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 | 自雨亭】——宫内乘凉处

【细风摇枝丫，有着动人的情态。亭角檐铃飘，垂下轻巧的影。教我的先生曾说过，习字时不光要死记硬背那每一笔的落点，更要向树木与花草请教，去描摹与学习那自然的美，溶于字中。故而，今日我学着先生的风雅，让宫人搬了小几与席子，在亭子中练字。可嘴上说“要在运笔中摹写美韵”容易，实际落到手上，又是歪曲扭八的字儿。】
……怎么写得越来越不好看了。
【懊恼地自语着，心里越想让那一“撇”学着树枝一样舒展，它就越发扭到歪处。那另一半的“捺”犹如被打瘸的腿，丑陋又有些滑稽，让整个字既像蜷缩的蚯蚓，又像软塌塌的面鱼。未发觉身后有没有人，只盯着面前小几案上这几个惨绝人寰的丑字，难看得令自己揉了揉额头。】
屋里练也练不好，来外面也练不好，我可真笨到头了……

【我挺喜欢珠镜殿，因为在处处景致大体一致的大明宫里，这殿中有棵长势过分蓬勃的梨树。梨树从发蕊开始到谢，约莫也就不过八九天，我早想着去看看，却因各种事被牵住了脚步，始终未成行，金奴倒是约了一次要同来，偏巧又错过了，越王的母亲太妃做寿又热闹了两三日，等真的进珠镜殿来，冰肌玉骨的梨花已开得差不多，枝头蕤蕤地生叶，梨香也淡了。那就当来看穆才人吧，重振了精神，还是大步往里走去。前些日子听盈盈提过这个丫头，说污了裙子的事，盈盈一派天真，并不拐弯抹角地说她不好或自己卖乖，只是一五一十说了那天的事，平日见惯了曲意逢迎口蜜腹剑，越发喜欢盈盈直来直去的性子。我同盈盈打赌，说哪日我也来会会这穆才人，咱们赌赌她会说些什么，是告状呢还是不提呢？盈盈也好奇，相约以饼为筹，盈盈笑说要自己做一回饼来玩，便允了，不知她这几日可学过揉面了没有。想着这些七七八八的事，险些走过了，没想到面前还有个比我还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看看她忙活什么，一见到桌上的字，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穆才人说的什么话，朕看你是天赋异禀才对。

【身后的语声传入耳中，第一反应竟是想赶紧低头，遮住脸颊与下颚——正因这几日里，脸上冒出了数颗痘疱。人生总是如此，当我不需见人时，脸上还是光滑得很。当见到陛下时，总是不争气地有痘捣乱。心中乱成了线团，也不知今日的傅粉够不够遮掩那几颗痘。此时也俱往矣，想都来不及，赶紧回身施礼低头一气呵成。】
陛下万安——
【见陛下此时早已发现了那歪曲蜿蜒，如蛇如虫的字，心里真是又羞又窘，只觉想起了少时写字时的先生吹胡子瞪眼，又想起阿娘看到我的字时摸摸叹气摇头的样子，便像霜打的茄子——怎么运气这样差，正巧是面上长痘时见陛下，还被瞧见这一手字。也不知道陛下是觉得好笑，还是觉得好丑。撅起了嘴，一双圆眼都要湿润了，像小兽一样轻轻抬起向上翻着看。】
天赋异禀……？陛下是说妾的字儿天赋异禀吗？可，妾自己瞧着，却有些，软得……像大饼……

你又不进中书门下，字写不好又有什么要紧，不必如此苛责自己。
【春光正好，就叫她不必张罗，这树下小坐也很适宜嘛。】
就是往后育有儿女，叫个老师教他也就是了，朝中会写一手好字的人多如牛毛，不少你一个，倒是写成你这样还有耐心坚持练的，最是难得。
【叫她坐，而后静静上下打量了两眼，怎么低眉臊眼的这么局促？不像盈盈说的那么张牙舞爪嘛。委屈巴巴把眼抬起来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可怜，不由得心软生怜】
怎么，还要哭鼻子吗？

【打小都是阿耶阿娘常说我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反复练也不好，是性情太毛躁。却未曾想到陛下竟说——既是写得不好，还坚持练字，我也有难得之处呢！望着陛下的眼神便除了崇慕，又多上几分感激。】
妾才不哭呢，有陛下说妾难得，夜里做梦都要高兴得笑出来啦。
【宫人奉上切好的甜梨，此时的啦子正是香甜爽脆，果味的馨香很美。见陛下既不觉那爬虫字丑，又未盯着我脸上几颗痘瞧，心中便甜了起来。心里难受的事便消散了，几日前与褚娘子那沾成小泥人的倒霉事，就向过眼云烟一样更不去想了。本来跳脱爱耍的性子也上来了几分，一手用小竹签插着一块梨子，心里雀跃，眉眼笑得眯起成一道月牙。】
那……能问问陛下，这几个字，怎样写来，才可不那么丑吗？就，比如说这个“永”？

你倒还挺钻研，只是叫朕给你讲写字，朕还真不知从何讲起。你还不如问问韦郎——他的字漂亮。
【偷懒这事是要上瘾的。我近来已不怎么非要追求勤勉了，因为知道我这皇帝做得不如别人，那努力还有什么意思呢？有几个老头话说得委实难听，什么亡国在即什么基业尽毁，我看这天下也很太平嘛。我泱泱大唐立足百年，还能毁于我李普一人之手？不能！对自己都得过且过了，对娇花似的小娘子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凡事不必较真，我瞧她的字，虽不工整，却也趣致盎然嘛。至于叫韦郎教她，可能吗，韦郎虽风流，却也不敢与朕夺美吧。】
真的？那你倒是说说，昨夜做了个什么梦，梦见朕了没有？或是，梦见褚氏了没有？

我字儿写得这样，叫自己人看了已是害羞，可不能叫外人瞧了去。不妥不妥，才不能找韦郎学。
【提及这几日的梦，未免是又笑又窘，两条柳眉挑起，露出小虎牙，笑着一边说一边回忆。】
我也想梦陛下，可是有三次，梦见的都是我在殿外，马上就要见陛下了。舍人都通穿了……我就在这个时候醒了。当时可懊丧了，好歹迟些再醒，让我在梦里见上一面呀。
【提及褚才人，那日二人相互嘲笑的情景浮现眼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还是有些好窘。便托着腮，眼珠儿抬着回忆。】
褚才人倒是没有梦到，那日花园里，她踩了一脚泥，我见到时，觉得实在有些好玩，一下没憋住……就笑了。
【本来心里回想起来，有时也过意不去，可她如小猫一样，在泥水中弹起跳脚的样子，着实忍不住呀！】
虽然后来我也踩到泥巴，她也笑我来着……

我才发现你回了

自己人？确实确实，你与朕就是自己人嘛。如今这个自己人就在你眼前，你也不必到梦里去见了。现在就过来！
【日头渐毒，就是在树下也觉得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往殿中去，她这儿不似别的地方总有各式各样脂粉香气，进了殿内，依然是那股淡淡的梨香，只是仿佛飘在云山雾罩里若有似无，不由得拉她一把，闻闻她身上又是什么香】
哈哈，盈盈连我都笑，在你面前又怎么能忍得住？你也莫挂记那条裙子了，叫常奉带你去领几匹最喜欢的料子，踩脏了也不怕。

陛下您真好！
【得那一句“自己人”，心里比吃了后街的糖饼还要欢喜，高兴地笑到嘴角抑不住扬到脸颊去。与他一同往殿中去，午后暖阳晒得人热彤彤的，牵着他的衣角摇摇，像小动物一般蹭了蹭。】
有您送的料子，别说是一条裙子沾了泥，就是多几条我都不难受啦。
那个……其实……那天也是我先笑的，现在想想褚娘子也……着实有些无妄之灾，要不，您也让常力士给她选点料子吧……
【这真的只是觉得她有些无妄之灾，并不是真想与她和好！更不是觉得她可怜！就是这样！小霉星就是小霉星，我才不想为她说话……就，就只是想到她也有些无辜罢……唉，说到后来也扭扭捏捏起来，反正说便说了，赶紧带过说点别的……下次还与她吵的，不能让她知道我还为她说过话。】
就……就是这样啦……那个，方才外面日头热，陛下何不在竹席上好生歇息一下，还有冰果子呢。

【摸摸她的小手，软软的，小小的，或许捉起来闻闻还是香香的，想及此处，不免心头一动，真把那只不安分地牵着衣角的手拉起来亲亲，嘴角也似乎染上了一丝甜味儿】
我以为你会怪她，没想到你还记着要给她送块料子，亏她还担心你不理她了呢，回头叫她也给你准备点回礼，不枉你惦记她一场。
【放下她的小手，牵着她往里厢去，逗着她】
什么果子？都说美人是冰肌玉骨，你是把自己冰了冰是不是？

我可没惦记她呢，才不想见到她，我就是……就事论事，才没与她要和好。
【嘟着嘴狡辩着褚小霉星的事情，一边与他往内室去，一边拖着声音闲话着，身子像小兽一样往他身上挂。内室中果香甜甜，可这时候哪里还需要特意去案子上拿那些果子呢！】
陛下说我是果子，我……我觉得我比果子好看些呢，陛下您说，我是不是比果子好？
【脸蛋红扑扑得像极了果子，圆眼睛笑得晶晶亮又有些狡黠，手顺着他的手反握回去，抓紧晃晃。】
……对我来说，陛下也特别好，特别特别特别【用手大大比了一圈】有那——么好。

噢？真的不想与她和好了？那要不朕下个令，不许你二人见面说话，看看你愿不愿意？
【故意逗她，但很快被后头的撒娇岔开了注意，已忍不住笑起来】
是是是，寻常果子岂有你的可爱，杏儿太黄，橘子太酸，你是朕的樱桃，但朕绝不把你赐给任何一个旁人。我瞧你活泼好动，原还担心你觉得宫中无趣，既然你觉得朕好，那也就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