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一轮明月，终究消失在三年的冬天。】
【而此时彼是金阳高悬，我却觉出三分冷意，分明是初春的天。我立在荣盛胡同的巷尾，眺望着前头街巷的摊贩摆卖，听着那声声的吆喝，那市井的热闹，才让我终于回了神。我往前行，又被身后缚，阿富勒的疾跑，促我停下脚步，我看着他手中所提节礼，终是默许，那是有求于人的退让。】
【而这本不该属于我，却又是我的人生。】
【往贤孝胡同去，不过数百步，却犹如攀山之难，至惠王府时，已有仆候，所见一陈一设，皆是天家气派。于雕花长廊下，隐见佛堂，自往那处去，立在堂外，略顿了顿，耳边悟想是，昔时于龙兴寺的梵音，又骛自想起了那斯签文判词——当风点灯空疏影，恍惚铺成镜里花。如今看来，少时所得，至此终是虚幻一场。】
【再旋身欲行，已见他立在身后，将手腕佛珠一收，躬身而礼。】嘉瞻问您安。

【贤孝胡同里依旧是恭、惠、庆三家，不过如今的我们早无年少气盛，在悠长岁月中共叙闲话。今日回府时辰尚早，与街口巷前略一停驻。身后有人出声，将那嘉瞻二字听得分明，抬目看去】
【少年略带青涩的笑，恍然间让我看到了钦丕，是有些像他父亲的。犹记得上回见他，还是在龙兴寺，今次一身官服换去僧袍，反觉得有些陌生了。招手叫他跟上，一壁道】
早就听闻你回府了，还不知住在哪？荣盛胡同。还是已经自己搬了新去处。

【昔时的宣钦公主府，如今早已成为荒无，每往真武胡同去，却不敢近前而观，只在巷尾远远的看着，看着他等的灯火可亲，看着稚子的嬉笑追赶。我时常在想，若没有这番变故，我又何尝不与他等一样？只可惜幼时所载，少时所承，皆太过沉重，却又无力可避。】
【见来人至此，循声而礼，视线将将的与他对上，恍惚间，竟在他身上看到了几分额娘的影子，思及此，又飞快地垂了目，开口之时，声音已有几分沉重。】舅舅，我如今就住在荣盛胡同……
【只一面和他进府，穿过雕花长廊，一面又回着他的话。】今日来，稚奴是有一件事想和您说——【春风徐来，掩了后语，只抬目觑他，藏着几分忐忑与无路可退的无助。】

【如我所料一般，早迁回朝阳门的荣盛胡同。只身上有些事耽误着，一忙而去的也就忘了。眼下姿貌俊朗，正应丰绅俊秀。在前为其引路，穿廊拂叶，念及这是头遭请他过府，今日非留他在此用膳不可。神识九游，忽听他问一句】
什么事。【步子一抬迈过门槛，回递一句】你表妹前些日还提及你着，说是未见过你。
【本是说笑神色，忽抬目看他，只见得他面有严肃，少不了收容正色。或是他遇见什么难事，难与家中长辈吐露，因此来寻我？既是宣钦独子，当下即应】是大理寺的事？

【今日来此，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于大理寺任职已有数月，纵有文冲照拂，却也免不了某些来往的浮言，况身行佛祠十载，于此下他等，更是格格不入，犹为突异。】
上旬给表妹求了平安符，待来日过府，一并给她。【自小亲缘寡淡，来往者甚少，得伯卿哥哥爱怜照拂，已是自己所算未及，况於惠府表妹？更是知之甚少，却也不必多叙，只顺着他话而答，又言及大理寺，正了神，额首应下。】正如舅舅所言，许是因稚奴曾受诫十载，他们觉得稀奇罢了。【及话尾，语腔一叹，分毫不提自己。】只不过，为上者不公，为下者贪欲，民众悲矣。

【下颚一点，将他的话听辨清。指了刚奉上的茶盏，这才打量了建衡周身。常浸古佛青灯之中，饶是重临俗世里数月了，依旧是带着一丝超凡脱俗的味道。与这浊世，是格格不入。略作沉吟】
在三法司不比别处，当是仔细些。时常与刑部、都察院往来，你能学到不少。平反重辟，以贰邦刑。案子若交由在大理寺时，是一道重要关卡，可勿疏漏错判。府里的长辈也在大理寺，总能有的照拂。何况近年里，也无甚要案。
【按理而言大理寺当无要紧事，或是官场的波谲云诡的形势，让他无从招架。只能为他一一解惑，安抚之】
身在其位、司其职便是。若有不公，竭力化解便好。

【惠王系出九阙，于这凶祢险阻的紫禁之中，仍能独善其身，甚至是有保全之法，是我悟性十载也不能尝之的因果，往日所乱的尘世因缘，却於今朝因它故得到提点，只顺势合掌，又念一声阿弥陀佛。】
多谢舅舅提点，身处那地，不比旁处，当的是细心谨慎，不放过一丝一毫，稚奴记下了。
【他之后话，嘉瞻照拂，只略一额首，全当应下，不置言表。坐于黄花梨圈椅上，恰廊光拂过眼下，只见双目低垂，一派肃穆，若舍了这身蟒袍，又活似不染凡气的谪仙了。】

【刚提了两句，只见他顺势合掌呼佛，眉宇成川。目光转向掌中茶盏，略提了提】为官，就免了在佛门的那套。也把从前的事都搁下，现在已然不同。
【建衡的举手投足间，仍是有一些过往的习气在。怎么瞧，都不像是身在朝堂的官吏。既然选了这条路，有些脾性就应收一收，在何地做何事是应知的。肘关压在案边，歪侧忖思，将话又移到关键处】
大理寺的陈案不少，得空还是要多学一些，谦逊些是没问题的。怎么断案、审案的不止要和大理寺的大人学，那些浸在数年的小吏也该问问。切勿因身份高低，就给人脸色。

【低首瞥着脚下的幽光，它便顺着我的视线，不断游离变换，离我愈发地远，直至再也看不见了，我想——它是悄悄地溜走了，顿觉心下怅然。我所拥有的，皆会失去，譬如眼下，竟连光阴业无法留住。】
侄儿知晓了，劳您费心——【他的尾音，似重锤，直击我心，这本不是我的抉择，却成了我的人生，如今竟想将他们眼中的秽点，一一拔除，方才罢休。只道是时过境迁，再也不复当初龙兴寺之景。我却如何能认？】
【只顺然应下他，后话不提，而对嘉瞻，来日方长。】

【元有的满腔话欲说，可这小子一句费心，便把我到嘴边的话给顶回去。低头啜茶，想再谈几句，可又见他全然无意。思来想后，招人去书房替我取书，一壁又提了提闲话】
不知你在佛寺学了些什么，我这儿有几本旧书，你也回头看看，写几篇心得给我瞧。我也不是什么老学究，没那么仔细，但《菜根谭》这书道理浅显，于你大有裨益。
【待人取书回，转递在他手中。沉声嘱咐】舅父同你说的话，都往心里多想几分。【天色昏沉，明灯高悬点亮了惠王府。本欲留他用膳，但他起身相辞只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