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载再回西厢，其中一尘不染，陈设如旧，推开窗仍能看见九岁那年栽下的槐树，若不是它悄无声息的长高许多，险些叫人以为从没离开过这个家。】
【在魏家的时光如噩梦一场，原以为魏要庚故后噩梦便醒，谁料又生枝节，虽终如愿，却仍有事未了，四叔曾言不必挂心，只消在家过安稳日子，别的事有他。每日帮井婶做饭洗衣，与从前无二，只是井婶偶尔抹一抹眼泪，说好好的姑娘，平白受了三年罪。】
【四叔与井伯夫妇待我一如往昔，家中人丁虽少，日子却舒心自在，正在窗下做鞋，听房后声唤，将针扎在万字纹上，自葡萄架下穿过，笑立树下，抬手遮阳，仰头数了数】
今年杏儿结的真多。

【后园中种有李子、杏树，一是祖父手植，一是父亲无心插李而成荫，许是风水好，也许是平谷的土肥沃，两棵树都生的茂密非常，每岁结果缀满枝头，尤其是后院墙边的这棵杏树，枝丫伸出围墙，不知惹来多少小孩子垂涎。丈长的粗布扯开，接过一角塞进她手里】
还瞧着，帮井婶把布扯好了
【阳向一面的黄杏已大熟，连日落下不少，既便宜胡同里的混小子们，更便宜了跟着他们乱窜的小花狗，长竹竿一伸，只需稍稍挑碰枝丫，澄黄的杏便可次第落入布网，连敲了数下，偶有莽撞的蹦出墙外，立时听得外头一阵欢呼唏嘘，便有意将树枝往外拨，待落的差不多了，竹竿在墙头一敲，吓道】
家去！再来找你们爹娘！
【踢踏凌乱的脚步声渐次响起，随而远之，才收了竿，往兜布里瞧一眼数，问她】
雉儿要来打两竿吗

【厢房北边的葡萄架和屋后的菜园竹丛，是从小到大最爱之处，此刻树木茂盛，果蔬葱郁，尚有未摘的西瓜。与井婶将粗布各抻一端，四叔手中竹竿一动，熟透的黄杏便迫不及待滚落，有些顽皮的不肯就范，偏要逃到墙外去，孩子们欢叫起来，小虎子的声音最亮，打后门见过他一回，三年前还是蹒跚学步的娃娃，一晃都要认不出了。】
【小虎子的嬉笑被四叔的呵声打断，与伙伴们叽喳着跑远了，与井婶相视一笑，皆知四叔只面上严厉，待人最为和善细心，不过是唬着孩子们玩罢了】
我也试试。
【叫四叔问的兴起，将布角递还给他，换来长竿，寻好角度令枝叶遮住刺眼阳光，用力一打，却不及四叔会巧劲，杏与叶一齐落下，扑扑簌簌，竟也热闹。只是不妨一枚杏砸在头上，倒吓一跳，井婶笑不停，难为情的拂拂头顶，终也绷不住笑】
这些够咱们吃了，树上的还没熟呢，我不打了。

【家中不过老少四口，一夏用不了多少瓜果，左邻右舍互相来往，再者井婶会治果脯，腌渍的果子存的住，一年四季都能食用，现下是吃个鲜，头一茬的杏儿最喜人。阔布四角一叠兜成个布袋，从一旁井中提出甘凉的井水，一兜杏噼里啪啦落尽木桶中，早有青釉着腊梅的瓷盆搁在井沿等着】
仔细挑挑，有虫的就不要了，磕着碰着的也不要
【挨在一旁做闲人，捧了个小竹筐接她们挑拣出的坏杏，女人们的闲话多是接不上茬，直到井婶突然提及要给东城许家送一筐杏，话音陡然都止住，矮身从水里捞出个杏，掰开剃掉核，杏肉递给小姑娘，不以为意道】
不忙，先可咱们自己家吃

【熟杏儿打的差不多，搁下长竿，与井婶围在木桶边，挑挑拣拣，将鲜果洗净。虎头睡醒了，悄无声息逡巡在脚边，扔个虫蛀伤的杏子给它，猫儿追着玩，不亦乐乎。】
【与井婶闲话家常，说起方才墙外捡杏儿的孩子们，不知怎的，说到许家，一时无声，只剩虎头玩耍的喵呜动静。四叔用半枚去核的杏儿打破有些局促的安静，甩去手上水珠接来，虽在凉水中浸过，入口仍温】
咱们今年多渍些果脯吧，留着过年吃。
【冲井婶笑笑，附和四叔所言，鲜杏软甜，美中不足是皮有些酸涩，与果肉一比，不甚可口，可即便如此，也要自家留足了，再与邻居分够了，才轮的上别个。拣出挨磕碰的杏儿丢入四叔手中小竹筐内，伴着闷闷一声响，随口闲话】
听说东城许家的姑娘模样极俊，真的吗？

【连着三个未过门的妻子早殇，名声早臭在外，再一再二尚可拿言语搪塞，再三便怨不得流言蜚语，头些年还有媒人上门走动，但瞧自个儿无意，渐渐便谁也不提，父母早故，家中上无尊长，即无人催促，一眨眼又是许多年，只井婶还挂着心，才张罗了这么一户】
【许家家长是县衙典史，有独女寡居三年，下无子女累赘，正与自个儿相配，不过是提了一嘴，尚无正经走动，旁处不作一回事，却不想把这些事搁家里揶揄，更勾她伤心事，遂屈指在她头顶轻轻一碰】
大人们在讲话，小孩子不许插嘴
【算是擎小看她长，多少时候过去仍还觉着没长大，小竹筐接半满，尽数丢进鸡埘中，有不少落网之鱼散在树下矮丛中，任它们经风经雨腐烂进泥土，眼见瞄见竹篮下崩开的竹条，试着插摆回去，是被磨穿了不成样】
后天得到集上买两个竹筐回来，雉儿去不去，你要去就捎两个回来，荷包里还有闲钱吗

【四叔与许家一事，乃是前不久同井婶闲话时听得，犹记几年前常有人提张家或李家的姑娘，这一二年间嫁出门去，自顾不暇，便不知是否再有人来提亲，此一桩是井婶有心，道是四叔实该成个家。】
【如今长辈尚未觅得良缘，小辈却已寡居归家，可在四叔眼中，仍还将我当孩子看，不甚乐意，然又不当驳，否则才是小孩子做派，且此刻也无甚心思与谁说笑斗嘴，既希望四叔娶贤妻，自后衣食起居有人照顾，又不想家中多一陌生人，届时恐怕自己身份尴尬，不知该如何自处。】
【因念心事，方才打杏说笑的欢喜也淡了，手上水被风吹个半干，掌内不知几时攥着杏儿，听问回归神来，也如他方才将杏儿掰开剔核，却自己留一半，给井婶一半】
去是要去，却没有钱。
【自幼吃住在傅家，四叔从不曾苛待半分，哪怕归家后也未断了零碎银两，却偏抬头，故意说道】
上回买线的钱还是井婶给我的。

【话是随口一问，转身正想走，不料着了小丫头的道，被堵的哑口无言，坏了的竹篮搁在井边，让井婶拾掇这些杏，复屈指在她额角一碰】
小地皮子，跟我来
【路过攀满棚架的葡萄藤，嫩绿的果实已成串，趁在阔叶中很是亮眼，挑拣出两粒已泛紫的，此时最为酸涩，回手递她。转过藤廊回屋，随手寻摸出个荷包，打钱匣里捞出铜板装满，沉甸甸的在她手里一搁】
别都带出去，这几日城里总有盗案，专挑你们这些妇孺下手，尤其是在集市上
【目光不期然落在她发间，略一忖，嘱咐】再买几朵鲜亮的珠花，这是在咱们自己家，不用这么素净

【因许家而起的心烦不大不小，转瞬即逝，提步前又捉一颗杏儿，至于经葡萄架下时四叔给的葡萄粒，心知尚未成熟，再过月余，才是时候。转至正房前，恰吃尽甜杏，空出手来接盛满铜板的荷包，沉沉的坠手。无甚多用钱之处，每有富余，便攒起来，至今也有满满一小匣体己，从未叫第二人知，自会小心藏好这些钱，来日再嫁，也算一份嫁妆】
知道啦。
【是应他将钱收好，也应他缀些珠花，自从魏家归，常戴只一支银簪，并非为魏要庚，而是要顾傅家名声。悄无声息将他赠与的葡萄放在案角，收起荷包】
后天我去集上，您有要买的东西吗？纸、笔、砚台，都还够用吗？

【入幕的薪酬足矣供一家人嚼用，兼之偶尔为他人润笔，更有酒馆、良田，虽酒馆不过小小一间，良田不过六十四亩，但家中亦不过四口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随手把钱匣子阖上，就搁在正堂的挨墙条案，井婶偶有急茬时也会来此取用】
再带一块墨回来吧，你会挑吗，到集巷最东头的那家笔墨坊去，报上我的名姓，老板自会包一块金不换给你
【下晌要去趟县衙，瞧着时辰差不多，预备更衣换履，抬手撵她出去】
晚上我带个酱肘子回来，告诉井婶炒两个小青菜就行

【入幕的薪酬足矣供一家人嚼用，兼之偶尔为他人润笔，更有酒馆、良田，虽酒馆不过小小一间，良田不过六十四亩，但家中亦不过四口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随手把钱匣子阖上，就搁在正堂的挨墙条案，井婶偶有急茬时也会来此取用】
再带一块墨回来吧，你会挑吗，到集巷最东头的那家笔墨坊去，报上我的名姓，老板自会选一块金不换给你
【下晌要去趟县衙，瞧着时辰差不多，预备更衣换履，抬手撵她出去】
晚上我带个酱肘子回来，告诉井婶炒两个小青菜就行

【归家后不常出门，唯有集时才与井婶作伴买些吃穿用度，上回买了布与线，预备慢慢做上几双鞋，一双给四叔，两双给井伯夫妇，待入秋了正好穿。而集东笔墨坊的老板也早已相熟，自小便去那儿替四叔买笔墨，哪怕不必他吩咐，也知该买怎样的墨】
您早些回来。
【留下一句叮嘱和两粒酸葡萄，揣着荷包再去房后，井婶早已收拾好了打杏儿落的满地狼藉，虎头也不愿再捉无趣的杏儿，喊它来，在杏树下玩上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