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未央宫 · 禁中 】—— 沧池

我愿琅琊的山石永不枯萎。
北上的车马颠簸，竹帘温柔阻挡着夏末的薰风，这是我对故地最后的祝愿。
昨夜凉月添寒淋漓泼在银墙之上，苍辉掠过素帐，冰冷的如同丝毫不带情感的机械，只我与它暗中向望。东升，正悬穹顶，它的棱角被世间无边暗夜包囊于怀中，我看见无形的韧铁不留情面地磨损方圆，直到那弯锋利的弦月柔了、渺茫了、化作人间履侧的宠儿，最后西沉。
——未央一夜，又过去了。
苍池渐台正中之所，有且只有王朝的荣宠，勾栏，玉砌，无人觉得夸张。我爱的是它，也是它倾国萼下，幽篁深深，枕流漱石。有琅琊万一风采。
群跫渐近，我从山林回神。
“见过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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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阔亮的，汉宫显然已全然自沉睡中苏醒了，我方结束了今晨的问安，缓而慢地游走于宫。
沧池却还未醒，没有风愿意惊扰它，使得它于此时格外平静无波。东君却不惧于此的，——是了，高挂于苍穹之顶，俯瞰而泽被万物的东君，照旧将光泽递了下来。
我从思绪中抽身出来，看着眼前俶遇的客人——近来宫中姊妹，多有伴读前来
：“你——是哪位姊妹的伴读？”

琅琊成则日就芳仪，崂山却无此般闲适之意，微润海潮之中略带些攻伐之气，我往常所见的清晨无不出其外。汉都是我从未见过的光景，国朝贵气自临华一隅可窥，再多的，便有如冬日旭阳，时冷时暖，难深究其意。
好在，沿途弦琴之音，我也没有白白弹奏，某日醉后父亲曾说，我们不会在这里很久。
流光萦转向回寰的裙摆，轻音应答，“回殿下，民女京山，伴侍淮阳府小翁主。”
“晨后贪凉故游至此，惊扰殿下，还望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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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的光景已然吸引不了我了，我将眼垂于她的颈上，汉宫有些自己独特的包容的气度——活泼娇蛮如刘姝，沉默无趣如我，进退有度如她，通通都纳了进去，显而易见的，这其间并无甚么突兀的不合。
我未愧于自己的错记，只很如常的，应了一声她的名姓
：“京山——”
：“景有池亦有亭，山亦算得上。”
我是说，焉知京山不是景呢？
：“不必惊惶。”

檐下铜铃被风旋着、其间纵有些细碎的声气儿含在风中，皆悉数被纳入空灵，葬于时时沉暮、又堪惊扰宫阙的铜罩下。或有一暮秋时节，踱在它面前，有人能看见，但大多数人选择无视。
再一颔首，“绿水藏春日，青轩秘晚霞。”流光眄略沧景，才续。“盛于阙中，胜过山林。原先民女愚钝，不曾想碧流台榭尚可傲立宫群之中。”
“琅琊风光，仍是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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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显然桎梏于一方的，——以前的我并不如此设想，偏觉遭囚困的是姝。不过么，眼下我真当说不出甚么别的话来，道理已经很确然了，是我思维同样的禁锢让我画地为牢。所以世人无人不受禁，无人是绝对自由。不过么，我早已学会在无言以对的时候应当如何对话了——
：“不错。”
实际上话题沉寂了下来，同我先前一般，不同的是如今已然学会了随手挑一个籍口
：“桂宫卫队夜半出宫，不知去了何处？”

长安代代明杰，承至太平时月，我已然将他们的伟绩铭记，漩涡之中既难独身立名，耳朵与眼睛便要放得长些，远些。故而殿下此言，尚且有应对的余地。
“殿下也听见了？” 抬眸见人，又释，“今晨起，民女自广阳归途径广明殿，便听见有奚者碎嘴，迷糊倒听见几个’桂宫‘王卫、’倡伶‘等字眼，想来王卫夜半出动，该是为了什么不得不动的要事吧。”
大内宵禁，为宫规之重。虽料得此事匪小，沧池之中，王女之下，却非我能言及的范围。便是大事，也只能化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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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浅眠，殿里也因着此事多少有些骚动，不过也歇的快。”
故而我并不甚清晰此事如何，若是姝知晓了，定跑过来同我叨叨——不过她至今未来，想来她也不甚清楚。
：“娼//伶？”
噢，我想我应当缄默其口了，或许姝未来提，是她无法知晓大概，也或是是她母妃同她的要求。
：“倒是难为他们了。”

前朝事宜纵横交错穿插猎及甚广，中枢之事，自然毋需我来置喙。環昨夜说，今日想吃膳苑的甜水儿，我便不该瞩目于此，足矣。
“環翁主约莫要下学了，昨夜嘱咐我提前备上糖水儿，这一番贪景，差些迟了。” 再拜礼，“日头渐起，晚些怕是要热了，沧池绝伦，殿下也早些避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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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我如是想，在这个临近年尾的时候，不过似乎也无事的，毕竟来年便会扫除逐秽。
直到她的身影凝成了一个小点，我又重新起了步子，度过这茫然荒芜的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