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前头清净，因来了个不想见的客，索性避回后院，公文都落在廊屋了，正逢女儿缠着陪她玩绣球，便没吩咐再去取，当院里耍闹到暮色沉下。随手在一旁抽了本书，讲的是江南风土人情，前朝名士逸闻，看不过多少她又来捣乱，生生被磨平了耐性，一捏眉心，书卷递到她手边】
我瞧的眼干了，你拿着看吧
【咂了口温茶，惯以儿翻看怀表，平日这会儿还在案牍劳形，乍然松快反倒无所事事，晃了晃右肩，一拱臂肘唤她】
来帮我敲敲肩头

【往时并无很多空闲翻翻书本，更无甚机会与他共读，与其说想看他手中书，不如说是享受没有公务与女儿搅扰的静谧时光，如此还要多谢那位惹人烦的客。】
【接下书，寻到方才没看完的半句，然又未及读完，他便来唤】
替你敲肩，我又怎样看书？
【自书后抬起笑眼，应归应，却偏驳一句，才绕到背后，先顺一顺脑后长辫，方将手搭肩头，忖着力度，不时问上一问】
轻了还是重了？

【翰林们的肩颈少有利索，多是僵直酸痛，概因终日伏案所至，太医院有舒缓的膏药，治标却不治本，佐以正骨良方才可见效，北城便有这么一户圣手，祖传的手艺，在勋贵中小有名气，邀他家的帖子排到来年二月初八，等闲人连边都碰不上，医者再厉害的手艺，挨不着也是白搭】
【扶在后颈转了转脖子，两声嘎响毫无意外，伸直手臂平展肩背，在后肩着力点一指，告诉她当敲在哪】
就你这点力道
【轻嗤了声，在她落下的拳上一握一拍】尽可着你的劲儿来，你能有多大能耐我心下有数

【久做针线，低头僵了肩颈时，也常让映雪来按一按，大约知晓何处松泛解乏，然终非医者，敲打揉捏也只暂缓不适，聊胜于无。然虽如此，也不甚乐意他的低看，正如从前，或许无意一句，却不受听，趁势捏肩一搡，自上而下偏头望】
我的能耐大着，好些你还不知道。
【于是如要为己正名，在他指处重敲几下，然女子力轻，使足力气也恐怕只是隔靴搔痒，昔日丫鬟侍奉时偶使小锤，却藏着不用，一言一语间，已另有他法】
前儿我才学了一招半式，六爷试试吗？

【转头四目一对，当即摇头】不试
【双眼睛亮带笑，一瞧就是憋着坏水，岂会轻易着她的道，夙日在外不是算计人，就是筹划算计人，最常见她此时眉眼，脊背往前一倾坐直，离她更远些，端坐稳如泰山，端起茶盏拨弄浮叶】
你啊，休得在我跟前耍心眼，什么一招半式，存着什么坏呢？
【茶盏往她手里一塞，这才又坐的松泛，臂肘闲倚在旁，扭头看她，当空虚点】
自个儿先坦白了可罪减一等

【并未从某处偷师，想起所谓新招式，只因叫他方才一句话勾出从前两桩事，于是蔓起使坏的报复心，却不肯承认，哪怕他直起脊背避而不及，也仍旧软糯诱哄，反倒似受极大之委屈】
我能存什么坏，我有多大能耐，你还不是心中有数，孙悟空如何能翻出如来佛祖的五指山。
【接下茶盏搁案角，弯腰自后一拥，下颌抵在右侧肩头，其旁一寸便是他方才所指之处。稍稍偏首，轻晃了晃，凑在耳边问】
当真不试吗？

【稍早和小女儿在院里玩时发现个墙缝，正在床边的窗下头，父女两个拿碎石子堵上，说这叫断了鸣虫的归路，是釜底抽薪，但显然没堵严实，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虫鸣，嗡嗡了了，叽叽喳喳，就像耳边正叨念的这位，也是只扰人的虫】
要是当真不试呢？
【在她交叠的小臂上轻轻一叩，从温柔乡中脱身，反攥着她手腕在肩头一搭，凛然笑道】
来吧，我是舍义陪君子，且信你一回，待看看你学的是哪门哪派的本事

【只笑却未言，实则倘若当真不试，也总有别的促狭法子，总归不在今日，也在明日，又或来日方长。他却转而应了，甚一副大义凛然之状，悄然露笑，手未落，反而仍游向前，绕在领口解开两枚扣，将衣拨向旁侧，夏衣衫薄，轻而易举便现出一段肩颈。】
【男子肩壮健硕，不似女子薄薄一片，不堪重握，手搭其上，叫人踏实。虚攥拳成锤，略重而急的敲打，直到拳下肌肤泛红，再寻到肩胛骨缝，使指节顶按轻揉，较之方才更重三分力，有模有样】
如何，比方才松快不少，是也不是？

【周身放松只在享受，论手法她实在算不得好，每每总是差强人意，差那么一点，但总归不赖，强盛于无，没得过她这么服侍，身上放松了，思绪一刻没停，才从江南回来，相处不过几日，事出何因不难猜，可放到女子身上，八分的把握减到四分，海底针哪能猜的透】
【半眯着眼，打鼻腔里哼出个音，话也懒得说，便是极为受用的意思，两手交握在身前，惯以儿掐了个子午诀，晓得她能存多少力，意思到了即可，不多作为难】
知道你的能耐了，唤人来替你吧

【常言女子柔弱，又有言为手无缚鸡之力，想来不外乎如此，向来有丫鬟侍奉，对他的服侍也大多点到为止，因而仅捶三两下，揉捏须臾，已觉臂膀酸疼，使尽力气，且今朝醉翁之意本不在酒，饶他受用舒爽，亦或仍未觉解乏，皆不理会，兀自笑言】
还没完呢。
【说罢抬眼，看他合目舒泰，笑意愈浓，亦愈促狭，低头欺近，在呼吸扑在颈侧的一瞬，趁其不备，比方才更添足力气，重重在肩上留下两排齿痕。】

【神思逐渐浑散，半点不察，直到肩上刺痛才惊觉，下意识一端肩抵开她，不可思议转头看，事出突然又突兀，愣是有那么一瞬呆滞，才想垂眼看痛处，将衣领一拢，起身斥道】
胡闹！
【重把扣子系上，隔衣在肩上按了按，闹不明白她哪来的胆子，拧眉细思，既不端重也无礼数，倒没因之动气，指她叹道】
难怪要献殷勤，搁这等着呢
【凑近在她腮肉上一捏，薄作惩戒】反了你了，我回书房去了，可不敢再当你的侍奉

【几乎未留余力，是想让印迹多留一日，更想让他记住滋味，换来他讶然错愕，肩头一抬，牙齿磕到嘴唇，也算陪他疼。如此并非出乎意料，毕竟自小到大，无人不称一句祝家姑娘好性情，与他成婚至今，更不曾有一件事未顺他意思，想来正因如此，叫他忘了我也是人，而非一味顺从的玩意】
【因而不觉此举是胡闹，拦住前路，替他抚平领口肩头】
你怎不问缘故？
【半怒半嗔，再提醒一二】
四月底你走前那一晚说过什么话，可还记得？

【不妨吃了记暗亏，因她是女人，更是枕边人，压根不曾设防，肩头隐隐刺痛，便知她是下了多大气力，搁在旁处莫说缘由，势必要掘地三尺，可放在女人身上，无非胡搅蛮缠，不欲同她浪费口舌，在她鼻尖上轻点敷衍】
问了如何，再挨你一口磨牙？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孔夫子说什么，女子难养也
【拔腿要走，却让她挡住去路，不期然又提旧事，心底陡生不耐烦，强抑燥虑，半真半假笑道】
提那些干什么，又要同我闹吗

【将他点过的鼻尖一扬】
既已应了你不再闹，自然不会出尔反尔，只不过还有一句话要问。
【四月距今不远不近，且是唯一一次争执，至今记忆犹新，他大约亦并不曾忘却当日事，否则不会隐有不耐，连话也没了方才趣。然虽挡住去路，可他若真要走，自知拦不下，而今次当真未预备同他闹，乃是兴起而至，否则不会只在肩上留下印痕】
你前夜回来，又说了什么，也还记得吗。
【仰面相对，道明两桩缘故，望入眼中，坦言】
你的话惹我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