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到现在也不平静。虽早已封刀，欺男霸女占人田产时有发生，吃的东西总是不够，每天都在饿死人。这世道，何时会太平呢？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立恒，你是有本事的人，既来了我霸刀营就是我家人，以后不必叫我主公了。

厉天佑要杀立恒？笑话，我霸刀营的人你说杀就杀？便是你哥厉帅亲至又如何，我霸刀营怕过谁来？细细嘱咐了立恒最近不要单独外出，没事就待在大营里。皇宫传讯召我觐见，方伯伯有事找我？

佛帅，娄相，王尚书，这么多人都在？茜茜，今晚城内捉拿叛将，西门城防由霸刀营接手。叛乱？谁？齐元康。我愣在当场，凉意由尾椎升起，占满整个后背。齐叔叔？不可能，我爹和齐叔叔是世交，齐叔叔不可能叛乱。茜茜！百花姨打断了我的话。齐元康里通朝廷，证据确凿，陛下已令其闭门待参，今晚便拿人。我慌了，环视四周，佛帅仰天王寅看地，娄相眼神复杂，嘴唇微微翕动却没发出声音。我想张嘴分辩，仰头却看到方伯伯无比陌生的脸，他皱着眉头盯着我，眼里尽是疑惑，仿佛是在问我什么问题。我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没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话说出口却变成了，我愿去齐府劝降，若不成……若不成，末将愿送齐叔叔最后一程。

从皇宫出来，隐约听到娄相在背后叫我，假装听不见快步走掉，不想跟他们说话。回营里，情绪稍好了一点，跟宁立恒聊了些公文政事。宁立恒这人很有意思，一个书生不好好吟诗作对，跑去练武，你能练出头就有鬼了。平时总捣鼓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擂子风车，做起事来却像个老头子一样毫不出彩。他课堂上讲那些东西，我也有所耳闻。无所谓，既然敢大声说出来，就不会是为坏我基业，霸刀营这点容人之量还是有的。晚上要去诗会？外人都说你诗才无双，有那么厉害吗？你给我写一首如何？唔，虽然不是全明白，不过确实很有气势的样子，算你有本事。

今晚没有月亮，倒是个适合杀人的好天气。叹了口气，我让他们守在齐府门外，独自敲开门进去。两边走廊人影闪动，脚步细碎呼吸低沉，是齐府的家将。我毫无惧意，抬步走进大堂，齐叔叔垂头坐在桌后，盔甲叠放桌前，长枪横置其上。齐叔叔，我叫了他一声。缓缓抬起头，他仿佛老了十岁，满眼血丝头发花白，嘴角紧抿。茜茜，没想到会是你。他苦笑着说。齐叔叔，跟我走吧，把事情说清楚。我怀着最后一分希望说。说清楚？怎么可能说的清楚？他摇了摇头。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你看这杭州城，可有半分无有高下的样子么？我们杀了当官的，杀了富户，然后呢？我们自己去当官，自己去抢钱抢粮抢女人，到得头来，真的比朝廷做的好吗？我们的前面，还有路吗？

他顿了顿，继续说，除了受招安，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听他如此说，我心乱如麻。想反驳却无从说起。是啊，新朝甫定，百废待兴，可城里数月以来乱象丛生，杀人越货欺男霸女，桩桩件件不止我都看在眼里，可是没有人表示异议。毕竟打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稳住脚步，纵然有人想占点便宜也不能太过苛责。过段时间就好了，过段时间就安定了，我一直这样心存侥幸地自我安慰。更深层次的东西，我没有能力去解决，也没必要去考虑，当然现在我得承认大部分是因为我不愿意去面对。

茜茜，齐叔叔打断我的思绪，大侄女，你能来，叔叔很高兴。可是方腊不容于我。他缓了缓，嘴角再次紧抿，脸上现出坚毅的神色。也罢，我死不足惜，只可惜我这一死，永乐朝气数也已断绝，再无生路。你还年轻，如果事不可为，照顾好自己。说罢，吐出一口浊气，右手猛然抬起，已然翻出一把匕首，我大惊之下欲上前阻止，可是终究没来得及，只被鲜血溅了满头满身。我久经战阵本来见惯生死，此时却被这惨烈的自戕镇住，一时呆立当场。庭外发出长啸，齐府家将朝我冲来，轰的一声大门飞到两边，门外我的人也冲了进来。齐府众人已是笼中困兽，我心神不守遇上这群死志之士，匆忙之下挨了好几下。幸好门外守军救援及时才得以脱身。

战局结束，我装敛了齐叔叔尸首，然后派人通报皇宫，巨大的疲倦席卷而来。这时来人通报，立恒出事了。厉天佑，***。我心里一阵无名火起，抓着刀就往四季斋赶。夜风吹拂身上的血迹干涸凝固，很难受。干脆撕了外袍扔了斗笠。紧赶慢赶还好是赶上了，厉天佑盯着我看了好一会，终于带着他的人走了。看什么看，敢动我的人，立恒要是死了我给你眼珠子抠出来

救下立恒，我一点睡意也无。身上还在隐隐作痛，齐叔叔的话宛如谶语在脑子里挥之不去。齐家兄弟带人来找我寻仇，今晚是难善了了。我心中苦涩，却不想辩驳，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很理解他们。那就，打了再说吧

连番大战，终于是支撑不住了。立恒背起我往回走，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没想到背膀还挺宽阔有力的。我和他说起心中疑惑，他絮絮叨叨的说些半懂不懂的话，什么庄子里的人要公平要秩序什么的。我真想敲开他的脑壳看看，你有病是吗？你家里是什么秩序，你父母妻儿人人平等吗？他越说越多，我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好笑。忽然，齐叔叔的临终遗言又在耳畔想起，两个声音重叠到一起。我难以抑制的激动起来。呼吸急促，挣扎着直起身子。老实一点，我背着很累呢。他不满的抱怨。我忽然听懂了他的话，宁立恒，你原来是这个意思。你真是个……奇葩，怎么会有你这种人。不过，很好，好的不能再好了。宁立恒，我叫他。嗯？我们……明天就开始做吧。

宁立恒，你到底是什么人呢？你这样的人，连同你说的那些道理。是不会容于这天地的。除了我以外，你遇到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武朝皇帝，都不会允许你说那些话，做那些事。嘿嘿，总算你运气好，遇上我啦。

不知道立恒在课堂上搞什么，神秘兮兮的，连陈凡都卷进去了，陈凡还是什么正经人啊，真是不上进。忽然有人来报，街上出了事，陈凡不知怎的，得罪了包道乙。立恒呢？有没有事？我来不及细想，急忙带人赶过去，陈凡看样子伤的不轻，我赶紧把他们弄进霸刀营。没一会，包道乙居然上门要人，你这狗道士真不长眼，不认识我霸刀营的门么？平时男盗女娼就罢了，打了我的人还这么嚣张，你怕是活腻了。我直接带人列阵，他敢不退就杀。还没杀几个呢，厉天闰就赶到了。这人也跟我不对付，我根本不拿他当回事，镇国大将军？你最好镇的住吧，我霸刀营是不认这个的，想怎么样随便你啦，无所谓的。

这几日都和立恒讨论我们的设想，关于未来的种种可能性和实现的途径，我心里难以抑制的兴奋。在庄子里还照他所说的，让大家那什么，哦，对，投票。虽然效果一般，不过刚开始嘛，总是比较困难的，毕竟这可是天下第一的大事，是超过所有人的功绩的事。立恒说，即便我俩没能完成，只要把这事记录下来，留颗种子，也足以青史留名了。我是绝对同意的，并且我俩的名字肯定要在皇帝的名字之前。这是肯定的

这天下午，准备去打劫包道乙老巢的时候，立恒的小丫鬟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还带了个女扮男装的漂亮小姑娘，在他耳朵边嘟哝了几句，就在一边抹眼泪了。立恒说了事情经过，我有点哭笑不得。去吧去吧，给你一百人，晚上设宴给嫂子接风，我挤眉弄眼的对他说。看到立恒吃瘪的样子，我只感觉好笑。很少听立恒提起他老婆，是怎样的风采呢？会出这种事……好奇。当然，我理解他想送老婆丫鬟离开的行为，而且毫不怀疑他对我的忠诚，因为我对他来说，比他老婆重要多了。呸呸呸，倒也不能这么说，不过离了我，他确实不可能一展抱负，这是他这种疯子能忍受的了的吗？绝对不可能

这就是立恒的老婆吗，也没有特别漂亮嘛，那个富家公子是吃错药了吧。嗯，皮肤挺白的，嗯，个子没我高，嗯，脚步虚浮四肢无力，就是个普通的富家小姐嘛，看着是温温柔柔的，不知道脾气怎么样。看起来立恒很喜欢她啊，宁立恒你眼光挺一般啊，或者说你这样世上独一份的人也有这么庸俗的一面？嗯，都怀孕了，那就在这待着吧，总之进了我霸刀营就是一家人了。宁立恒是，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