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扮演员
歌舞团准备登场的演员穿过明亮的大厦
她提着自己的裙摆像挟持一朵蓬松的云
掌声如潮，聚光灯欣然接纳了灯塔的角色
高跟鞋根频繁地播种，木地板破土出小碎步。
观众们随意且不紧张，从狭窄的检票口已经
挤兑出一脸付费过的表情。这一条条在冬天
被拧紧了的毛巾，正在座位上缓慢地舒展开。
灯光师暗中作祟熄灭对岸观众席的阶梯景观
“今天又有几面桅帆被风鼓动着经过这里？”
她想：他们，大概还不知道手里的票根已成为
一张横渡大洋的船票，在对岸舞台凸起的
岩礁上，在风暴中塞壬的歌唱魅惑地升起时。

初级驾驶员
1.
两岸，种植声逐渐稀薄。
城郊国道旁，广告牌突兀，正艰难
为赞助商的换季蜕皮。
抵达市区还剩注射两次
隧道的距离。法则的血液，
已普及至右脚。驾驶时，
令人警惕于每次，陌生的穿越。
诸如红绿灯，学校驻地，浓雾区。
2.
固然是捷径，但你要忍受
隧道短暂的失明。在那之前，
右脚对刹车的轻吻，会速冻
住一些，对即将到来的黑暗，
可供祷告的距离。
“别害怕，打开远光灯”
副驾驶稳坐的经验乐园之神，此时
正委身于父亲的模样。家庭的
依赖感正试探地衍生，这也是需要
警惕的诱饵之一。卧室温暖的
信任感就要咬勾。快醒醒！
——掌舵方向盘的年轻之神。
3.
进入第一个隧道。瞳孔摸黑
扭亮自己的旋钮，渐渐清晰出
隧道内暖灯的信任。“别害怕，
放轻松。”我们克服了恐惧，
就会被奖励崭新的风景。
吁嘘着驶出洞口，自然灯光师，
又重新投箸青睐。但马上，
另一个隧洞口，正衔接着到来。
我贪婪地攫取公路两旁，
所有晴朗的绿植。
隧道晦暗而悠长，初级驾驶员
脚尖，轻踩刹车如年轻女护士
抵住注射器的拇指，满载着自我，
往市区的中心处，缓慢地注入。

城市送餐员
小吃街，送餐员橘坐。等待着认领，
虚空平台快要张榜的布告。
他，将去衔接厨房和市民之胃。
仿佛是跳跃者，腾挪出袋鼠育婴室。
也读达尔文，常常孕育小领悟：
他，自喻为城市猎人，深信着
生存的法则不过是发现他者的饥饿。
电动车启动。召唤蜿蜒的街道，
挥霍掉昨夜储蓄的电力。在晚间档，
送餐员们，汇成金黄的波浪，从快餐店门口
涌出，去拍打饥饿小区之岸。
他仍不习惯耐心地宽慰，富含
周期律的晚高峰。在决堤的
斑马线前，煽动喇叭的不耐烦，溅起了
在酒鬼之间酒瓶子般传递的汽笛声。
油生的参与感，是往堰塞的湖泊中
投入的一颗小石子，在巨大的
车流中，仍不可避免地沉底。
但发动了新一轮的涟漪。

现场安全员
1.
荷尔蒙挥舞着破坏之鞭，那些年轻人
奇怪的沸腾声，在朗诵对岸一场
摇滚乐队的演出。他们，渴望
于一首歌中获得革命的快感。其实不过是
对着生活蓝本手淫的欲望压抑者。
“人类的悲观并不相通，我只是，
我只是觉得他们吵闹。”作为临时组成的
音乐节安全员，我们被安排在舞台与
观众之间，在巨大海螺般的音响发出的
嗡嗡的海浪声中，扮演着海岸线的角色，
遏制年轻的涌浪，在一首朋克之歌中
冲击彼岸的欲望。
2.
哦，那会中断他们摇滚明星的演出。
灯光夺目的舞台，幕布之下躲藏的
是一些临时搭建的钢架结构，充满了
仓促的隐患之神，如代议制的起源。
我的一些同事，被安排在闸机口
制造着检阅般的拥堵，原则是
凭票持入。年轻的观众，跳水爱好者
要在一首首歌里，参与议题，
有被阉割后的市民宠物的温驯。
3.
而我被安排在背对舞台，一个紧临着
巨大音响的位置，它呕吐出一些
电吉他疯狂的扫弦，和失真的效果器。
徒有充耳不闻的准备是不够的，我们
准备了一床破被子里的败絮，并不留情地
撕碎它的旧梦。分配到我手里的，就只是
一团棉花。就让它们充当耳塞吧！为了
被允诺的报酬，为了度过中年的危机，为了独子
的小升初，为了糟糠之妻，就让我暂时
忍受这些的噪音轰炸。虽然，我更渴望
去维持一场京剧咿咿呀呀的秩序。

气象观测员
新来的观测员，寒暄时，正努力
剥落普通话里不辨平翘舌的乡音。他，
年轻的身体，款款带来尚未拆封的实习期。
我教他反复翻阅蝴蝶的翅膀，吟诵
这耽于典故的飞行。气象大师，传授着
经验之谈：请务必，盯市于每一株被
播种的泉眼，变现为风暴策源地的可能性。
员工宿舍外，为了几声闹钟般的鸟鸣，
我们手植了，几棵待哺的松树。有时，
一只瘦猫会孱弱整个没有午睡的下午。
我们，俯身办公桌，识谱，研究气象图。
卫星在轨道上忧郁地踱步。刺探着
冷气团从蒙古高原南下的消息。
观测员，云的占卜师，正喃喃破译出
风中移民局的口诀，想要搜索一个
团体操和嘉年华共同期待的好天气。
他们是熟练的钓手，在暗流涌动的湖泊，
依然平静，沉默，仿佛胸中稳住着
早被预报的的渔获。

羊兄好！

简易生活史
1.
风声灌入2号楼，长廊袒露，仅靠
一盏声控灯明亮它的轮廓。
手握肖八的青年，口中呢喃着咒语；
身着，过膝羽绒服的臃肿女孩，
用冻红的樱桃小嘴，吐露英文，
向教学楼之外，八宝粥般的浓稠夜晚
口述着小作文的建议信。
而室内正长满晴朗的灯，
与暖气协作，烘托出农业温棚
大生产的气氛，种植着改良的一代。它们
早被各大超市的货摊预约了成熟，
等待着，分工明确的消费者
的一次购买。这种生长多么
不分季节，不舍昼夜。
2.
午觉醒来，仿佛被一朵白云在梦中
狠狠揍了一拳，缓了好一会儿，我才
对这副躯体重新熟络起来，有如室友载满
游戏和绿色卫士软件的老戴尔
商务本，世纪般缓慢的开机过程。
又一次，重拾减肥信心，蹬上亚瑟士跑鞋，
泊离宿舍港，航向操场岛，那里的红土地
柔软，假草即使在冬季，也勃然着绿意。
耳机中播放《一路向北》，久疏的匀速
五公里，又重获了喘息的难度，但无碍：
马上，我将借助AE86般
悦耳的旋律，切入弯道，漂移。
3.
泛舟于大明湖，据本地人言
天气好的时候，波光可粼粼地
倒映出千佛山。荷花早过了季节，
只留下考古遗迹般的淤泥区。
拱桥和垂柳，在规规矩矩地，
履行义务般造着景。远处，
突兀的烟囱扯着长长的白线，放牧着
被轨道卫星，预报出未来一周天气的
毫无悬念的天空。正是济南的冬，
名人故居隐居湖畔一角。灰色围墙，
是大衣被竖起的领子，在行色匆匆的
路人身上经过，包裹。
寂寞的湖水正倒映出周围几条
环路的晚高峰；从影视城正热映的
巨幅广告牌群落中，剥落。走失的
霓虹，在水光中零碎，沉没。

漫游者
挂钟密室地结出当地少年的喉结。
海风中盐粒摩挲，延长着假日
易逝的保质期。海上冲浪手，
是西部牛仔，驯服涌浪的巨兽。
溅起的音符——海鸥，滑翔机般的轰鸣
正被清楚地目击。
整座海滨小镇的湿热促销着，
便利店的冰凉饮品。短裙营造
美的弧度，年轻女人们，仿佛
刚刚从米开朗基罗的雕像里走出，
皓齿咬嗫，搁浅于嘴唇的吸管。
天空中踱步，漫游者
渲染着黄昏的调色盘，为即将
晕开的表演。水天相接处，
返航者的鸣笛拉链般滑开，船仓
贮满鱼群和幼小的风暴。
他们凝固的汗滴是留给爱人的珍珠项链，
穿越风暴的勇气正来源于此。
夜已降临。漫游者穿过
小镇一户又一户苏醒的晚餐，
来到，黑色展厅般的大海：
举起了右手，指挥群星演奏。

夜归
暮色在月之引力下涨潮，漫过
低矮的白昼景观。每平方米人民币
所拱卫的市中区，巨幅广告牌，
突然明亮地抛锚。高楼衍生湾港平静。
地壳运动般，晚高峰骤然凸起，
红绿灯处，即将决堤的，斑马线两岸，
正聚拢所有默诵倒计时的人民：
他们各自的理由足够驱动一次彼岸横渡。
耳机中电力瀑布，正潺潺隔绝夜归
途中的万家灯火。我听着那些早被
唱出的歌，被电流的仿雕之手，
再现，充盈这瞬逝的夜晚景观。
而那些不凭借音乐起舞的人
是否已经辨认出我们之中某些人的唱诵？
并共振般汲取，更高夜空中
闪烁的回声。

楼林之鸽
秋风的指挥棒旋转，群鸽
以迅疾的羽翼，在楼宇的行进间
演绎着圆规运动。紧致的
老式居民楼，防盗窗囚禁
窗外的整片天空。阳台错综的绿植，
每天，都在认领一份主人的退休生活。
他早起，给它们浇水，开东窗以舒啸。
藤蔓越狱而出那部分，是属于峭壁的
那部分，是风俗画里峻峭的迎客松，
挂在许多下岗潮的职工之家中
至今仍挺拔着。
从窗外向下探出微弱的一撇，
目光就重力般坠入谷底。臃肿的
公共汽车，正在站台的补给点
努力往嘴里塞进各个方向的来客。
多食造就的肥胖症，让它在马路的清晨中
步履维艰地克服自己，如每一个醒来就
陌生于自己名字的人。晨雾中，
山城起伏的公路是层峦的海浪。
紧握她的手时，像紧握一只
静候良久的桨。霎时，赶早车的
拥挤中，充满了泛舟奇遇。
密集楼宇间，盘旋的群鸽以
轻盈的姿态，正馈赠抬头注视的人
更高的旷野，使得短暂脱离：
世俗的楼层高度，低空电台的轰炸，
和繁衍于地表的交通事故。
它们侧身穿过狭长而蜿蜒的空中长廊
优雅，明了，像午夜骤起的歌声，
不会打扰，每一个熟睡的人。

夜车
浓雾中的高铁迅速地犁过平原。
低温哆嗦着聚拢水面，冻伤湖底月光。
坐落丘陵上的风车们，
是安静的巨兽，经晚风驯服，
缓慢旋转银白羽翼，储蓄着电力
如低头默默吃草的家畜。
车窗外正制造寒冷与奇异的世界，
你可以试一试，哈口热气，就覆盖出新秩序。
再等待，天使如隔空的纹身师，
举起幼童手指般的笔。

绝句
不寐的，是那些屡次，
踮脚，仿佛就能摘取的月亮。
它们真的不灭吗？在每一个过去的夜晚。
我该如何让你相信，那些雕塑存在的目的，
是为了在雨天，固定曾经晴朗的舞姿。

你的街头在燃烧
狡猾的寒冷在人民路搜索着，
每一件身着劳损肉体的单衣。
城市绿化带，正结出红色灯笼籽，
藤蔓般缠绕的彩灯，是朵朵
粗糙之手贡献出的不起眼的
魔术表演。从拥挤的公交车，哈满
热气的窗户里探去，橘红色的
环卫工人，像一团打了
马赛克的火焰，像是在靠燃烧，
融化道路旁顽固的雪。
车右拐过十字路口，万达广场
空旷正蔓延新年挂饰的火红，
玻璃幕墙内的商场们，用十八般武艺
较量着，把日历薄薄的最后几天促销。
又是一年尽头。
携带肥胖蛇皮编制袋，身着
素色工装的候鸟们正聚集在
全国大大小小的候车大厅，小心翼翼地
攥紧手里的车票，校对着液晶显示器上
跳动的时刻表。有时，他们扯着嗓子
跟电话那头说话，像黄土坡上的信天游。
他们甚至像一场，未经报备的展览，
角落处，随意陈列着，卷起来的
被子、超重的背包，干活用的家伙儿事。
有的干脆踞坐在地上，玩牌，
仿佛，自己就是一件光荣的展品。
再变戏法似的从尼龙口袋，掏出
半只冷了的烧鸡。一瓶二锅头，
旁若无人地在他们之中传递起来
像是分享着彼此归途的喜悦。
他们只是其中的一群。更多的
异乡人，用各种加减乘除的方式，
从这座城市驶离。而背后
巨大的新式建筑，仿佛雨后
春笋般钻出平整的混凝地。
预留给另一些同样新鲜的，
帕特里克们定居。

短句
我泳游鸟的嘴唇。衔来的
听觉擦亮，树身沉默的轮廓。
醒来，就扭动所有枝梢，是绿芽之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