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随父南下，兄弟姊妹一道，好不热闹。】
【阿尔泰来寻我是故因汗阿玛的检讨，胡乱说了杂七杂八的话后，业知他不会听我的；省的汗阿玛懒得搭理他，也就不管了。我与他不同，我是阿玛仍为郡王时便生于潜邸的大哥，今中宫诞子，宫闱间的闲言碎语业听了一二，全然不在意罢了。】
【一路水路、陆路并行，可着实受不了这船晃悠，呆着我头晕。得亏靠了岸，马不停蹄地上了岸，随便寻了个凳子坐下的。业瞧见前头的渥西珲，是安娘娘的掌中珠，几次三番往坤宁请安，见这丫头颇为可爱，便多说了几句话。业是纳闷，她岂会同我一样於此处乘凉。】
渥西珲，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不去寻几个姊妹玩啊，江南的景色可真好看，不多看两眼回京就看不见了。

【 自那日自黑暗中重获新生后，我再未安稳地睡过一晚，亦未再做过一回予人欢愉的好梦。】
【 每逢曦阳西下，暮色四合，便是我最惊惧害怕的时光。我将阁内一切灯火点亮，室内分明已亮如白昼，可每往牗外瞧去，夜色总又予我无边的恐惧与不安，总觉还不够亮，或是，毋论怎么做，也难以将早被遮蔽双眸的人所见的世界点亮。】
【 我同奚女戏称此为“死而后生”，可与其说是死而后生，不如说彻底毁灭——漫漫长夜，泰半时间只能于惊惶中辗转反侧，其余时间，则深陷入难以摆脱的噩梦。】
“是大哥。”
【 此番虽皇阿玛南巡的姊妹不多，除却曦姉、也妹，便是她 】你说江南的景色好看，可我却未发觉哪里好看——你瞧，周遭儿的景色全灰蒙蒙的，待夜幕降临，便只剩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见。

【她说的云里雾里，竟不知她所云尔尔。觑她脸颊，好似不喜近日江南之行。与她不曾熟捻，只坤宁定省时匆匆照面，一如其余弟妹一般，皆生於四所内与我同效风一样，不常遇见，可相见时一句大哥、二哥的，倒显得不那么生分了。】
【近前安慰，却不知从何谈起。】汗阿玛南下本是不易，瞧你委屈的模样，同大哥说说，是谁欺负你了，我帮你做主。
【她额娘安妃，业有风言风语，却仅从坤宁几位女官处听来的舌根子话，不能信。当聆见妹妹的真言，才能真真信服。她本是活泼跳脱的性子，今对此江南黑夜颇为感慨，可哪处不是长夜漫漫，终有亮光的那一刻。等着等着便等到了，又有何惧？】

“这么多人都瞧见了，证据确凿，也难为我做主，大哥当真可以为我做这个主？”
【 大哥长我们姊妹许多，是皇额娘于潜邸时诞下的皇嗣，是以既不从“同”，也不从“鹤”，其他兄长幼弟们中，讨皇阿玛欢喜些的尚且为贝子衔，大哥业已冠“仁”——“仁”也的确衬他，我虽同他不算亲密十分，却也知人们口中的大阿哥生得一副好脾气。】
“我知大哥性子好，明事理，全部的希望可都在大哥身上了。”
【 难得将心中委屈的话说给哥哥听——我并不指望他能于众人跟前儿训斥咏昌一番，说得再多也不能使天晚些暗沉下来，能为我说一两句话便使得 】大哥没听说么？
“我被咏昌——她分明有心，却不肯致歉，我讨厌她，也讨厌黑夜！”
【 倔强的人现下再难掩心中的忿然与恐惧，眼角晶莹，似又要涌出了。】

【她说的话纵使听的入耳，却不知发生了何事。此番曹先生业随扈，师徒二人许久未见，倒一路上说说笑笑，开心的不得了。可她却与别人不同，底下姊妹间仅四人随扈，她便为其中之一。业不知何故，元是额娘的优为她博得了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她明明道我替她做主，行两肋插刀之举，许不知我连什么事儿都不知道，怎替她。】
大哥此番随扈，多以南下办差，你同大哥说说，是谁这么不长眼惹咱们渥西珲生气了？
【实话所言，这几个姊妹着实不熟捻，她口中的咏昌约莫仅听过名讳，若她近至眸前，都不见得能喊得出的。我知她害怕黑夜，倒是姊妹间什么样儿的仇，是要渥西珲如此憎恨。瞧她快成啜泣之态，递了一张帕子过去，再道。】
瞧你委屈的模样，大哥对事不对人，她怎么你了？

【 前日夜间，毋论无垠穹苍，还是辽远湖面，具重重染上一层玄墨色，寰瀛一片静寂，唯有画舫的某个角落小小躁动一番——唯有屏园公主一人受了委屈，余者皆是远远在外、不明所以的看客，有心了，便予我两句不痛不痒的宽慰，予她两句不痛不痒的训斥；无心了，甚至还会如她那般反问一句:“不就是黑么，又有甚么？”】
“原来大哥同他们一样做不了主——他们了解始末，又亲眼瞧见渥西珲的狼狈，尚且未做甚么，大哥事务繁冗，自然无暇听人茶余饭后谈及这不重要的事。”
【 接过他递来的帕子，却未用来拭泪——渥西珲从来只能将泪珠子挤回去，而不能眼睁睁瞧着它落下。复将帕子塞回他手中 】谢谢大哥，我不需要。
“大哥可有害怕极了的东西，明明拼命想要克服，却始终克服不掉？”

【她一字一句、字字珠玑般同我诉说着她的委屈，可我却一言不发，好似帮不上她。业的确，我与她究竟有何种联络，要在不清楚事实情况下，助她一臂之力。我为何要帮她？本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只她幼年仍居四所时，与我些许的熟捻罢了，这仅仅一桩的由头，便生了我今儿个一定要助力的缘由。】
【汗阿玛赐“仁”於我，内里定有深意。仁意为“仁者爱人“，她们固为姊妹，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已去，那本是我膺间的一根刺，别人碰不得；更因这根刺，於正观十四年的夏日添了先生的责骂，与嘉瞻雪行的离去成祸不单行之态，何人又能明了当初的我，是不愿再觑见任何喜事了。】
你们有，我也有。这样的离别，你没经历过，待你到了那日，便会明白大哥的苦楚。
【的确渥西珲未曾言错一言，这样姊妹之间的顽笑，抑或是於我而言仅是一场玩笑罢了。这些玩笑只当一笑而过，我当并不在意。就算与渥西珲交好的兄弟同我赘述起，我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听过罢了。】
你与昌妹是姊妹一场，纵使不是一母同胞，来日南巡归京同居宫闱总要照面，今下——不宜弄的太尴尬。

“大哥的苦楚......？”
【 我头一次这样抬头，认真地审视着这姊妹们皆仰慕的大哥的模样——与其说仰慕，或许敬畏更合适些。大哥长于宫外，见过奚女口中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南锣鼓巷，也真正去过只存在于春日温柔的梦中的塞上草原潇洒几回，而我们姊妹自出生起，便从未踏出过那朱红色的垣墙，是以得知皇阿玛准允南巡随行的消息时，多欢喜坏了，以为走出厚重的宫门，便可触及臆想中的崇阿碧岑，摇橹碧波。】
【 而今才知，万事万物从来和想象的不同，我们将事情描述的过于美好，便会忘却萤火虫、烟花只在黑夜才好看，元夜的月与灯白日里也从来欣赏不到——不属于你的东西，从来不属于你。】
“韫儿出宫的时候，我独自悄悄哭了许久，这事儿只在今日同大哥说起过。”
【 我并不晓得大哥口中的别离所指何事，却晓得他口中的所谓“苦楚”。我分明不情愿她离开，却囿于无用且恼人的规矩——我无可奈何，只得将自个儿锁在屋里，任由她独自收拾行李，独自敲了许久门，最终独自离去。】
【 韫儿大约不知，其实那日，我一直躲在某棵树后。我瞧得见她，她却瞧不见我——是以我将她的每一次回首尽收眼底，她却未曾瞧见我眼角的泪珠儿 】韫儿是最懂我的人，她在的时候，我虽也惧怕黑夜，却敢于深夜挑灯，或佯作用功，或只为顽乐。
【 大哥的话是意料之中的答复——相似的话我已听不同人说过许多遍，起初，我或许尚能说服自己此乃他们一片好意的宽慰之语，可听得多了，倒更像咏昌的说客 】大哥放心，只要她仍做小人之事，对那晚的事拒不承认，我便奈何不了她。
“果然，大哥也选择了偏袒她，是渥西珲看错了。”

【我的苦楚，她从哪里得知呢？她不知曾几何时，我也有弟妹，只她并未得缘相见罢了。这样的离别，她未曾经历，许是不久之后她会像我一样，知晓人世间种种并非事事如你所愿。可到头来日子是要自个儿过的，依靠着别人纵能逞得一时之快，可并非长久之计罢了。她不知我不怪她，毕竟这兄弟姊妹间，约莫只有她二哥才懂我口中所言之的“离别”。】
姊妹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在大哥看来都是一场玩笑罢了。以后你再有委屈，便差人过来仁郡王府寻我，告知我来龙去脉，大哥对事不对人，一定帮你报了这个仇。
【我认知中，女孩子间的几句玩笑没什么的。自知她幼时便是个怕黑的性子，恐咏昌不晓得业并非故意而为之，可刚才那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是实在话。并非居於一宫内，诺大宫墙内总共就那么大点儿地方，遑论乾清、坤宁定省时得见，就连踏步在甬道间都免不了一声照面的，我着实不懂。】
不是你看错了，是大哥并未经历你那一遭，不曾理解你的苦楚，望你也别介意。如若大哥了解此事的来龙去脉，知你的确受了委屈，定会为你做主。

【 好一个对事不对人，便将这缠绕了我许久的事情轻而易举地一笔带过——倘若将一个茫然的灵魂生生狠心幽闭于无光无伴的世界，任由她被恐惧袭扰，被不安萦绕，事后却连一句装模作样的道歉也无，倘若如此也不算要紧事，那我不知，甚么样的事才能劳动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大哥为我做主？】
“这便是渥西珲的要紧事，倘若大哥觉得不必，那么渥西珲也再无甚么须得劳动大哥的事情了。”
【 虽然仍是没有结果、不费力气的敷衍，可他一字一句的解释也诚然透露着几分真诚——甭管是他的确如是思量，还是刻意做出怜悯与宽宥给我看，他到底肯宽宥我......不肖旁人。】
“实在抱歉，饶了大哥看景的好兴致，渥西珲先回了。”
【 没有结果的谈话便不要再进行下去了罢——谁不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