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我递交了入狱实习的申请书。这是一个几乎没人愿意尝试的实习课程,导师明示暗示多次让我三思,可最终在我决绝的态度下无奈签字允许。
郑允浩也很不解,我有些受不了他鹰似的狭长锐利的眼神,冠冕堂皇地说律师不应该只追求良民的幸福与社会的安稳,我想要了解犯人们的生活。可以的话,我会给予他们帮助。
他可以摆出审问犯人时的姿态与气魄,我当然也能不着痕迹地巧妙躲过郑大刑警的例行询问。其实很多时候,我们的关系类似于同伴而绝非是恋人。一个是刑警,一个是法律系的高才生,要多般配有多般配。
郑允浩一直纵容着我的自我与荒诞,这次亦不例外。他顶着“假公济私”罪名的风险,帮我联系了监狱长。我告诉他,我要和重犯呆在一起,他踯躅了一会儿,点头应允。
第二天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了监狱长让我和刚关进来的五个银行抢劫犯同住一个囚房。他却告诉我,那个房间只有一个人,并不存在我说的一伙人。
我很诧异,但还是请他带路。监狱的地面很潮湿,不论脚步放得多轻巧,无一例外地会摩擦着带出一连串不连续的声响,就像踩在人心尖似的令我发颤。阴冷的风无孔不入,“呜呜”、“呼呼”,似乎四季不灭。这里没有阳光,只有无尽的四方的格子、格子。
就在我想要感叹这里没有尽头的时候,我终于在转角处过分冷清的气场中触摸到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其实那天我并没有看到他的脸,但透过面具望见的那双眼睛已足以让我沦陷。所以我并不怀疑眼前站着的人是否是他,就算他背对着我,但我认得他的气息。
监狱长有些不放心地再次问我『严小姐,你确定要和他呆在一起?』
『您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我轻轻扯出一个笑容,但念及在这样的环境里似乎是连微漠得没有笑意的微笑都是无上的讽刺,于是将所有情绪悉数收敛。他叹了口气,把我锁进里面,欲言又止了一阵,终于离开。
世界悄无声息,我甚至听不到自己的鼻息。在如此压抑的气氛里,我的心底竟然泛起了雀跃感,缓慢地滋生着,却以我无法察觉的速度从心头一直蹿到了喉口,我是否已经无可救药?
他毫无征兆地在这时转过身子,我终于有机会看清他的模样。冷俊、清秀、干净是用在他身上完全不过分的形容词。
此刻之前,我爱上的只是一种感觉,蒙昧暗淡模糊得遮挡住我所有的视线。然而我却扎进了所谓爱的轨迹,沿着郑允浩臆造的所谓的爱的痕迹,盲目觅踪。但现在,他是那样真实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只要伸手,就可以触碰到他的眉眼他白皙如玉的肌肤,那肯定是一种完美得即使明知是飞蛾扑火也义无返顾的触感。我相信我爱他,我承认我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病态而又可悲的疾病。
我走近他,伸出手自我介绍『你好,我叫……』
他并没有对我这个无端闯入的陌生人产生过多的情绪,依旧是沉默地打量了我一眼,沉默地绕过我,沉默地忽略我的友好。
整个上午,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对话。我无聊到只能从那唯一的窗口向外眺望,可惜就算我把头仰成惊人的高度,看到的只有那小小的四角天空,甚至连一只鸟都没有飞过。我俨然成为了非主流里的颓废少女。
他侧着身子睡在床上——如果那可以称之为床的话——床沿的木屑零星地散落着,他将手臂搁在上面,灰色的囚衣粘上了土色的木屑,并不明丽,却异常温暖。他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睡姿,仿佛他身上所有的神经与细胞都沉寂了下来,一动也不动,但我不敢确定他是否睡着。
到了午餐时间,监狱长亲自送饭过来。我听说囚犯们是一块吃饭的,于是提出疑问。监狱长耐心地解释『郑sir吩咐过,那么混杂的地方不适合严小姐多呆,所以这三天您的饭食都由我负责收送。』
金在中安静地听着监狱长献媚似的话语,嘴角浮起了冷笑的弧度。我下意识地想,原来他也有情绪,尽管是不屑,也有着让人移不开眼球的存在感。
我向监狱长致谢,顺着话茬接着问『那么他呢?』
『自然跟其他犯人没有区别。』监狱长把盒饭递了进来,脸上堆满了笑意。临走的时候,他冷冷地瞪了金在中,像是在警告他应该安分。
我不喜欢他用那样的眼神看他,我不喜欢他将他当作犯人看待。事实上他没有伤害任何人,我不明白为什么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爱情又开始作祟,我鼓起勇气将饭盒推到他面前,小声问『一起吃么?』
他睁开眼睛,瞥了一眼饭盒。他可以完全不用说话,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出的是拒绝。那双闪着寒光的、瞳仁中像是泛着冰花的眸子,昭示着主人的主观感情。
他站起身,绕过我,朝站在铁窗外的狱警伸出双手,外头的人熟练地将铁制的手铐打在他纤瘦的手腕上,扣好锁,然后打开门。金在中动了动手,机械地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我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铁链摩擦发出的响声消失殆尽才闭上酸涩的眼睛。我低下头,泪流满面。
饭盒里全是我爱吃的菜,看得出郑允浩花了很大的心思,我却难以下咽。只要想到金在中腕上的手铐以及之前那个笑容,我就难过得想哭。勉强地咽下几口饭,上下的牙齿嗑碰着米饭将它们咬得很碎很碎,我想尝尝麦芽糖的甜味,可没想到末了会是满口苦涩的味道。
===TBC===
OK,我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