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记吧 关注:7贴子:390

【寒蝉记·全文阅读】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1L祭天


1楼2010-02-04 20:53回复
    我们在暖阁之中围炉而坐时,仍然能够听到隐约可闻的丝竹声。只要向窗外张望,就能看见那个寂寞而缥缈的女子。我注意到大姐夫的眼睛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无暇顾及身边任何一个人。
    大姐却恍若不觉。身为贵族女子,必须学会一件事:所谓之尊荣,便是在适当的时候懂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拈酸吃醋那是市井泼妇所为,有教养的女子皆不屑为之。男人三妻四妾,逢场作戏本是常事,更何况是公子王孙。
    有钱有势的人便难免诱惑太多,只要门面上能过得去,不要做得太难看便可相安无事。
    我趴在暖阁的窗台上目不转睛地看那女子,许是看的时间太长了,眼睛便有些酸痛起来。女子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向我微微一笑。
    我如中魔法,那笑容与七岁之时墙头上的丫环如出一辄。我再次被蛊惑,无论是七岁之时,或者是十七岁之时,我都无法抗拒。
    那引诱或许并非是来自对方的,只是我心底无法按捺的情绪。
    我下意识地走出暖阁,她停下舞蹈,俯身拾起地上的一片梅花。
    她的手莹白如玉,完全不像是一个西凉的女子。其实我并不知道西凉的女子应该长成什么样子,只是本着中原人对于西凉人一贯而来的恐惧与鄙视,认为西凉的女子应该长相丑陋,举止粗鲁。
    她却完全不同。
    她托着梅花的手如同某种珍贵的瓷器,细致光滑却冷清凄楚,完全不带一丝热度。“我家乡的梅花开了,绚烂如同雪后的晚霞,可惜我再也看不到了。”
    我清楚地看见她眼底那一丝如烟妖娆的哀愁,在那个瞬间,我爱上了一名女子,这个虏自西凉的官妓。
    不仅我爱她,在那个飘雪的冬季,整个长安城上流社会的年轻男子都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那双雪地上苍白美丽的双足。从她的足间流露出来的死亡与哀伤令长安的男子如同沉迷于五石散般地不能自拔。
    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笑,用半透明的丝巾蒙住我的眼睛:“雪看得太多就会这样。”
    透过绿色的丝巾望出去,整个世界便都被一层哀怨的绿色所笼罩。在那以前,我是极痛恨绿色的,总觉得这是一个不三不四的颜色,温暖不若桔红,雍容不若紫色,忧郁不若蓝色,素洁不若白色,总之便是一无可取。但绿色于她,却是如此自然,自然到她似乎是为了绿色而生存。
    她忽然望向院门,美丽在那个瞬间惊心动魄地绽放。
    我从来不知一个女子会在一弹指的瞬间完全改变,只是因为她看见了一个人。原来女子的美丽真是为了悦己者才存在。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便看见绿色的小安。
    小安亦是个纨绔子弟,他是齐王李从检的幼弟楚王李从安。我并非第一次见到他,事实上,在许多宫殿的宴会中,我与他都曾经擦肩而过。
    但在此之前,我却从来不曾注意过他。直到那一天,隔着绿色的丝巾,我看见他如同旭日东升的微笑。


    5楼2010-02-04 21:14
    回复
      我不由自主地点头,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如此郑重地与我定约,我知我会坚守,是因为我个性之中深藏的野性与不安,也或者是因为玳瑁如同一剂毒药一样地蛊惑着我,更或者是因为我与她同样相信隐瞒小安是最佳的选择。
      对于我来说,所谓国家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名词。我知道她是我的敌人,也知道许多将士在前方出生入死,抛头颅洒热血只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家园。但对于十七岁情窦初开的我来说,这一切都无关紧要。
      我所关心的只有我自己和我所爱的人罢了。
       
      第二章 李从安
      天快亮的时候,我精疲力竭地回到相府门前的街口。这是长安城中最繁华的一条大街,朝中所有的权贵均居于此。
      雪终于停了,由于昨夜的纷乱,今天人们便起得特别晚。街上还没有行人,连宫中送水的马车也还不曾驰过。
      我看见被大雪半掩着的男子,他身上的衣服五颜六色,缝满了千奇百怪的补丁,却仍然十分洁净,不似一般的乞丐那样肮脏。
      他应是昏迷不醒,但红润的脸色却像是睡着了。
      我本已经从他的身边走过,却因为某种奇异的原因低头看了一眼。于是我便看见他清秀的面容。
      在雪光的掩印之下,少年显得出人意料的俊美。
      人生得美自然会占许多便宜,不仅女子如是,男子亦如是。
      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拂开他脸上的积雪。他双眉生得挺秀,斜飞入鬓,虽然貌似文弱书生,却又带着与众不同的英气。
      我的手掠过他的鼻端时,他忽然睁开眼睛。这倒吓了我一跳,我不由地后退了两步,警惕地注视着他。
      他脸上现出歉意,艰难地坐了起来,“吓着小姐了吧?”
      我摇了摇头:“你为何会在这里睡觉?”
      他苦笑:“我是因投军才来到京城的,盘缠都已经用尽了,无钱投宿,也无钱吃饭。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雪,我实在是过于疲累,才会在街上睡着了。”
      生得美的少年最易引起女子的同情与怜悯,我也不能免俗。我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里面还有几两银子,只是这几两银子也未必就能帮得了他。
      我将荷包取了下来,又解下腰间的绿玉佩,这佩是贩自南海的奇玉所制,京城之中,一共只得数个,应算是价值连城。
      我将玉佩放入荷包内交与那少年,“只有这些了。”
      少年略怔了怔,他似乎万万料不到我竟会慷慨解囊。他不接荷包,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我并非不曾被男人看过,无论如何,相府的三位小姐都算是难得的美人。只是被这少年灼灼的目光逼视着,我竟有些脸红心跳。
      “拿着吧!”
      少年终于伸出手,接过荷包。
      我笑笑,“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走出几步,少年忽然在我身后大声说:“我叫薛平贵。”
      我略停了停,回头看了他一眼。
      “小姐能否告诉我你的芳名,在下别有它意,只是感念小姐的恩德。”
      我想了想,到底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名叫王宝钏。”


      9楼2010-02-04 21:23
      回复
        他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改变:“是什么人?”
        “二姐夫也认识的,他在街上救了太子殿下。”
        “哦。”他说。
        就这样吗?我更沮丧了,头也不回地冲回自己的房间。该死的小安,既然知道我和那些风尘女子不同,为什么一点也不珍惜我?
        我坐在房间里发呆,连晚饭也不愿吃,天色一下子便暗了下去。
        半夜,我自睡梦中醒过来,花园之中传来奇异的声音。这种声音我并不陌生,原来我不曾有经验的时候,就曾经听父亲和哥哥们的姬妾发出来过。现在我自己有了经验,当然知道,那是女子在极度欢娱之下,不由自主发出的声音。
        我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寻声而去。仍然是那间暖阁,暖阁的窗半掩,我自窗缝间向里面张望,也仍然是昨夜那张桌子,玳瑁chiluo地躺在桌上,面前是同样chiluo的小安。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沉得无边无际,一发不可收拾,似要从脚底一直溜出去。玳瑁的断言为何会睿智得如此残忍?昨天夜里,在这里的人还是我,今天便换成了她。
        我怔怔地站在院子里,想到昨天夜里,站在外面的人不是我而是玳瑁。在这一刻,我完全能够体会她绝望的心情。
        原来让一个女子亲眼看着自己的男人与别人欢好,竟是如此可怕的事情。
        我怔怔地站着,完全感觉不到寒冷与痛楚。其实我早便知道他是这样的男人。
        窗却忽然被推开了,小安探头出来,看见花园中的我,他脸上现出惊愕的神情:“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他皱起眉头:“只穿了件单衣就到外面来,小心会着凉。”
        他竟还管我是不是会着凉,在这种时候。我只觉得啼笑皆非,该说什么好呢?是我太不明了上流社会男子的心思吗?
        我转身向外狂奔而去,泪水在我的眼眶中盈盈欲滴,我却努力睁大眼睛,不让它们流出来。
        小安在后面呼唤我的名字:“宝钏,你要去哪里?”
        我不愿回头,冲出齐王府。去哪里都没关系,只是不想再见到他。
        我一路跑着,不辩方向。寒风扑面,如同刀割,但也不及我心底的疼痛。我到底在期望些什么?所有的男人不都是一样的吗?父亲如是,哥哥如是,姐夫们亦如是。
        他们娶了门当户对的女子,与她们相敬如宾,对她们也是真的很好,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寻欢作乐。女子们亦如是,从来不过多地苛责夫婿在这方面的行径,只要分清正室与女宠之间的区别,不要喧宾夺主,就会相安无事。
        我到底在期盼些什么?将来我必会嫁给一个贵族男子,过同样的生活。难道我还希望男人也像女人一样贞洁,从一而终吗?
        我在街角坐了下来,用双手环抱住膝盖。身下的积雪慢慢地溶化,进入我的衣襟,然后再刺伤我的身体。这一切都无关紧要,身体上的疼痛可以减轻内心的疼痛,只要我的心不那样痛下去,身体再痛也没关系。
        


        20楼2010-02-10 22:58
        回复
          • 60.223.34.*
          1899247我


          24楼2010-02-11 17:30
          回复
            • 113.56.195.*
            很棒啊,请继续贴


            25楼2010-03-04 19:21
            回复
              • 58.212.189.*
              有全文吗?!如果是坑,我就暂不看了,我耗不起啊!


              26楼2010-03-07 21:27
              回复
                不知吧主是哪位


                IP属地:浙江27楼2010-03-17 16:23
                回复
                  他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改变:“是什么人?”
                  “二姐夫也认识的,他在街上救了太子殿下。”
                  “哦。”他说。
                  就这样吗?我更沮丧了,头也不回地冲回自己的房间。该死的小安,既然知道我和那些风尘女子不同,为什么一点也不珍惜我?
                  我坐在房间里发呆,连晚饭也不愿吃,天色一下子便暗了下去。
                  半夜,我自睡梦中醒过来,花园之中传来奇异的声音。这种声音我并不陌生,原来我不曾有经验的时候,就曾经听父亲和哥哥们的姬妾发出来过。现在我自己有了经验,当然知道,那是女子在极度欢娱之下,不由自主发出的声音。
                  我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寻声而去。仍然是那间暖阁,暖阁的窗半掩,我自窗缝间向里面张望,也仍然是昨夜那张桌子,玳瑁赤裸地躺在桌上,面前是同样赤裸的小安。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沉得无边无际,一发不可收拾,似要从脚底一直溜出去。玳瑁的断言为何会睿智得如此残忍?昨天夜里,在这里的人还是我,今天便换成了她。
                  我怔怔地站在院子里,想到昨天夜里,站在外面的人不是我而是玳瑁。在这一刻,我完全能够体会她绝望的心情。
                  原来让一个女子亲眼看着自己的男人与别人欢好,竟是如此可怕的事情。
                  我怔怔地站着,完全感觉不到寒冷与痛楚。其实我早便知道他是这样的男人。
                  窗却忽然被推开了,小安探头出来,看见花园中的我,他脸上现出惊愕的神情:“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他皱起眉头:“只穿了件单衣就到外面来,小心会着凉。”
                  他竟还管我是不是会着凉,在这种时候。我只觉得啼笑皆非,该说什么好呢?是我太不明了上流社会男子的心思吗?
                  我转身向外狂奔而去,泪水在我的眼眶中盈盈欲滴,我却努力睁大眼睛,不让它们流出来。
                  小安在后面呼唤我的名字:“宝钏,你要去哪里?”
                  我不愿回头,冲出齐王府。去哪里都没关系,只是不想再见到他。
                  我一路跑着,不辩方向。寒风扑面,如同刀割,但也不及我心底的疼痛。我到底在期望些什么?所有的男人不都是一样的吗?父亲如是,哥哥如是,姐夫们亦如是。
                  他们娶了门当户对的女子,与她们相敬如宾,对她们也是真的很好,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寻欢作乐。女子们亦如是,从来不过多地苛责夫婿在这方面的行径,只要分清正室与女宠之间的区别,不要喧宾夺主,就会相安无事。
                  我到底在期盼些什么?将来我必会嫁给一个贵族男子,过同样的生活。难道我还希望男人也像女人一样贞洁,从一而终吗?
                  我在街角坐了下来,用双手环抱住膝盖。身下的积雪慢慢地溶化,进入我的衣襟,然后再刺伤我的身体。这一切都无关紧要,身体上的疼痛可以减轻内心的疼痛,只要我的心不那样痛下去,身体再痛也没关系。
                  


                  32楼2010-03-19 19:06
                  回复
                    我不言不动,薛平贵便也不言不动,只是安静地陪在我身边。后来他捧来一些吃食,粗糙简陋,难以下咽。我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他现出为难的神情:“三小姐是吃不惯吧?”
                    我笑了笑:“当然不是,我只是不饿。”
                    我们便默默无言地相对了整日,到了夜晚,我在土坑上躺下来,薛平贵便在地上躺了下来。我一点也不担心他会侵犯我,其实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已经不是处女,而且满怀着自怨自艾的心情。他是否会侵犯我,我全不关心,我的灵魂似已经离体而去,游历在太虚之外,一个不知名的所处。
                    疼痛的感觉也不似初时那么强烈,痛久的人总是会变得麻木,麻木了以后再回头去看,就会觉得,其实也并非是那么痛。
                    天未亮,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火把的光芒自土窟的入口透了进来。有人探头进来看了一眼,便缩回头去:“在这里了。”
                    薛平贵坐起身,警惕地望向窟外,我则无所谓地躺在土坑上,这个世间能够引起我注意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又有人爬了进来,那人将我自坑上抱起,用尽全力死命地抱紧:“宝钏,总算找到你了。”
                    是小安。
                    我抬头,神色冰冷:“找我做什么?”
                    “我要娶你为妻,天亮以后,我就去相府提亲。”
                    我愕然:“什么?”
                    “我要娶你,我再不会让你一个人孤独地跑出去。”他说。
                    我以为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让我落泪,但小安这句话却再次使我潸然泪下。我用手抵住他的胸口:“你若要娶我,便发誓,以后只有我一个女人,再也不许碰其他的女子。”
                    他深深地注视着我的双眸:“我发誓,只要你嫁我为妻,我便不再碰别的女子。”
                    一整日的疲惫不安饥饿已经折磨得我奄奄一息,我将头埋入他的怀中。我不想再去思考,就当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吧!
                    小安抱着我爬出土窟,我们都不曾看一眼薛平贵。许久以后,我才知道此事伤他至深,他一生都不曾有一刻忘却。
                    第四章 彩楼
                    土窟之外,玳瑁静静地伫立,如同是一抹绿色的幽灵。初晨的第一缕金光投射在她的眼角眉梢发际,本应该是欣欣向荣,生机无限,却莫名地凄清。
                    我不敢看她,我曾经答应过她不会嫁给小安,但我终于敌不过女子禀性之中的嫉妒。当我们经过玳瑁身边之时,我不知小安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一个人想要知道另一个人的心意是多么难的事情,千般恩爱万般好,都可能不过是虚假的谎言。
                    我们到底谁都不曾开口。
                    在上马以前,我最后回头一瞥,眼前的情形使我大惊失色。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黯淡的灰色,雪是灰色的,初阳是灰色的,树是灰色的,追随而来的士兵是灰色的……只有那一抹绿,那一抹遥不可及的绿还刺眼地存在着。
                    我用力揉了揉眼睛,一切又都恢复正常。我看见玳瑁美丽的脸上最后的微笑。
                    


                    34楼2010-03-19 19:07
                    回复
                      我看得目瞪口呆,我本以为她只是一个妖娆的舞姬,跳舞的技艺无人可及。原来她轻盈的动作皆是来自于武术的训练,她曾对我说过西凉的女子也打仗,现在我方才相信。
                      但她所面对的并非是普通人。我相信,若是普通的壮汉,五六个都近不得她的身。只是,她所面对的却是二姐夫和薛平贵。
                      薛平贵抓起桌上深蓝色绣着螭纹的桌布,在空中抖开,扫落了玳瑁发出的暗器。桌布余劲未尽,“啪”地击在玳瑁脸上,于是玳瑁蒙着的黑色面巾便掉落了下来。
                      蓦然看见刺客竟是玳瑁,二姐夫和薛平贵都不由地怔住了。
                      谁也不会料到这个来自西凉冰雪般的女子竟是那个传说中的刺客,自刺杀事件发生后,二姐夫几乎拘禁了京城之中所有来自西凉的人,却唯恐没有怀疑过玳瑁。
                      薛平贵只是略怔了一下,他虽然见过玳瑁,却只是有一面之缘。他与玳瑁之间不曾有过肌肤之亲,自然也不及二姐夫那般有切肤之痛。
                      他再次挥舞起手中的桌布,在他的手中,桌布如同是一面被展开的大伞。那伞上的螭龙张牙舞齿地飞舞着,似要腾空而起。螭是一种没有角的龙,与龙相比,凶残嗜血有过之,贵气却少了许多。因而它只能被称为小龙,却不是真正的龙。但自那日起,薛平贵却爱上了螭,以至于十八年后,他甚至用螭做为龙袍上的图案。
                      飞舞的螭龙之下,寒光轻盈如水,虚无缥缈地闪过。由于速度太快,有一瞬间,我以为那只是我的错觉。但,那终究不是错觉,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我看见薛平贵手中握着的那把剑。剑本来是挂在墙上的,刚才的瞬间他便抽了出来。
                      剑柄握在薛平贵的手中,而剑锋则深深地陷入玳瑁的腹内。
                      我蓦然惊起,身上衣服已经全被冷汗湿透了。是个梦,刚才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但这梦为何如此真实,连那剑刺入血肉之躯时发出的切割之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抹去额上的冷汗,鞋也来不及穿,便向着二姐夫家狂奔而去。
                      在经过前院的时候,小安正走进来。他见我没命地狂奔,想要叫住我:“宝钏,你干什么?”
                      “玳瑁!”我尖声叫道:“她死了。”
                      我来不及解释,用尽全力奔跑,不明所以的小安只得跟在我的身后。
                      我经过梦中所见的小巷,听见那几声夜猫的叫声,看见那一只惊慌的野狗,它们都还在这里,如同梦中所见。
                      我便更加惊恐,身上的汗被寒风吹干了,冷得直刺骨髓,然后又因为奔跑而流出新的汗。我却什么都顾不得,脑中只有刚才那幅清楚的画面:玳瑁……她死了吗?
                      终于我看见雪地上的那个倒卧着的人影,她的身后,是一连串的血花。雪地上的血如此夺目,比梅花鲜丽得多。
                      我忽然停住脚步,原来我所见的一切,皆是真实的。
                      玳瑁抬起头,垂死的双眼之中满含哀愁,她说:“宝钏,你来了?”
                      我点头,一步一步向她走去。我在雪地里跪了下来,捧起玳瑁散落的漆黑长发。
                      “宝钏,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36楼2010-03-19 19:08
                      回复
                        “为什么?”
                        “我有预感,我最后见到的人一定是你。”她说。
                        我很想问她为何要自寻死路,但话到了嘴边又被吞了回去。她的动机已经无关紧要,她的死亡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她伸出冰冷的手,死死地握着我的手腕,她一眨不眨地死盯着我,欲言又止。
                        后来,我见到自她的眼中流出的血泪。听说一个人太伤心了,流出来的泪水就会变成血。鲜红的血一滴滴落在雪地上,是飘零的梅花。
                        我笑了,有一刻,我忽然与她心意相通,我知道她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话。我代她说出来:“你放心,我不会嫁给小安,永远都不会。”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闭上滴血的眼睛。十八年来,我始终不懂,她已经死了,我是否嫁给小安又有什么相干?直到后来,我见到玳战,才明白,她早便在小安初见我的时候就深谙小安的心意。
                        她竟是如此深爱着小安,虽然无法与他长相厮守,却只有一个心愿,就是终小安一生,都不要忘记她。
                        若这一切都不曾发生,我嫁给了小安,她终究会成为小安记忆中那一缕春末的飞花,很快便淡然远去。小安会忘记她,如同忘记过往的每一个女子。
                        但当这一切发生了以后,她必然会成为小安与我心底最深的烙印,终我们一生,永远都会记忆着这个绿色的女子。她如同一道鸿沟一般横亘在我与小安之间,用尽全力,用尽生命,都无法逾越。
                        她终究是一个聪明的女子,但她也同样是个愚蠢的女人。她用生命来交换,不过是不能吃不能用对于许多人来说无关痛痒的记忆罢了。
                        我伸手探了探玳瑁的鼻端,触手一片冰凉。她死了,便这样轻易地死在我的面前。
                        我听见一个女子的惊呼声陡然响起,响彻了深夜长安的街道。后来我才发现,这惊呼声竟是我发出的。我接二连三的尖叫着,直到小安一掌击在我的脸上。
                        然后我便昏了过去,一直昏迷了三天三夜。
                          
                        “小姐的魂魄被那个死去的西凉妖女带走了,所以才会昏迷不醒。你们放心吧!有我在这里,一定可以将小姐的魂召回来。”
                        我隐约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这样说。他是高僧吗?还是个道士?或者只是一个江湖骗子。都无所谓了,他说我的魂魄被玳瑁带走了,也许他说得对。
                        当玳瑁死去的那一刻,这个世界已经不再相同。
                        有人不停地唱着古怪的歌曲,我感觉到手腕上的疼痛,我猜他们是在用银针丨刺我的手腕。真是一个简单而有效的办法,只要不是死人,总有一天会被他们刺醒的。
                        然后我就闻到刺鼻的香气。这香气好像是某种有生命的小虫,一进入我的鼻子便用尽全力向我的身体深处钻去。
                        我打了喷嚏,睁开眼睛。
                        “谢天谢地,小姐总算醒了。”乳娘在我身边大声地哭泣,这惹恼了母亲,她沉着脸喝道:“出去,你像什么样子。”
                        


                        37楼2010-03-19 19:10
                        回复
                          第五章 薛平贵
                          又是那个寒窟。
                          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可没料到我以后的生命竟会完全在这里度过。
                          我坐在土坑上,薛平贵喜气洋洋地坐在我身边。
                          他居然买了两支红烛,一壶酒,两碟小菜。这些东西都是早便准备好了的,看来他是势在必得,一定要抢到这个绣球。
                          抛绣球后,楼下的众人都散去了。丫环把背后背着的包袱递给我:“小姐,老爷说不管你的绣球抛中了谁,以后生死荣辱,各安天命,与相府再没有一点关系。”
                          我接过轻飘飘的包袱,里面大概只有一两套换洗的衣服。
                          丫环怜悯地注视着我:“三小姐,那个人虽然长得俊,而且武功也好,但看他的装束,似乎家贫如洗。”
                          我笑笑,有什么关系?
                          我上了红鬃骏马,薛平贵亲热地坐在我的身后。这一次与上次不同,上次他还努力与我保持一点距离,这一次,他却刻意抱紧我。
                          我没有推开他,也不必推开他,从今后,我便是他的妻子了。
                          我们孤身只影回到寒窟,无人问津。不过是片刻功夫,三小姐就已经成了明日黄花。
                          “别指望我的父母会招我回去,他们已经恨透了我。”我说。
                          薛平贵双眉微轩:“我不是那种想要依靠岳家的人。”
                          我侧头看看他,烛光之下,他的眼角眉梢尽是豪气。其实他真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只可惜生错了家庭。若他出生在帝王将相之家,只怕早已经建功立业。
                          他的手放在我的腰上,这使我略微僵硬了一下。我忽然想起我对小安说过的话:“你若要娶我,便发誓,以后只有我一个女人,再也不许碰其他的女子。”言尤在耳,我却是首先与别的男人同床共枕的人。
                          土窟外寒鸦凄厉地叫着,一如我失去贞洁的那一夜。
                          我侧头望向土窟的入口。这窟半埋在地下,根本不可能看到外面的景致。我低声说:“有乌鸦。”
                          薛平贵没有回答,用力地在我身体上运动着。
                          “你为什么不是处女?”这个问题经究无法逃避。
                          薛平贵咬牙切齿地瞪视着我,那无可遏制的怒火之下暗藏着悲哀。
                          我虚无缥缈地笑笑:“若我是处女,我父母又怎会容我这样出嫁?”
                          “那个男人是谁?”又是同样的问题。
                          我沉默不语。
                          他恶狠狠地盯着我,扬起手。我想他是想打我耳光吧!但他的手在空中停留了半晌,终于没有落下来。他狂叫了一声,转身冲出土窟。
                          窟外传来烈火疾奔而去的声音,我静静地坐着,自觉生命便是一场闹剧。
                          我并没有费神去思考薛平贵会否回来,他是否回来对于我来说,都无关紧要。灵魂似已经离开了我的躯壳,我如同行尸走肉。那个不知是高僧还是高道的老者说得没错,玳瑁带走了我的魂魄。只是他施了法却仍然无法将我的魂召回,此后的十八年间,我始终觉得少了点什么。
                          薛平贵终于还是回来了。他回来之时,我仍然坐在原处。我的手边有一只老鼠正在缓慢地爬行,当它看见有人进来时,立刻掉头便跑。
                          薛平贵吃惊地看着那只逃逸的老鼠,直到老鼠消失在地洞之中,他才将目光转回到我的脸上。
                          


                          40楼2010-03-19 19:11
                          回复
                            饼熟了,我却没有胃口吃下去。于是便放在灶台上,左顾右盼。见到墙角的那个土洞,那洞里住了一只老鼠。人说家里万万不可有老鼠,因老鼠会越来越多,将粮食都吃尽。可能是我家中可以吃的东西太少了,一年之间,仍然是那一只老鼠,不知是公是母,孤独地活着。
                            它并不怕我,既便是当着我的面,也敢衔走食物。我由它任意妄为,这个土窟之内,便只有我们两个活物。
                            许多时候,它只是吃着食物,狐疑地注视着我,我想,它也一样寂寞吧!
                            饼放在灶台之上,食物的气息吸引了它。它自土洞中探出头来,毫无顾忌地攀上灶台。我看着它用尽全力想要推开锅盖,我第一次觉得怒不可遏,于是我将脚上穿着的一只鞋丢了出去。
                            老鼠大吃一惊,转身急窜回地洞。我狠狠地看着那地洞,决定将它堵死。
                            我穿着一只鞋跑到土窟之外,用手挖了一捧土,捧着那土回到洞边,我毫不犹豫地将土倒入洞中。
                            如此之般,来来回回,也不知折腾了多少次。我并非全无工具可用,但我却一点也没想到过要用什么工具,只知道用自己的手徒劳而绝望地挖着大地。
                            后来有一双手握住我的手,我抬头,便看见小安神情复杂的双眸。他说:“宝钏,你在做什么?”
                            我笑笑,并不觉得意外,似乎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我只是想挖一些土。”
                            他取出一块淡蓝的手帕,擦去我手上的污物,“你在流血。”
                            我低头看看,果然在流血,我已经许久感觉不到疼痛。他说:“啧啧,看看相府千金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他是刻意想要羞辱我吗?他仍然没有忘记一年以前拒婚之耻。
                            那手帕很精致,上面绣着一束深蓝的兰花,是女子之物。曾几何时,他曾经对我说:“我发誓,只要你嫁我为妻,我便不再碰别的女子。”不过是笑谈。
                            他望向土窟,“你还住在这个地方吗?那时候你不愿嫁我,却选了薛平贵,是认为他会飞黄腾达吧?怎么他还让你住在这种狗窝都不如的地方?
                            多古怪的说辞?若想飞黄腾达,我又怎么不选堂堂楚王,却选一个前途未定的寒士?他应该也知道薛平贵下落不明,却仍然故意这样说。看来一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仍然没有改变,仍然是那个对世事不甚了解,又有些率性任为,高高在上的王爷。
                            他率先钻进土窟,我只得跟在他身后。土窟之内并无桌椅,他便坐在土坑上。
                            屋角的土洞悉悉索索地响着,老鼠不甘心被活埋的命运,用力自堵在洞口的土中钻出来。它那双细小的眼睛警惕地瞪视着我。
                            小安大吃一惊,失声叫道:“有老鼠。”
                            我笑笑,漫不经心地回答:“是我养的宠物。”
                            小安满脸惊愕,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我的脸上,他一定无法想像是什么原因使一个大家闺秀变成了我现在这个样子。
                            


                            43楼2010-03-19 19:12
                            回复
                              黑暗之中,只有那只老鼠偶尔发出一两声动静。它似乎终于成功地掀开了锅盖,托走了锅里那个糙面饼。我闭着眼睛,听着万籁以外的声音。有一个女子冷冰冰的声音反复重复着:“我不会嫁给小安,永远都不会。”
                              后来我便陷入黑暗之中。无边无际的黑暗,并非是将我整个吞噬,而是将我溶在其中,慢慢地变成黑暗的一部分。
                              “宝钏!宝钏!宝钏!”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用力摇晃着我的身体。我是多么不愿意醒来啊!甜蜜的黑暗、平安的黑暗,若可以永远躲在里面,那会是多么令人快乐的事情。
                              我很想捂住耳朵,如同小时候冬日的早晨不想离开被窝。但手指轻轻一动,黑暗便如风乍起,吹皱一潭春水般地被惊破了。
                              我无奈地睁开眼睛,小安苍白如死的脸立刻进入我的眼帘。
                              他神情惊慌如同迷失的孩子,他紧紧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说:“还好你醒来了,还好你醒来了。”
                              我轻轻挣了一下,全身软弱如同某种软体动物,“我没事,我只是睡了一觉。”一开口,我才发现我的声音黯哑得不成样子。
                              他仍然紧紧地抱着我,我感觉到他的身子惊惧地颤抖着。他说:“三天前我离开的时候,你是这样躺在这里。已经三天过去了,我再回来,你竟然还是这样躺在这里,我以为你死了。”
                              他的声音渐渐哽咽,语不成声。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披着他的外衣。难道我便这样赤身裸体地睡了三天?现在仍然是冬季,土窟中的灶火早已经熄灭,我的命真大,居然没被活活冻死。
                              他死命地抱紧我,令我无法呼吸。我咳嗽了几声,他才猛然惊觉,放松手臂,垂头看着我的脸,“我带你回楚王府,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固执地摇头:“我不去,我的家在这里。”
                              他的眼中再次升腾起怒火,他现在变得极易怒,似乎一言不合便会发怒。但他却勉强忍耐着,柔声说:“你病了,我会好好照顾你。”
                              我仍然固执地摇头:“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他的忍耐轻易被我击溃,我曾以为他是李家最温和能忍的子弟,现在他却变成了最暴躁不安的一个。他从土坑上起身,将我重重地抛回到土坑上。“没有容你愿意不愿意的份,你只是一个低贱的妓丨女,一切都必须听从我的安排。”
                              他走出土窟,大声吩咐着。然后便有两名丫环进入土窟中,给我穿上衣服,再将我扶出土窟。我软弱到无力行走,任由那两名丫环拖拽着我上了停在外面的那辆金漆马车。
                              小安沉着脸坐在车内,我只得坐在他身旁。这个座位不知曾经坐过多少女子,整个车厢内都散发着淡淡的脂粉香气。
                              我瘫软地靠在车厢的壁角,目光迷茫地落在窗帘上。若是那一日,小安在经过市集的时候不曾抛起窗帘……
                              


                              45楼2010-03-19 19:20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