又勉为其难地承认。
“一点点不好。”
“一半一半吧……裴老师，你说我是不是得去算个命啊？我感觉自己和得舍八字不合，估计沈总看我也够糟心……还是因为2022流年不利？不，一定不是年份的原因，你的德鲁纳酒店就反响很好。”
我想起了什么似的，坐直了身子，弹到沙发的另一头，继续抱着膝盖，愤恨地看着他。
“树下亲亲那集，我看了42遍！”
是水声解救了他，目送他去了开放式厨房，趁这个间隙，我发觉那本关于《清平乐》的故事梗概及人物赏析册就在茶几一边摊着呢，他似乎没有察觉，我便偷摸又迅速地将本子合拢，随便往上盖了很多零食，膨化食品巨大的胀气包装，可以掩盖，正搞完小动作，他已经端着杯子走过来了。我接过——即便有所准备，还是被烫了一下舌尖。
“嘶，真有点烫。”

“弟弟竟然饿肚子？那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你这个做爸爸的，真是不负责任，下次还是让姐姐我疼爱它吧。”
混乱的辈分关系，从嘴里说出来，已经理不清了，一想到那只猫虽然丑丑的，但是粘人又乖巧，想到平常有人在家时，不管在做什么，都会紧紧跟着，蹲在地上好奇地看着，那这几天，它不是孤单极了。
四十二遍当然是略有夸张，但的确重复看了很多遍，布景那么美，沈蕴那么好看，背景音乐那么动人——若不是她红唇贴着的那位是我的男人，我也一定会感动到流泪的。我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气哼哼地对他说。
“即便我知道要有职业精神，吻戏很正常，但是我看到的时候还是想把电视屏幕给砸穿——不许叫我姐，你越来越不像话了，你要叫我守守。”
循循善诱。
“若说有什么不足之处嘛，哼，吻得再久再深情一点，就更好了！”
当然是气话了，不过泄愤似的说完之后，心情倒好了不少，好像塞在胸口的一团棉花被取了出来，连进气出气都顺了不少。捧着热热的马克杯，懒懒散散地歪在他肩侧，贝齿轻轻划过舌尖被烫到的地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斟酌一番，还是决定坦白。
“没瞒着你——原本就打算问问你的意见。”
我仰起头，用鼻尖蹭蹭他的下巴，道。
“前两天去春迟找了岑总，问了讨了白凤九一角，考虑的是虽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她戏份不多，但形象立体，讨人喜欢，容易被人记住，后另一本同作者的《三生三世枕上书》讲的正是凤九和东华帝君的姻缘故事，其实我想先下手为强，把凤九占了，后续拿《枕上书》的女主角时，也能更好操作些。”
说完，一声喟叹，还是从膨化食品堆堆下抽出了那本《清平乐》资料，递给他之前，先凶巴巴地警告了。
“不许笑我！”
顿一顿，将资料塞进他怀里，才继续说。
“不演主角总归心有不甘，何况是自家的大投资，不收入囊中总感觉肥水去了外人田——喏，曹丹姝。之前演了太多和我本事相似的角色了，春琴妩媚、招摇灵动，好像都有我自身的模样在其中——所以，反响都好，但是我觉得，优秀的演员是可以为了角色改变自身的，而不能等像自己的角色砸到自己头上来，对不对，裴老师？”

这话说的，好像我多会拈酸吃醋似的——轻轻一声叹，没有再应，而是细细琢磨着他后续的话，深意无限啊，一时半刻，我做不出什么周全的回答，只好先抓住他一个不大不小的痛脚，道。
“没大没小。”
握紧他递来的水杯，里头并不是滚烫的水了，连带着杯壁的温度都下降许多，变成温温的手感，我泄气地胯下肩膀，启唇——音调也不高，像是一把被尘封的太久的琴，未经润滑突然又被开启。
“我……看人物简析时，我也发现了，张妼晗更适合我，或者说，更像我。但是如我刚才所言，我的成功只能依附于那些像我的角色吗？春琴、招摇……如果硬要说选《清平乐》的原因，大概是事未过三，我不死心，就像班级换了个班主任，我明明一直都是学优生，但前两次的摸底考试，我都考砸了，你说，这怎么让人心甘呢？”
这种委屈、失落，没人能懂，被扯下山巅的感受，并不好，或者说，糟糕透了，我甚至开始在连续的失败里笃信算命占卜，如果有人能确定地告诉我2022年不适合工作，那我就干脆歇一年……
我的目光涣散，从房间那头，轻轻扫到了另一头，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我干脆将脸埋在了垫子里，闷声。
“如果是春琴和路招摇都是本色，那么曹丹姝——她是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人，裴老师，说实话，我也没底，胜算多少，我更不知道，但我又不得不接下这场仗，不是吗？”
我又坐直了身子，很认真地看着他。
“接下来我的话也很重要，如果《清平乐》仍不如人意，我可能会选择……现在，我也顾不得沈总怎么想了，春迟的本子我的确更喜欢，白凤九我是真心爱的，又有后续枕上书的加持，我觉得这不是一笔会亏的买卖，另外春迟的《三千鸦杀》我也在找人接洽了。如果这几部成绩都不理想，那我可能就是不适合这个圈子了吧？”
垂头丧气。
“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简雨换得舍后，我就会这样。”

先改个标题 大吵分手

张妼晗的结局——可以说好，却也可以说不好。宋仁宗最有名的后妃，生前位至贵妃，死后追封为后，年少时与赵祯相识相恋，我觉得那个帝王啊，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宋仁宗和张贵妃的爱情，远比他与曹皇后要凄美动人得多。没有人会不喜欢张妼晗这个角色，即便戏份不多，如昙花一现，但刹那芳华，短却耀目，即便是个作精，也难保不会圈上一波粉。
我为什么不要呢，因为她和我太像太像了，如他所言，我急于改变大众对自己的印象，才去朝沈总接下那端庄高贵、母仪天下的曹皇后一角。
因为被戳穿，我变得焦躁且具有攻击性，怒视他，张了张嘴，犀利伤人的话在脱口而出之际，我还是用最后的理智——克制住了，手握成全，修剪圆润的指甲戳入掌心，最后，我只是厌倦至极地挥了挥手。
“我不想听你说了，我累了。”
的确，在拿下角色后，我什么都没有做，而是将巨石压在心上，一面恐惧着，一面做着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打发时间，甚至我连刚出道时候的自己都不如了，越活越倒退了，那时候的我虽然没有经验，没有资历，但有一腔孤勇也敢拼命，会为了一个角色整日泡在图书馆里，只为了寻找她的一点踪迹。
而眼下的我，却连架也懒得吵了，像一株即将枯败的花，即便此刻天降甘霖，也难以挽救。
当无能为力的时候，能做的就是竖起全身的刺，把一切好意恶意都拒绝在外，那么就一定不会受伤，宽敞的房间里，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得像一块冰，我想，我的眼神也是没有温度的。
“如果你觉得和我合作让你感到不适或者为难了，现在和沈总提出来，还来得及。”
已经有了送客的意思，不去看他，跪坐在大理石砖上铺着的柔软地毯上，随手拿过他丢在沙发上的那册资料，心不在焉地看着。
“如果没事了，那我要休息了，裴先生，如果你未说出口的那件事会让我感到不高兴的话，我劝你不必说了，请你把它吞进肚子里，然后带着它一起离开吧。”
金牛座在防备时会露出的冷漠在此刻表露无疑，我想，这个时刻他还吞吞吐吐的，能有什么好话？不听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