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天色渐渐变暗，一盏盏灯火的亮起意味着夜晚的来临。
酒女打量着幸村修好的室门与整理得齐整有序的室内摆设，都差点要怀疑之前凌乱狼藉的情景会不会只是她一时的错觉。
“似乎还看不够？”幸村出声提醒酒女回神，随即倒了一杯茶，用手拿着就这么停在酒女眼前。
酒女接过茶杯，瞟了那淡绿的茶水一眼就立即嫌弃地撇了撇嘴：“没酒了吗？”
“偶尔也该品一品茶的滋味嘛，况且这是莲二挑选的茶叶，不错呢。”幸村鼓励酒女尝试一下。
酒女端着茶杯不悦地哼了一声，启口将话题岔开：“琵琶取下来之后要交还物主的吧？换作是我，我肯定会想知道我这又伤脸又费力的到底是为谁。”
“看桑原大人的态度，估计是对我印象不佳的哪位宫中女御吧，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我倒是没心思费神去探究。”幸村闲闲地道。
“原来你也没我想象中那么讨人喜欢嘛。”酒女听得忍俊不禁，“现在可以给我详细地说一说，那琵琶是怎么回事了吗？”
幸村浅浅啜饮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据我派去的式神回报，制作者制作那把琵琶是为了在完成之日作为礼物送给其爱慕的一位贵族女性，并打算鼓起勇气向她吐露心意的，所以在制作琵琶的时候格外认真专注，他强烈的意念渗入了琵琶之中。可惜啊，在他的琵琶完成之时，却听闻了爱慕的女性已远嫁的消息。那时我一接触到琵琶身，就感觉到了制作者那满得快要溢出的愿望。托这位琵琶制作者的福，害我听了真田好一通抱怨。”
“嗯……原来如此。”酒女一副了然的表情，“若是更非份的愿望，我很好奇你会怎么处理呢。”
“若真如此，只能委屈真田受点皮肉之痛了。”幸村答得爽快。
“真过分。”酒女一声喟叹，还打算说点什么，却被外面响起的叩门声给打断了。
“幸村，你在里面吗？我有事找你。”
听到这带着几分忐忑的熟悉声音，酒女坏坏地看了幸村一眼：“真田小鬼头来了啊，看来我得回避一下。”
见酒女利落起身藏到了一面屏风之后，幸村无奈地笑了笑，随即扬起手臂振了下衣袖，将声音微微提高：“进来吧。”
平日里真田就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形象，现在打开室门踏进来的真田一脸凝重地低着头，嘴唇紧紧地抿着，更添了一种形容不出的感觉。
“哎呀，不知道是否是看习惯了的关系，现在如此清爽的真田，看上去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还真有点怪怪的。”幸村调侃道。
“胡说什么！”
真田下意识地蹙眉抬头，在撞上满面含笑的幸村时，幸村脸颊上那细细的红痕仿佛针一般扎刺到了真田的心上。
“刚才你说，找我有事？”幸村悠哉地问道。
话音未落，面前端正跪坐的真田突然闭目俯身，无比认真地道：“由于我一时的松懈导致你受了伤，真的非常抱歉！”
瞧着真田这正儿八经的请罪姿势，幸村努力忍住了笑出声的冲动，摆了摆手：“不必放在心上，当时真田也是受到那把琵琶中所潜藏的阴暗意念影响，况且这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害，不需要自责。”
真田紧拢着眉，眼里满是困惑：“不知道为何，我对当时的状况没有什么记忆。听了仁王的叙述，才知道我竟然如此失态，真是太松懈了！”
“那把琵琶如今已顺利取下了，真田你又何必想太多呢？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幸村口中说着宽慰的话，向屏风方向瞥了一眼。
“我来除了道歉，还有一件事想知道……”说着，真田深吸了一口气，双拳微微紧握，却掩不住脸上的紧张神色，“我……那时……有没有……对你说了什么非常失礼的话？”
幸村愣了愣，随即笑着反问：“真田所谓的‘失礼’的定义是怎样的呢？”
真田闻言一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嗯……我想想，那时真田的确是说了什么……”幸村微微垂首，半眯起双眼作回忆状，右手食指指尖在眉心间轻轻地点着。
真田见状不由得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全身僵直紧绷着静待幸村的下文。
10
幸村回想了片刻，抬头见了真田那副紧张的模样便微笑着宽慰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对我抱怨了几句，比如……由于担心在真田家本宅内做客会多有拘谨所以特地搬出来居住，但这么久以来，我却一次也没有上门拜访过之类……”
听到这里，真田双拳一紧，一张脸迅速胀成猪肝色。
“这、这个……”
“所谓酒后吐真言，既然真田心中有此疑问，个中原因我不妨直言相告。”幸村随意地拨了一下耳边的发丝，却没有直接进行解释。
“到底是为什么？”急欲得知原因的真田忍不住开口追问。
幸村深深地看了真田一眼，不急不徐地启口反问道：“真田你，可曾邀过我去宅邸做客？”
真田浑身一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神情百般复杂，突然俯身低头急急地道：“对不起！如此重要的地方我居然忽略了，是我思虑不周。这完全是我个人的失误，现在才意识到真是太松懈了！”
“哎呀，真田你这未免也太夸张了点。”幸村略感无奈地笑了笑，侧身取了个盒子递了过来。
真田看了一眼这眼熟的盒子，疑惑地皱起了眉。
“我不是已经说了我不需要吗？你拿去给其他人吧。”
“真田所谓的‘其他人’是谁呀？”幸村笑了起来。
“……”
“先打开看看吧。”幸村鼓励道。
真田踌躇了一会儿，伸手接过盒子缓缓将盒盖打开。当看清了盒中的内容物时，真田忍不住睁大双眼，讶异地半张开嘴。
“如何？”幸村欣然微笑道，“熟识多年，真田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大概还是知道的。现在可以收下了吗？”
“幸村，你不要再说了，我……我实在是没有脸见你。”一想到当时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站起来就气呼呼地走人，真田额头冒出了汗。
“也是我一时大意，两份礼物用了同样的盒子，才让真田你产生误会，有了自轻之心。”幸村叹息，“也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害你被那把琵琶缠上。”
“不对，不是这样的——”真田急忙要解释。若是让幸村认为他是因为这等可笑的理由招引来了那把琵琶，岂不更加面上无光？
幸村微微偏头，双眸中盈满困惑：“听到真田你说‘如果你给我的，和你给别人的一样，那我就不要了。’我还以为你在气我挑礼物没有诚意……我猜错了？”
“我、我说过那种话？！”真田顿感脸上火辣辣一片，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记得了？啊……也是呢，那时真田你醉意甚浓又受琵琶上的怨气影响，神智不是很清晰。呵呵~~毕竟这么可爱的撒娇话，若换作平时的真田，那是万万说不出口的。这样想来，忘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嗯……就当我方才什么也没说吧。”幸村支起下颌，语调轻松。
反观真田可没办法做到这么洒脱。
“幸村你、你听我说！我、其实、其实我……”
“真田这次也算是受了无妄之灾。”幸村说话间收敛了脸上的闲适，以一脸认真的神情肃然正坐，“没能对宅中的物件进行妥善管理，我作为这宅邸的主人，对此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真田你，实在有太多对不住的地方，十分抱歉。”
面对如此郑重的道歉，真田哪见过这种阵势，顿时就慌了手脚。还没等幸村怎么着，真田自己就先以标准的请罪姿势伏下了身。
“幸村你不需要对我抱有丝毫歉意，完全是因为我自身精神松懈所致，都是我的错！”
“真田若是不怪我，我便安心了。”幸村唇角扬起笑意，蓦然将话题一转，“说起来，托那把琵琶的福，倒是意外得知原来真田也有纤细敏感的小心事呢。平日和狐狐二人在家，一直都很期待我或莲二来登门拜访吗？”
真田尴尬地别开脸：“没有的事！不要胡说八道！”
“不用不好意思啊，怎么说我们三人也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彼此间有深厚的同门之谊，分开之后也难免会有觉得寂寞的时候。”幸村扬了扬眉，“一直候在家中等待也只会让心情变得焦躁，以后真田若是得空，欢迎来我宅邸坐一坐。”
“可以吗？”真田惊愕不已。
“当然可以，我从来没说过‘不许来’这种话吧？”幸村失笑之余，似有所思地抬起眼帘道，“不过呢……”
“不过？”真田的心“咯噔”了一下，反射性地皱起眉头。
“你师兄我虽然平日慵懒惯了，但也是会有想出去走走的时候。若是真田师弟来时恰巧我出了门，还请多多体谅，也希望真田师弟你在师兄家里不要觉得不自在，若能顺便帮我看护宅邸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如果是去拜访莲二的话，我倒也不会耽搁太久，但若是去其他地方游玩的话就不一定了，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年半载。还有……”
“够了。”越听脸色越不对劲的真田打断了幸村的话，“我走了！”
“现在已经夜深了，行路不便，不如等天亮再说如何？”
真田身躯一僵，默然片刻恼怒地闷声扔下一句“我明天一早就走”之后头也不回地迈出了房间。
“哎呀，走掉了。”幸村轻叹。
躲藏在屏风后的酒女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忿忿地跳了出来。
“不是你故意气跑的吗？”
幸村闭上双眼淡淡地耸了耸肩：“谁让我只知道怎么惹他生气呢？”
“……我怎么莫名有种被打脸的感觉……”
“是你的错觉。”幸村呵呵笑。
“说真的，你对真田小鬼头到底有没有那么一点点歉意啊？”
“我刚才不是很诚恳的向他道歉了吗？”
“你那算是哪门子的道歉？”酒女刚想发作，转念一想，发作也是白搭，索性把顶上喉咙的一口气咽回去了。
“酒女，明天可以请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酒女没好气地白了幸村一眼：“去哪里？”
“扫墓。”
“我可没兴趣陪个大活人去给他自己扫墓。”
“呵呵，不要那么说嘛。你不想一起去？”
酒女撇了撇嘴，冲幸村一挑眉：“当然要去，总比被你扔下的好，我可不想一个人灰溜溜的回去。”
“那就这么决定了。”幸村迎上酒女的目光。
酒女注视着幸村良久，懊恼地哼了一声：“过分的男人。”
“是，我是个过分的男人。”
——第七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