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绰不爱看我得意,正要张口,便听掌柜招呼道:“您二位瞧瞧楼上,上面应当还有位子。”他挑眉看我一眼,笑说:“有句老话,叫做‘终日打雁,难免走眼’,说的是不是?叶博士,二楼请吧。”】
【王府井这一排食店的铺面,均是些二层小楼;一楼近来常用卸下的门板充当案板,板面上几样大盘,里面是种种现成的熟食菜饭,边上又配有几条长凳,贩夫走卒们用四个铜板打上满满一份,便可以挤在长凳上饱餐一顿。这在杭州是旧俗,叫做“门板饭”,但传习到四九城,便变成了新风尚。只是东来顺是所谓的“老字号”,老字号老在自有其固守的成规与气象,绝不做门板饭是其一,绝不肯铺开店面是其二了。一楼拢共是七八张散座;二楼是用布帘草草隔开的几个“雅间”,亦有两三张散座。】
【及至我们走到楼上,何安绰才知他自己笑得太早了。】
【的确是还有一张空位。然而我们刚要自便坐下,边上的雅间布角一动,好巧走出一个伙计。满面红光,嘴上亦叫得很亲热,动作却是有意无意地将我们拦住了:“何四爷!稀客哇,好久没见您了!”何安绰在家里的大排行是四。他想了想,说:“上次来照顾你们生意,大概是上个月罢。想来那天你刚好不在。”我不耐烦他们,直截了当地道。】别寒暄了。我看你老兄闪转腾挪、左摇右摆,总之就是不让我们过去,怎么不在天桥底下大展拳脚,来当个呼盘吆菜的小二,实属是屈才了。
【那伙计被我说破,立即变成左望右望,露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小的是本不该拦您,只是这一桌早前给位贵客预定下了,不好坐的。请大爷大人大量,多多包涵,别为难小的了。”我笑了笑,不过笑中带着几分冷气,说。】这位置看来是专为什么皇亲贵胄设的,等闲人是坐不得了?
【说话时,又有一个伙计,引着人往这边来了。来人穿一身崭新的缎面袍子,梳了一条极精致的油亮辫子,辫下坠着深蓝的一颗碧玺。碧玺拿来压辫,确是位贵不可言的“贵客”。再看他的面目英俊,五官深刻,有一双比常人大得多也黑得多的瞳仁,看人的时候,似乎怎么样都脉脉含情;只是哪里有点眼熟。等听到“苏州菜”云云,方始恍然大悟,不就是在楼下的时候,掌柜在我们身后匆忙招待的那一位?】我原也不是有意要比——苏帮菜讲求的是“有味者使之出,无味者使之入”,因材施“烹”;火锅则不管是有味无味,一律重麻重油重辣,吃的尽是调料味,我也觉得没什么好比。倒是开在王府井两里路外的玉山馆,八宝鸭和参糟鱼几样,弄得颇不含糊,亦不逊于苏州本埠的三山馆。我老家离苏州不远,口味本身相近,北地爱吃苏帮菜的又不算多,馆地清净,才说“吃苏州菜去”。
【我同他如此谈论几句,脚步没动,意思是要拒绝了。那伙计却又施展身手,极麻利地再抽了两张椅子出来,一把拉下肩上的白布巾,将凳面一通乱抹:“ 好!‘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同桌等饭的缘分,怎么样也要修个一万多年。您们吃茶谈天,正好稍等片刻,我看见里面有间有人去算账了,恰好是一个双人雅座,说话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