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梦境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三更时分，巡夜的更夫打着梆子从吴家东院的墙脚下走过，泾阳秋日的夜，静谧安宁。
周莹推开手边的账本，扶着案几直起身子，探手捏了捏发僵的脖颈，眯着眼挑了挑灯油。门外的春杏听到了响动，推开门帘，捧着热茶、提着手炉走了进来，瞧见周莹又把大氅搭在椅子背上，忍不住一边拾掇一边埋怨：“我的少奶奶，这几日都快霜降了，夜里凉得紧！快披上氅子！”
“嗨，没事儿”，周莹接过手炉，往怀里一塞，两腿一缩，蹲在了椅子上，瞬间肚子暖烘烘地熨帖，浑身上下气血都活泛了。
春杏抖了抖大氅，就要往周莹背上披。周莹赶紧按住她的手说：“别捂了别捂了！燥得很！”
春杏瞅着少奶奶烛灯下有些苍白的脸，不由得心疼：“少奶奶，您快歇着吧，这都三更了。明儿一大早女子学堂正式开课，您还要去剪彩揭匾呢，这会子熬个大红眼可怎么得好！”
女子学堂开课？哦，是了，这几日尽忙着核算与克劳迪的生意，倒把这事儿给忘了。泾阳女子学堂本该早就开课，却被太后和皇上驾临西安府的事儿给耽误了，迟迟开不了堂。等到东院忙完了接驾的事宜，距离女子学堂落成典礼的那一日，已经足足过去了半年。
周莹揉了揉太阳穴，吩咐春杏：“你不说我倒差点儿忘了。明儿你也要跟着，早点儿歇着去吧。我这就睡。”
春杏收拾了桌上的账本和茶碗，把手炉塞进书房里新置办的床铺被褥里，就带上了房门。门才刚闭上，周莹就听到了院儿里福来的声音：“春杏儿，冷不？我给你拿了个暖壶，你暖暖？......”“你小声点儿！少奶奶睡了!”“春杏，咱俩的事儿你啥时候和少奶奶说呀？”......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终于被风声吞没。
真好。周莹笑了笑，钻进被窝里躺了下来，困倦得眼皮儿直打颤，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周莹，周莹，”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呼唤着。周莹蓦然睁开眼睛，吴聘正笑盈盈地看着她。周莹急切地握住吴聘的手：“吴聘！吴聘！我来了！我来了！”
吴聘坐在床沿儿边，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柔声道：“都是大当家了，怎么还这么急吼吼的，我不着急，等你穿戴整齐了，咱们一起看月亮，今晚的月亮可是又大又圆呢！”
“好......好.....”周莹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吴聘的手，一只手慌乱地穿衣裳、套裤子，忙活的满头大汗，好不容易穿好了，满心欢喜地一扯，哪里还有吴聘的影子！
周莹慌极了，鞋子也顾不得穿，冲到院子中间大声喊叫：“吴聘！吴聘！你在哪儿！在哪儿！”
可是，夜幕沉沉，哪里有吴聘的影子！周莹颓然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喃喃自语道：“吴聘，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怀先很聪明，留洋去了，吴家东院以后一定能......”
“周莹！别再想着吴家东院了！”
周莹身子一轻，被一股子大力扯了起来，打了个趔趄，差点儿跌倒，她抬眼一看，眼前这个男子穿着西服，修俊的眉，朗润的唇，她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痛哭起来：“星移!星移！”
沈星移捧着她的脸，一如既往地含情脉脉：“周莹，别想着吴家东院，别想着怀先，为自己活，跟我走！”
沈星移得眼中闪烁着迷人的光，仿佛有种蛊惑人的魔力，周莹忍不住答道：“星移，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周莹赤着脚，忽然记起娘说过“女人家的脚不能给人看”，想要回去拿鞋，却被沈星移一把拉走。两人奔跑着，穿过东院一间又一间厢房、一处又一处别院。周莹的心砰砰直跳，喜悦地像是揣着一只兔子！
吴家东院的大门敞开着，她正要跨出去，却听到身后有孩子的声音在喊：“娘！娘！救我！救我!”
“怀先......是怀先！”周莹冷汗直冒：“怀先不是留洋了吗？为什么喊救命？！”
她回过头来，看到赵白石右手揪着怀先，身后一队州府衙役拿着刀枪，恶狠狠地扑了过来。她奋力将沈星移往门外一推，关上大门，冲着官兵大喊：“赵白石！你放了怀先！”
她红了眼睛，手无寸铁，却仍然拼了性命扑向赵白石，要从他的手里把怀先抢过来，却不知怎的，跌进了一个厚实的怀抱。
赵白石抱着她，坐在东院大门的石阶上，像抱着什么宝贝一样小心翼翼。他一言不发，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来一双绣鞋，耐心地给周莹套在了脚上。周莹心里害羞，两颊烧得通红，想站起来给他一巴掌，却没有一丁点儿的力气！
她凝神静气，趁赵白石给她穿完鞋子，“嚯”地一下站了起来......
“咕咚！”春杏听到房间里咕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了，忙进来瞅了一眼，吓得惊呼：“少奶奶！您怎么睡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