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斯与：什么马？

【听家中幼侄说，那岁时酒酿的酒比我酿的酒好喝，便一直存了来试一试的想法，奈何才从京西路勘探马政回来，直到今日才有空闲，而在稍一打听之下，惊知岁时酒酿已经开了分店了，果然是好店。】
【寻摸了过来，才进门槛，便闻得一阵阵酒香，混杂却不难闻，再环顾看去，一坛坛的酒和近乎满座的人群，却在当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已经迁出宫外置府的皇子。】
【稍稍走近，瞧得桌上只有一壶酒一个酒杯，应当也不像是约了人，于是上前询问道。】
：广陵郡公好兴致，介意搭桌吗？

【一声淡淡的坐，也算是初步了解这三殿下的性子，也想起了前不久他入了大理寺，如今对朝堂上的事宜也多有了解了，因此对于他提起京西路马政的事情，倒是不意外。】
【并未着急回答，只是先接过小二递来的酒盏，倒上一杯酒，先尝了一口，确实齿颊留香，醇厚悠长。然后放下酒盏，才缓慢开口。】
才归不久，但呈上的奏疏已经写好了。
【此次前往京西路勘测马政，虽回来不久，但碰上讨论的人却不少，交流意见过后，也是多次修改了奏疏，然还并未呈上，就是担忧这一呈上，会有多少人遭了罪去。以至于此次本欲出来散心，但谈起马政，还是叹了一口气。】

呈上奏疏后面接着一声无谓的叹，不免令人多想。微凉的指腹摩挲着杯盏光滑的釉面，良久，凑到唇边轻抿，方伴着醇意的寒酒气味淡淡出声。
“ 不顺利？”
便是病躯不便贪酒，才免了一醉方休的愁。不急搁杯，只捏在指间出神，浮了些笑意在眼底。
“ 有什么能难得倒探花郎呢？”
“ 我入朝晚，没赶上马政勘察的头，如今只得烦劳您，将这尾叙给我了。”

【叹息一声过后，又再度倒上一杯，不过却也瞧了瞧广陵郡公那笑意，却道出了不顺利的疑问。倒也不能算得上不顺利，只是不知其他三路的领队会如何勘察，而我这是繁多杂乱，却又不算深入，也不知是否能完成官家的任务了。】
尾叙么……此次我领京西路，勘察了许多事务。一是前几年天灾连绵，许多马监受到了冲击，牧地受毁牧草难长，牧草量少，马匹难以喂养繁衍。二是天灾已经够伤害了，佃户还以无地作活的理由，强占许多牧地，更是让人惊奇的是，多地马监竟然或租或卖给将牧地变成了田地。
【才说两点，便已经感受到无奈，于是倒上一杯酒，清凉润喉，再度叙说着。】
三是京西路并不是最好的牧马之地，而马监多设于京西路，虽然是因为京西路多荒地，但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拱卫京师安全，如此京西路多马监但产马不多，而且体格低小，能不能练成战马都难说。
所幸还是有好的方面，各个马监的养马技术倒是十分完善，包括饲料喂养的步骤、饮水时的注意事项、饲料的卫生与新鲜、还有病马的救治、用药、繁衍等等，都是比较完善的。
最后也是我比较难以抉择的一点，养马所需的草料粮食用量之大，吃少了便导致瘦弱，而能喂饱一匹马的耕地亩数，却能养活十几户人家了……如今西夏频繁侵扰，战马急缺，可兵将们粮草也缺，这粮食给百姓堪堪足够，还如何提供养马与军队粮草呢？
【说道最后，再度喝上一口酒，却笑着看向他。】
不知广陵郡公想要了解哪一点？

“ 宋副都承应该知道，我在刑部大理寺历练。” 摇头轻笑，“ 所以，这京西路马政的哪一点，都不是我必须要了解的。”
然而话锋一转，微眯的眼瞳仁黝黑，意味深长。
“ 但是，任何一点都是我可以了解的。”
宋宸这番话叙得很长，却甚有条理，手里的一杯温酒尚且还没凉透，便已然凭空施笔，勾勒出一幅独属于京西路的别样画卷。这三点概括而论，无非是地理与市政不符，而后的天灾与佃户，都是推波助澜的诡谲因素，分分寸寸地将这京西百姓逼向饥穷荒凉。
“ 让我猜猜，宋副都承的奏疏上写的什么？”
稍顿片刻，却将酒盏搁置了，指尖轻描淡写地抵在桌沿，再无下步动作。
“ 兴革些，废马兴耕，以改荒地；保守些，派人遣才，勉强更法，以维持百姓的基本生活？”
笑意愈深，好奇道。
“ 我觉得，后者更有可能。”

“ 扬汤止沸。”
简短四字算作评价，然而唇畔仍旧是温儒和善的笑，仿佛这并非什么贬劣的话，而是一句真情实意的夸奖称赞。
搭在桌沿的指尖总算开始闲散慵懒地轻敲，伴着堂厅喧嚣热络的人声，轻飘到如氤氲烟雾，难及人觉。影绰的光在木制地板上透出交错重叠的剪影，目光挪在其上，好像在出神，半晌，淡薄的唇贴上杯沿，却又不饮，收手回来，才答他。
“ 要我说？”
眼帘懒掀，笑道。
“ 要我说，不循令者押捕，违抗闹事者立斩，如何？要想立改现状，就做得决断，手段狠戾也无妨。可惜宋副都承的法子是仍旧养马放牧，这水薄土浅，干旱少雨，百姓难以过活再生乱事是必然——”
微顿，轻描淡写，却意味深长。
“ 四路马政，又非一路供全部军马。战事的供马用需如何，又与宋副都承何关呢？”

笑着摇了摇头，却不置一语。谁不知道宋朝皇子只领虚职历练，什么“广陵郡公的大理寺”，都是实打实的笑话，当然，亦可看做是一句虚假恭维的嘲讽讥笑。
看他杯中酒所剩无几，亲取酒壶替他斟满一杯，方轻描淡写地含笑启声。
“ 宋副都承的方法自然好，折中取点，既不愿意折了军马，又不愿意误了百姓。只可惜这度难以把控，苦的是领命下放、做治理实事的小官啊——”
世人总愿意做居中线的草，不得罪两方，又想鱼与熊掌兼得，共谋一条和谐前行的路。殊不知此举难矣困矣，到头来两手皆空的人不在少数。不，是几乎无人能尽善尽美地完成。
但当下不必言明，又何苦言明？他既心怀天下又兼顾苍生，妄图做一位好官，便由他去了。朝堂上谁不曾是一腔热血一心为国？可惜上一位如此的，现下在福建了。
“ 不过，谁不苦呢？”
却是自己否决了自己的话。举杯相邀，温善道。
“ 敬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