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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色べ安﹏小说°』* <牡丹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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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狮子(上)  
吾闻昔日西凉州,人烟扑地桑柘稠。
蒲萄酒熟恣行乐,红艳青旗朱粉楼。
前头百戏竞撩乱,丸剑跳踯霜雪浮。
狮子摇光毛彩竖,胡腾醉舞筋骨柔。
  
——元稹·《西凉伎》
  
  
  


1楼2010-03-05 13:32回复
    (三)
    “我从来没被人这样瞧不起过!他师夜光凭什么那——么狂妄!?会点法术了不起啊!?要不是陛下还在,我非要打扁那张死人脸……”
      
    李琅琊无言地望着暴跳如雷的好友。看来这次他的麻烦真是不小——大内被“妖怪狮子”的出现扰得人心惶惶,端华带着侍卫们四处奔波却一无所获,被陛下含蓄地责怪不说,最后又被师夜光抢白到如此地步。
      
    “……但总之,事情是还没有头绪吧?听那位司天监大人的意思,是不要你插手了?”
      
    端华沉默了一下,坐倒在厚厚的地毡上伸长了四肢。
      
    “……就算为了在陛下面前挽回名誉,我也不能就这么躲在一边做个傀儡!还有……”他心烦意乱的揉着红发。“还有那些现在也醒不过来的人,想救他们啊……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小事!”
      
    “这样啊——”李琅琊叹着气站起身来。从檀木衣架上取下了斗篷。“你想怎么办?是从丹凤门找起,还是由内宫往外查?我奉陪到底就是了。”
      
    “知我者琅琊~”端华笑嘻嘻地跳起来,余光却瞥到屏风后露出一点绯红的衣角。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金屋藏娇啊?”
      
    配合着一个长长的呵欠声,艳丽的宝相花红衫悉簌响动起来。双飞金鹧鸪的屏风后露出了冰雕般清丽的容颜,异国情调的绿眼睛闪着怎么看都有点狡黠的光芒。
      
    “不要以已之心度人之腹啊——中郎将大人!我是有事来拜访九殿下的,你突然冲进来的时候我正在读书哪。”
      
    安碧城身边果然散落着一些卷轴和书册,端华一边嘟囔着“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波斯小子是猫怪化身吗?”一边随意扫了两眼。突然,他脸上的笑容一凝,人已经向屏风后直掠过去,从地上抓起了一卷帛书——“这是什么?!”
      
    那帛书已经微微泛黄,柔韧的肌理间散发出古旧的香气。从端华指间露出的书卷末端,正描绘着一只纹彩焕然的黄金狮子!
      
    李琅琊也吓了一跳,连忙凑过去看,一边说着:“不是说来找一些失传的曲谱吗?难道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看到那活灵活现的狮子图案,他也眨着眼睛没了主意,片刻静默之后,两人的视线一起投向了端坐不动的安碧城。
      
    “……喂,不要瞪着我,两位请仔细看看,此狮子非彼狮子啊……”
      
    安碧城从端华手中拿过了帛书慢慢展开,卷头处用小篆标示着题目——《五方狮子舞》。
      
    “这是从西域传来的杂戏歌舞,当年在长安盛行一时,据说还曾在太宗皇帝御前表演过。不过现在流传的伴奏曲谱残缺不全,就算薛王府藏书中的这个版本,也不是完整的呢。”
      
    “——那就是木刻狮头,由人披着绣衣扮的假狮子嘛……端华,不如我们歇一歇再进宫吧,你现在这样草木皆兵不成啊……”李琅琊担忧地望了望端华苦思冥想的神色。
      
    “狮子妖怪……狮子舞……曲谱……歌舞……”端华紧紧皱着眉头念叨着这几个词,好像打算硬从迷雾中清出一条思路来。“……我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可恶!到底是什么啊!?”
      
    安碧城支着额不知在想些什么,手指轻轻地敲击着帛书上的描金狮子,半晌忽然问了一句:“你刚才好像说,除了萧家三郎,还有三个人被火焰狮子袭击?他们是什么人?”
      
    “一个是太乐署的乐官,一个是教坊司的伶人,还有一个是梨园部的琵琶教师……”端华声音忽然一顿,李琅琊也好像悟到了什么,低低说了出来:“萧云封好像也是吹笛时遇到金狮子的?”
      
    ——两人异口同声叫了出来:“难道是‘音乐’引出了狮子!?”
      


    4楼2010-03-05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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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伸出的手忽然停滞在半空。
        
      灼热的气息,被猛兽窥伺的感觉……
        
      在他霍然回首的同时,一排长窗被飓风狂暴地推开!凌厉的气流卷着雪片直扑进来,在那不自然的急旋中,几缕妖异的浓红色渐渐聚拢,结成了半是烟气半是光流的庞大形体。
        
      ——被炎光和冰雪所包围的金色幻兽,像异空间里绽放的一朵梦魇,再一次乘着火焰奔腾而来!
        
      老教习因为过度的惊惧而神情一片空白,拿着木拨子的右手不自觉地往下一坠,在琵琶弦上划出一道凄怆的滑音。裂帛般的声调让金狮子猛抬起头看向他,刹那间高涨的焚风让屋子里每个人都白了脸,却发不出一声惊呼。
        
      端华咬了咬牙,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慢慢地,不引人注目地移动着,试图挪到一个攻击的最佳角度。可偶然一瞥间,他看到了金狮子的眼睛——
        
      不是昨夜那几乎要沸腾起来的狂躁眼神,可以看到它眼中金色的光芒缓缓收敛,现出琥珀一样沉静的眸色。那是……如同宝石之髓般静静沉积的悲伤,有岁月无尽的影子在波心闪着暖光。
        
      火焰的猛兽以一种优雅的步态走近了老教习。它无声地蹲坐下来,以一种和形体殊不相衬的小心神态俯下首去,轻嗅蔷薇一般挨近了琵琶,仿佛想从空气中追索回飘散的音符,追索回那倏忽即逝的,莽风沙的幻境……
        
      敲击冰盏一般的笑声乍然响起,比雪意更深的寒冷已不知何时侵入了肌体。像突兀的墨痕渗进了冻水,一道黑色人影出现在彤云低锁的空庭之中。
        
      夜光施施然站在越来越密集的雪霰中,墨色弹花的锦衣,飞金孔雀纹的腰带,衬得那本应超逸的身姿寒峻而峭拔,像幽魄沉沦的古树一般,散发着冷冷的寂灭气息。
        
      “居然还是被中郎将占了先机,之前的我,真是说了十分失礼的话啊……”
        
      望着金炎流转的狮子幻形,淡水色的眼睛一闪,师夜光闲闲向身旁的空气中一伸手——朔风与雪片随着这一个动作而改变了方向,急速聚拢成了小小的气流龙卷。当他从风之漩涡中抽回五指时,手中已多了一把闪烁着森然冷光的长弓。
        
      左挽右持,左手平伸,右手中指、食指齐眉——稳健而洗练,无懈可击的武者之姿。随着他拉满弓弦的动作,乌云般的袍袖卷着雪砂翻飞而起。仿佛冥河的幻水卷起了虚无波涛。
        
      “多谢你们为我召来了猎物!”——年轻术师的唇边掠过一抹幽然的笑意,左手已松开了绷紧如满月的弓弦。那本来空无一物的指间,忽地闪过了一道尖锐的寒光。虚空中蓦然流淌出一痕幽绿的火焰,借助那弓弩之力迅捷无伦地射出,一路撕裂了空气,惊破了雪光,像拖着不祥彗尾的流星,呼啸着直扑向金色狮子!


      6楼2010-03-05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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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牡丹狮子(下)  
        泪垂捍拨朱弦湿,冰泉呜咽流莺涩。
        因兹弹作雨霖铃,风雨萧条鬼神泣。
        一弹既罢又一弹,珠幢夜静风珊珊。
        低回慢弄关山思,坐对燕然秋月寒。
        ——元稹·《琵琶歌》
          
              
          
        (一)
          
        幽绿的火焰之箭,像冥府投出的妖艳请柬,以一种寂静而充满杀机的速度向金色狮子飞袭而去。
          
        好像并没有从琵琶胡音的残梦中清醒,金狮子带着犹疑的神情抬起头来,杀气的锐风让它跃起身子想要躲避,飞纵的势头却与破空而来的利箭撞个正着!
          
        ——那不是属于人间的猛兽发出的嘶吼,饱含着痛苦与哀戚的低鸣在炎光中回荡,随着那一箭的贯穿之力,金狮子的形体在刹那间崩散为四散的星火,像千百道小小的烟花般爆裂燃烧,随后迅疾地消散在虚空中,并没有留下丝毫灰烬作为存在过的证据。
          
        仿佛捉影捕风的猎杀,未能终止绿色光箭的攻势。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它穿过了消失的狮子幻形,像下一个撕裂的目标掠去——
          
        金属与木材的锐响一下子爆开,丝弦凄切的断裂声切割着空气。人们的惊呼声晚了一拍才响起——那面片刻之前还流淌出苍凉音韵的琵琶,已经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片,断掉的五弦胡乱向上伸展着银色的轨迹。不过方寸之远,跌坐着面如土色的老乐工——刚才如果不是一只手全力将他往后一拉,躲开那必杀的绿炎之箭,他的结局只怕和这琵琶一样凄惨吧……
          
        安碧城放开了抓着老乐工衣领的手,冷冷地望向窗外——云气凝成的长弓已如烟蔼一般消散,黑衣的术师正望着空中若有所思。
          
        “……是没有附着物的灵体?怪不得咒术之箭也抓不住它……”
          
        忽然中断了喃喃自语,师夜光的眼神募地转向了安碧城。
          
        刀锋般的眼尾眯成了危险的弧度,两人视线交汇的地方,空气恍惚刹那间凝成了薄冰的帘幕……
          
        用力摇了摇头驱散那冰冻的幻觉,端华单手一撑窗框跳进了庭院,直视着师夜光精致的面孔:“——原来你所谓的‘驱除恶灵’,就是把无关的人也一箭射死?”
          
        师夜光依然保持着风姿翩然的微笑,但眼神又空又冷,像结了霜的古怪梦境。
          
        “为了完成陛下的嘱托,总要付出些代价——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呢?”
          
        瞬间的错愕过后,红发青年的眉宇间浮起了少见的森冷怒意:“——那么就让我这个大惊小怪的金吾卫中郎将告诉你!护卫皇宫和皇宫里的人,就是我的职责!要怎么捉鬼除妖随你折腾——伤到无辜的人,我就是要管!”
          
        师夜光掩着唇轻笑了出来:“哎呀哎呀——我好像激怒了长安贵公子里的正义使者呢……只不过为了皇宫里微不足道的几只蝼蚁,值得吗?”
          
        “——没有人是蝼蚁的,司天监大人。”一个温雅的声音悠然响起。
          
        李琅琊倚在窗前笑了一笑。
          
        “比起乱跑的金狮子,随意伤及人命,制造更多的恐慌,更加有损司天台的名声吧?何况除夕庆典近在眼前,皇宫里突发流血事件,还真让我这个文弱多病的,陛下很关心的侄儿——深感不安,非常不安啊……”
          
        师夜光的眼神闪过一丝波动,随即又换成了水镜般无瑕又虚假的的笑容:“原来薛王府的九殿下也在这里消遣——刚才失败的法术被您看到,还真是丢脸呢。”
          
        “失败?——怎么会?多漂亮的幻术啊~您突然变出弓箭的样子还真是吓死我了~”李琅琊依然保持着轻抚心口,弱不胜衣的姿势,笑嘻嘻地扑闪着眼睛。
          
        “——如您所见,我的咒禁之箭只是暂时击碎了狮子妖灵的形体,并没有捕捉到鬼魅的实迹。所以……”师夜光似嘲讽又似戒备地看了端华一眼。“所以,中郎将大人和我,都要加倍地努力,才能向陛下有所交待呢!”
        


        7楼2010-03-05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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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一串辽远悠长的音韵从琵琵弦上流淌而出,少年仰起了脸,幽艳的月光勾勒出一个柔和的笑意。
            
          “说这里是墓地没有错,这里埋葬着无数人的梦呢——腰肢比红柳更柔软的舞姬;奏出的乐曲能让贺兰山雪水倒流的乐师;放开歌喉,连飞过关头的大雁也要落地倾听的歌手……再好的表演,也有终结的一天,他们在长安的宫殿里一代代老去,思乡的梦却完结不了……”
            
          少年挥动衣袖指向远方,带动着细细的银砂飞舞起来。“这是思念之力凝聚的幻境,是沙漠子民千里以外的故乡。本来我们可以一直沉睡下去,可是……”
            
          沙地中现出了小小的漩涡,好像最精致的白瓷研成的粉末,细腻的砂粒飞卷在空中,形成一道微型的飓风。银色光流在旋转中渐渐成形,强健的四肢,微卷的鬃毛,宽阔的额头与嘴巴——猛兽的形体,却有着奇异的温柔安静。怒放牡丹般的红色炎光收敛成了淡淡的光晕,在月下沙漠凝成孤独华丽的雕像。
            
          “……火焰狮子!它不是被射……呃,射碎掉了吗!?”后半句话变成了不确定的小声嘟哝,端华回过头向好友求证着,得到了猛烈点头的热切回应。
            
          硕大的脚掌不曾在沙面留下印迹,金狮子静静地在少年身边卧好,甚至小心地圈起尾巴。头枕着爪子,鬃毛纷披下来,金色的眼睛温情而聪慧。
            
          少年微笑着拍了拍它的头,宠溺的眼神笼罩着暖暖的哀伤:“可是这个孩子……它不知道故乡的样子。它只记得在千人面前起舞的光荣。壮丽的庆典,如雷的欢呼,狂风骤雨般的琵琶声——那才是它的梦,并没有沉睡在这里,而是偶然之下脱离了结界,在宫禁之中游荡。现在我身边的,只是金狮子的躯壳罢了……”
            
          “原来是执念化成的精魅,所以会追逐着乐声奔走,甚至吞噬人类的生魂来滋养自己?”安碧城轻轻一弹指,蹙起了形状优美的眉峰:“——这样下去,它会变成无法控制的恶灵,皇宫的术师下次也恐怕不会失手。”
            
          “就是这样啊……”少年无奈地轻笑了。“那位术师实在太过危险,他身上有比死亡更黑暗的气息……我愿意尽全力替这孩子弥补过失,却不能冒险相信夜光大人——但是你们,似乎是可以托付的人呢……”
            
          “之前被捕捉的生魂,也困在这个结界里,金狮子也同样是带他们回到现世的使者,如果它被术师毁灭,连这个梦之结界也会随之崩溃。是为了自己的安逸打算也好,为了替金狮子赎罪也好,我都要以无比的诚挚拜托三位——请赶在术师夜光之前,找到金狮子的灵体,并让它得到安抚——”
            
          水波一般震荡的感觉自上而下侵袭了黑曜石的天幕,连端华急切的大叫声都仿佛带了不真实的波动——“你说了半天,到底要我们怎么帮你啊??!”
            
          一道裂隙从满月的天空开始扩大,白昼的晴光渐次涌入,星月之夜的幻像以雪融的速度消逝着,银砂与月光,夜色与烈风的飞速交错中,少年最后的低语也被切割得模糊不清——“同在长安的异乡人啊,你一定知道……”
            
          虚像完全散去的一瞬间,深冬的冷风裹着雪片呼啸而来,扑头盖脸地扫清了三人残留着幻像的视野——风雪的来源正是洞开的大门,它们刚刚被蛮力从外面推开,随着轰然响声涌进来的金吾卫士和教坊乐工,正以复杂的眼神打量着跌坐在尘土与蛛网中的三人组。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通过了窄桥,进入了那间湖心水榭——不,应该说,是至少积了十年以上灰尘的老屋。片刻之前华美的灯光和纱幔都是虚妄,真实的境地是:蛛丝有气无力地点缀着雕梁,室内陈列着一排排木架,上面全部堆满了残破的乐器。折断的玉笛、褪色的箜篌、断弦的古琴、漏风的羯鼓……
          一位老乐工小心翼翼地走近两步:“殿下,大人,你们……还安好吧?刚才我们觉得事情不对,就立刻通知金吾卫一路找过来了……”
            
          “……真的,是墓地啊……乐器的墓地……”李琅琊抹抹脸上的灰,站起来茫然四顾。老乐工只好以生吞鸡蛋的表情把话题接下去——“……这,这是个多年没开启过的老仓库,因为很多乐器都是在先帝御前演奏过的,残坏之后也就没有毁弃,堆积在这里供奉。前几天洒扫迎新时,封门的朱印不小心弄坏了,不然多少年也不会有人进来的……”
            
          朱印?……这就是所谓“结界”的缺口了吧?
            
          三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点头,微笑……呃?
            
          安碧城对上了端华“你,你在干嘛?!”的眼神,忙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的另一只手,正把一面弦断蒙尘的曲项琵琶悄悄藏在厚重的斗篷下面,就在衣袍掩映的一瞬间,那琵琶背面的紫檀木质纹理上,正露出一只金丝镶边,螺钿装饰的狮子图案…… 


          10楼2010-03-05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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