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是霜的季节，才降了一点雪，牗外的银霜便澎湃地攀结起来了，那般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像一团火烧的冰。菟丝子坠着，彻底蔫了。冬天嗜睡，昨日里拥了红泥炉子，枕眠七八个时辰，醒来演了五六卦，看了三四页书，韬略是时读时新，我却活得愈来愈旧了】
【陈酒有深香，从礼妃那儿逸过来。饰金匹玉的妃子曳过一袭又一袭的婆娑长裙，眼花缭乱地自睫下踏过她们翩跹的步履，色霜似的日光，也降临到她们的皓腕、削肩、水葱的指节、犀贝的圆甲，但这帝王的菟丝子却不蔫息，反昂着首，孔雀开屏般地光耀着。钗环是女儿的矛，绮锦是女儿的盾，那酒就是临战前竭竭振振的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礼妃递酒来，我便不好不饮】
【啻用食指和拇指托着金杯，极矜贵地傲视一汪澄荡的琥珀光，继而用指腹执起杯耳，稍抬一抬便示作见礼，曼声】醇厚的酒大多有劲，怕要吃醉，宫宴上饮是不相宜的。

【昔年的不睦除却端妃，如今多已烟消云散，只是到底不能用挚友一般毫无芥蒂的把酒言欢，只朝她略一抬手中杯盏，刻意按下肃妃不提，只道】族妹恩封，安妃与有荣焉，这一杯算是道贺了。
【相比端妃一贯的沉静，安妃的眉目间总是带着骄矜的，但也正因这缘故，她整个人显得更真实而鲜活，不同于端妃的假模假式。尚未待她回应，自顾自饮下杯中杜康。这样的酒于我而言太过平淡，想来今日是不能借此一醉了，似笑非笑的望向她】这个贤字很衬端妃，安妃以为呢？

【胭脂堆里头的往来，是一件颇费时费力的事，要么浅薄，啻谈些柔懦花柳、轻浮水粉；要不然便极沉闷，说甚么德言工貌、毓粹恪慎，偶尔活色生香一些，便是那些个暗昧的小心术与弦外之音又热络了起来。相较着，沙盘有无穷变化，星象有包藏万方，总比旁人有趣些】
【我端起酒，拈来一点儿笑弧，不深不浅地望了礼妃一眼。这是我在入侍紫闱数载后，才熟习的、本应於闺中锤训而成的功课】礼妃，
这个“贤”字，与另一个“惠”字，你觉得，哪个更好？

【二人眼波交汇，懒得计较她话中深意，便只说起封号的表面意思，并不言及其他】明德良善曰贤，仁和温顺曰惠，既是钦赐的封号，寓意自然都是极好的。
【执手中玉箸夹了一筷菜色，却又搁置在盘中不提，眼底笑意若有若无】古有樊姬进贤，班婕妤却辇之德，徐贤妃上疏极谏，不知如今我们这位“贤妃”能做出何等功绩。
【其实无论贤与惠，个中所含想来也并无甚么深意，不过是昭示着她们的荣宠罢了】想来肃妃娘娘资历深厚，这一个“惠”字她确是担得起的。

【睫交着睫、眉挨着眉，两人也啻极飞迅地对望一眼，便移去秋波，复睇些乏善可陈的酒肴、千篇一律的瓷陶。风里的冷气儿也黯自地涌动起来，将半垂的梅枝吹得瑟泠泠地响，吹得发尾和发尾打闹，袖角和袖角缱绻。我一张唇，便吞了一口寒风】
【概因应是哥哥於秋颸之中的谒见，因彼句恳切的“大小觉禅”、“无有亲疏之别”，或也因一声久违的“姊姊”……归根结蒂，端妃并我自於元年祈雩肇始的征伐，业姑且偃旗息鼓，鸣金收兵；纵不复归畴昔璇玑、雪怀的亲昵，也罕少和洽怡然的时分，到底是淡了锋芒，故而礼妃先时称句“与有荣焉”，也未着恼】
【几分懒慵，稍拖长了尾音】贤妃向来自恃清正，有何功绩，咱们便等着瞧呗。至于惠妃娘娘，论资历、论功绩，都是头筹。

【她言语间仍是极拥护肃妃的，元年时曾因她不敬先后的缘故起过争执，当时尚以为她与族妹一体同心，到底还顾忌着当时的端姐姐。如今物是人非，想来也很是可笑，不过这大小觉禅的关系诚如宫婢飞沫间所言，不甚亲厚。思及此又命人斟了酒，盈盈笑道】
我方才敬安妃，怎的也不见安妃一饮，莫不是不胜酒力，连这味道寡淡的也入不得口？
【因她不言，便也并不急着饮，只轻轻摇晃着手中的杯盏，略一颔首道】可不是，贤妃一向以家族兴衰为己任，她的功绩也算是觉禅一族的荣光了。

【梅花越来越胡闹了，不止在枝头七手八脚地蹈足，还跟着霜风落到绸席上、瓷碟子里，衬着雪色一样的白瓷，也“白里透红”的；——这红并不寻常，是一种极亮眼的、像直截从熟透了的樱桃身上剥下来似的殷红】
【苏糕切成小方块，去了酥皮制成的外衣，漏出里头澄黄的馅儿心，像把月亮含在嘴里。并不吃酒，也不动糕点】我不爱宴飨，不想饮。【“觉禅”，又是这个。很是屏息了一会儿，才长吁了口气儿】是啊，贤妃还打算回家省亲呢，可不正是大好事。
【她这般爱替家族效力，将来葬在皇陵里，也是“死得其所”了！】

【和她端坐宴席，纵隆冬烈风相凛，此刻业因酒暖逐渐蒸腾明晰。四遭被炭火熏的久了，周身也贪染几分人间烟火气，觥筹交错间，元肃、端，而今的惠、贤，在来去的言语中逐渐消弭了，家族的争端、立足，於不同人心神下，轻重也存了分别。】
【譬如眼前人。缓了语气，星藏眸中，漾了笑，赠去一抔温澹】我那里有今岁新酿的桃花，味道倒比这酒醇厚不少，安妃若有兴致来日不妨往试英馆小坐。
【聆其言，思绪随着万千纷飞，却识趣的，而后不同她多道觉禅甚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