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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日待在国子监，与六部的官员都不相熟，遑论羽林军了。今日与薛郎策马同游实属偶然，偶然的，我俩都在同一天休沐，又不约而同的走到白鹿原来。于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聊眼前的风景，聊胯下的马儿。春天踏青的人很多，几个郎君成群结队的从身旁经过，高谈阔论重修氏族志的事，我听着一个对另一个说
“你家是朝中新贵，新氏族志上，定是高人一等……”
他们行得快，我没跟上，只听着有说有笑的过去了。只这一句话，大约也能猜出其中缘故。我看了眼薛郎
“几家欢喜几家愁。”

【勒马游园的闲在是仰余杭孟郎相邀，遥想李义山倚马近黄昏，直喟“夕阳无限好”的怅惘，于刻下周身所掠过氏族轻贵，寒庶侪门的物议，多少有些煞耳】
【侧腕一收缰，只同他道】余杭孟氏，清贵华阀，孟郎亦为贵主后——【沉声略顿，目向渐去的新贵郎君们马下扫起的一地浮尘】他等不过拘墟之见罢。
【今圣本重文治，陛下多燕颔儒生，况那些拖青纡紫之家早令儿孙克绍箕裘，以图鹓班，倒不似我】他自欢喜，我亦无愁。
孟郎与我赛马如何？【说罢已呈擎缰之势，双膝夹顶住马腹，亟如弓弦待张，回身却一派洒脱笑言】氏族撰名定序，我不如公。驰马猎射，公未必与我颉颃。

氏族志上，自会有孟氏一席之地，我又何必与人争先。我缓缓催鞭，马儿徐徐地走。他口中所谓清贵，不过是先辈们为国尽忠换来的功勋，以及洁身自好所得的声誉。
“父辈教导，男儿立身于世，但求俯仰无愧，不必声名显达。何况盛衰更替，就像今日薛郎与我并辔于此，明日不知是否就名扬四海。”
这盛世人才辈出，孟氏不敢托大。我转头看他，天高地广，当乘兴而行
“那就比试一场，让我见见羽林军的风采。”

【文僚以氏谱定序，武弁以勒石记功。而孟郎之族，鸾鹄停峙，又作天子门生，乃不以身贵骄矜，委实可叹，只——今圣属文重辞，再思封狼居胥的武功，亦称难矣】
得孟郎一言，敢不自勤？
【便拨过马头，正欲环辔引勒去，忽地又折身同他笑言】诶？说来今日是我以己所长而欺博士，来日还要过国子监，请孟郎指点文学才好。
“啾”【上林莽荡已很叫胯下这匹玉兕骢提了兴，马蹄子在苍黄的草稞间来回擦动，一副跃跃欲试态。罢而前身微躬，将将贴伏在鞍鞯上，直把鞭一扬，倒在风中吟道】
多君枉高驾，赠我以微言。交乃意气合，道因风雅存。
——孟郎【不曾回见他在几身内，却是兴起高呼，叫迎面的风掠着声线把话音带去】好一个“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那世俗之位序，又何足耳？

我虽懂些骑射，哪里能和武将相比？不过是他有兴致，我奉陪罢了。欲举鞭，闻他语
“可不是，待你来国子监，我得出道题，好好刁难你。”
马儿似乎也有比试的意思，躁动催促着我，于是一鞭挥下，马儿得令，星驰电发，将风景行人抛在耳后。越前行，视野越开阔，身心畅快。此时听他吟诗，便和了两句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世俗的位序，自有世俗的用处，岂能人人都不在乎？”
譬如察举，我是其中受益者，因此他的夸赞，我受之有愧。

【跑马两圈罢，则筋骨活络，人马俱兴，再同孟郎系马柳边，闻他和道《少年行》，一时也多感喟】王摩诘作得一手好诗，月前我才在须摩提遇着他，此诗倒还未成章句。
【倚马而驻，野云自天际卷舒开来，明光霞蔚烧作大片彤色，一只离群的凫轧轧飞过，孤唳滑落一道又一道山梁】
孟郎有所不知，我还请了一坛新丰酒才求得王摩诘与我添笔一句——【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折身向他，却笑】国子监自是菁莪造士，棫朴作人。羽林军中谁不又羡封狼居胥霍骠姚？

我很喜欢王摩诘的诗，居于一隅，却有天地之胸怀。此时与他下马信步，纵目山水，聊以怡情。他又念诗，《少年行》共四首，他偏偏念这一句。我转向他，心头一震。
“薛郎也，想要驰骋疆场？”
我这话问的多余。谁不想建功立业，何况他已表明了心意。只是沙场凶险，我终究怯了。
“在京城里，护卫皇城和百姓，守一方太平，也一样是为国效命。”

也？【眸光难显得一震，拂着玉兕骢的鬃毛，将草稞摊在掌中凭它去嚼】这么说，孟博士原也有此志？
【是以，目中又转现温色，很惬怀地同他笑】国子监才墨之薮，孟郎镇日啜英咀华，纵非誓命疆场，他日若得黼黻皇猷，燮理阴阳，亦是大丈夫！
【掸去掌中残碎的草稞种子，负手立马柳边，却自喟道】不知兵之害者，不知兵之利。
不瞒孟郎，我虽希冀终有一日纵马沙场，可——太平世才是百姓福，若为图个人功业而望兵燹，非我本愿。
【“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王摩诘这一笔，我竟还参不透】
无妨，还是得缘常去国子监，请孟郎指点文学罢。我若有王摩诘那腹笥渊博，便也去做个诗人了！

我并非此意，但说来未免扫兴，不提也罢。闻他言，颔首
“此言得之。眼下虽无战事，军力仍是大唐与外邦交涉的重要筹码，薛郎未功成名就，我等凡夫俗子却已得薛郎和千千万万战士的庇护，安享太平。如此说来，我当请薛郎吃酒。”
正是斜阳归去时，我也邀他同归。

【坦怀相笑，原是各明因果，不必厘清，说罢各引马执缰，漫走闲言】承孟郎谬赞，倒不敢当。
【霞明玉映，夕光镀在身前一层薄金。豹变焉能及，莺鸣不可求。君子豹变，却非一夕之功】圣德昭昭，远至迩安，才有你我安享太平福。
【一路溜马轻走，忽又忆起什么】白鹿原却不见白鹿，哈哈哈哈！我等孟郎一盅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