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太宰治仍旧和他结伴,仿佛中间隔绝了他们的那些岁月从不存在。他们仍像小时候那样分享便当,一起回家,只是有什么东西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太宰治向来对自己剖析得清清楚楚,他有时以为自己只是需要找一个可以栖息的树枝,一只将他从深冬里拽出来的手,一个来得及时的拥抱,而中原中也正好能将这些全部都给予他,所以他才在中原中也这里停留;但现在他开始不确定了,或者说他一直都不太确定中原中也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有很多。但太宰治怎样都觉得不对,那些“阳光”“救赎”一类的词语用在中原中也身上会显得太轻浮,“爱”“依赖”这些则又过于沉重。他才高二,正是读书的年纪,用上这些大概会被人误解为故作深沉,于是怕麻烦的太宰治决定放弃思考这个问题,转而心无旁骛地期待起那个遥遥无期的富士山之旅。
——他的人生太过乏味,只有期待些什么,才能支撑他虚弱无力的灵魂。
梅雨季过后就快入秋了。
奔放的夏季哪怕是离开,也要在人间留下自己的痕迹,好让大家铭记它。于是它会痛快地下一场暴雨,将所有的闷热都压制深埋——这是太宰治喜欢夏秋交季的原因之一。
而中原中也认为这个时节太过色彩斑斓,反而不如春冬时节那种肃静的美令人安稳。那种颜色看起来很躁,像跃动的火。
很奇怪,彼此喜欢的季节倒与自己所流露出的情感完全相反,一个喜欢春冬一个热爱夏秋,两人凑在一起,正巧包揽了一个四季轮回。
这一年的夏末也并无意外地下了暴雨。当时教室里已经只剩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两个人,他们坐在一起,看窗外的雨幕拢了整个天,既苍白又阴沉。
“回去吗?”太宰治问他。
“这么大的雨,让你早点回去又不回,现在出去,就算有伞也会被淋成落汤鸡。”
“没关系嘛,”太宰治握住了中原中也的手腕,滚烫的温度让他不禁瑟缩,“就这一次而已。”
于是中原中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顺便还以雨太大不方便回家为由让太宰治来自己家里住一晚。两人肩靠肩地挤在一把伞下面,顶着风和雨向家的方向走去。这把墨绿色的小伞根本遮不住什么,暴雨像剑似地戳在伞面上,砸出一声声闷响,又落在他们的发丝上,肩上,鞋尖上。他们看起来狼狈极了,却又无端地生出一点互相依偎的意味来。
回家的路在此时看起来很遥远。天和地是同一种灰色,一眼望去好像怎样都到不了尽头。他们的伞摇摇晃晃,像是马上就要淹没在海浪之中的孤舟;偶有来不及避雨的行人狼狈地从他们身边跑过,又钻进一旁便利店的铺子里。他们相视而笑,举着一把几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的伞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到家的时候两人的身上都湿透了,却没有人感觉到冷。他们一前一后进了屋,换下湿淋淋的衣服和鞋子后各自捧着一杯热开水坐在沙发上发愣。过了一会后中原中也率先去洗澡,于是客厅只剩下太宰治一个人,静悄悄的。
中原中也的父母走得早,于是他一个人来到这个城市,租了一个一房一厅,一边兼职一边在这里开始了自己的学习生涯——这些都是中原中也告诉他的。现在太宰治环视一眼房间,开始考虑起新的问题了:晚上他睡在哪?地上也不是不行,只是不知道这小矮子有没有备多一套被褥在这里。
他的胃有些隐隐作痛,晚饭没有按时吃又淋了雨,想必这会是不太好熬了。太宰治收起了脸上的表情窝在了柔软的沙发里,手中的杯子轻轻搁在腹部用以取暖。
中原中也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太宰治已经靠着沙发睡着了。他浅眠,客厅的灯又大刺刺地亮着,以至于中原中也一开门他就已经醒了——只是他很困倦,就仍然只是闭着眼睛,一边听着中原中也的动静。
他感觉到中原中也轻推了推他的肩,声音由于沾染了水汽听起来有些模糊:“太宰?洗了澡再睡,不然明天就感冒了。”
于是他睁开眼睛,刚想站起身来,胃部的刺痛便让他身体一僵,以至于他又跌了回去。他抬起手臂没让凉透了的水从杯子里洒出去,配上乱七八糟的头发看起来狼狈极了。
“欸。”太宰治轻呼一声。
中原中也眼疾手快,一边将那杯摇摇欲坠的水接过来放在了茶几上,一边伸手扶住了太宰治。他不知道太宰治有胃病,以为是什么大问题,有些不知所措。
“——还好吗?是不舒服?”
“睡麻了腿而已,”太宰治笑嘻嘻地敷衍过去,“中也很担心我嘛。”
“滚开,”中原中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有些羞恼地别开了视线,“我只是觉得要是你死在我家里我会遇到很多麻烦而已。”
“开玩笑的嘛,我去洗澡啦。”太宰治趁着胃消停的一小会赶忙躲进了浴室,生怕再暴露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