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新觉罗穆叡特殊本第十幕 弘兴九年十月】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
【十月的甘肃旷野遍布着长年枯荣的野草，良驹的铁蹄踏过草场，即刻便扬起漫天的尘齑，随之而来的是箭簇疾射的鹤唳风声与林野小兽的哀鸣，总之是血腥气占了上风，穴漻的长空里也有朝霞般的血色。无畏杀孽，国朝的靖亲王正策马奔腾于漫天又无际的猎场中，搭弓上弦绝无踌躇可言，猎杀的箭矢不曾留情地直指走兽的命脉，一壁又是镶红旗军风头大胜，直取头筹。】
【辔头勒后，是苍微嘶鸣止蹄，翻身下马的少年人阔步而行，玄祍在寒飚中亟亟嫳屑，昭彰着不可磨平的棱角与意气。畴昔的璞玉已然被世间的腌臜雕琢成周身透亮的玉器，满盛着清风两袖，要将光亮曝于寰宇，令众臣俯首而拜。今日，是我拜过皇父，与他说我的满载而归】
“元琢带着猎物，前来参见皇阿玛——”

【玉门关前，兴秋狝之礼，以彰国威军魂。今入甘陕召蒙古亲王、贝勒朝觐，携之检阅驻军、由兰州府北上狩猎，令不乏震慑立威之意。】
【深秋漠南寒瑟，远非直隶、木兰敢以论较。圣舆中军帐殿居猎场北方正中，尽掌全局。场中高燃篝火，列坐两侧席案者一概蒙古各旗藩主，兼有不擅骑射的汉仕重臣。收兵之日，观八旗、驻军列阵射杀，尤以镶红旗作战最成体系策略。故迨小子入帐前屈膝献上猎物，闻及战况，同所识不谋而合，颔首道。】
好！朕方才听说了，你率镶红旗拔得头筹。
【垂睨座前俯身叩首的小子及其身后早已断亡的（你自己选个猎物），示随侍斟酒。】
看座，赐酒。

【走马川行漠南之境，任寒飚骤掀，所得是黄入天的莽莽平沙。而驰马野猎的将军全然不顾萧索的秋寒，纵是数年饮冰蛰伏，仍是难凉膂骨中蓬勃的热血，而这般的求胜之欲全然付诸于满蓄臂力的朱圉弓内，数支白羽箭呼啸着在沙海里穿梭，腰间软剑适时出鞘，襄助我极灵巧地避开赤罴的负隅顽抗，又一翻腕旋身将剑刃刺入林兽的胸膛，令它轰然倒塌于杉柏的密林中，方有我今日的风发献猎。】
【跪伏帐下的靖亲王全然意气满贯，玄祍倾覆之下是方才搏斗之际不甚落下的血痕，此刻已由德川包扎妥帖，偶尔却也激起刺骨的痛楚，却只令我微攒眉川半刻，少选便伪饰地无影无踪。素来不喜袒露伤处，是而我今日只献礼而不陈情，总之是要诉镶红旗的好处，诉自个儿的管教有方】
“元琢谢皇阿玛赏。”【从善如流地倾身入案，双掌捧过爵樽后仰喉痛饮，是烈酒入怀，激荡了一番冰冷的心肠。搁盏案上，眄目上座的天子，盘桓的思绪正籍滴水不漏的言辞娓娓而来】“今儿正碰着赤罴，所幸是您当日教元琢的射御之术派了用场，不然它还没这般容易付诸。不过——”
【朗声微顿，似有故弄玄虚之意】“不过，元琢眼见驻军多用鸟枪，却将弓箭弃之不顾，儿臣是颇觉着可惜的。”

3.
【所谓“少年意气，志得意满”，无外乎小子刻下这番模样。观之铁甲加身，举盏饮尽烈酒，垂目时偶尔上挑的唇角，愈发同他母亲相似。】
【我如今早已践祚承祧，虽则此时考量皇位承嗣一事为时尚早，然殊异于二子择一擢选世子，畴昔璞玉之论，再不合时宜。是以目中坦露嘉赞之色，是为观膝下嫡子、爱子英才卓跞、统兵有度，于随扈诸子之中拔萃出众。而此绪赓延至其话及陈年教导一说，难不随之笑了。】
这话说的倒是耐听。不过朕也知道你这几年在外统兵打仗，弓马骑射深有长进。【眼风扫向小子刻意掩于铠甲袍祍下的血印，沉了声，以极低的嗓音道。】到底战场凶险，刀枪无眼，凡事还要以安全为念，这话朕同振骞讲过，今日也要嘱咐你。
【适至秋狝尾声，料想蒙古各盟王公拘在此地大半日，早也难耐心性，遂令方孝喆传旨，准其各自牵马入场。后从案前起身，携小子入帐内，听闻奏禀，扬眉视其。】
哦？竟有此事。秋狝本意乃以野兽、猎物操演八旗将士骑射，驻军以鸟枪替代弓矢狩猎不单没有达到演练效果，还有失公允，可知战果如何？

1.
【玉门关前兴秋狝之礼，以彰国威军魂。今入甘陕召蒙古亲王、贝勒朝觐，行宫设宴赉赏，携之检阅八旗、绿营驻军，经由兰州府北上围猎，令不乏震慑立威之意。】
【深秋漠南寒瑟，远非直隶、木兰敢以论较。圣舆中军帐殿驻扎伊克昭盟草场北方正中，俯瞰猎场旌旗猎舞，尽掌全局乾坤。】
【场中高燃篝火，列坐两侧席案者一概蒙古各旗藩主，兼有不擅骑射的汉仕重臣。收兵之日，观八旗、驻军列阵射杀，尤以镶红旗作战最成体系策略，脱颖于众。故迨小子入帐前献上猎物，闻及战况，同所识不谋而合，颔首道。】
好！朕方才听说了，你率镶红旗拔得头筹，快起来罢。
【垂睨小子于座前屈膝叩行大礼，目光顺之身脊，延及其侧遭银羽贯穿胸腔正中的猎物，示随侍斟酒。】
看座，赐酒。

5.
【今时着以轻裘而猎，至于箭簇间庇身的重铠因其累赘而弃之不顾，精铁所铸的臂缚正在帐中暖焰下烁着凛冽的光。青阳剑在林中偃旗息鼓，而白羽长箭据有百步穿杨的好胆识，经朱圉弓满蓄的气力而呼啸长林，须臾间一击必中，哀鸣的猎物不可胜数。今日献来的赤罴是其中最为‘显赫’的兽王，果不其然得了皇父称许，换我扬眉吐气地半刻长哂】
“您这一声长进，元琢可等得太久了。能得您今个儿的称赞，那些个枪林弹雨，元琢都未曾白闯。”
【掌中摩挲的是白珩，目下却有转瞬即逝的怅惘与豁然的餍足，自幼时我便拼尽全力欲入他青眼，可惜年少皆是徒劳，唯有然今拜作王侯一展鸿鹄，方令他将‘富贵纨绔’的头衔自我身上抹去。至于畴昔‘无灾无难到公卿’的无妄之辞已在烽火硝烟里焚烧得支离破碎，璞玉已被雕琢得千疮百孔，便该是天子掌中最得意的佳作】
“元琢从小便读‘青山何处不埋忠骨’，觉着忠臣良将的归宿便该是沙场。”【虽然入帐，沉声里满是峰回路转的笑，话说得诚恳又满是调侃，神色也松懈许多，浑然不似天家父子，更像是寻常百姓人家】“不过走过几遭火海，倒是更为惜命，是而您放心，元琢的刀剑能护疆土，也必能护住自己。”
【喧嚣的寒飚在青毡卷下的一刻销声匿迹，闻人所询后我只缄默一瞬，便将方才所见娓娓道来】“驻军所猎，未有京中八旗之半数，这便是鸟枪之弊。元琢拙见，先祖于马背上得天下，便将这骑射奉作金科玉律，类儿臣等的后人自该循先人之志，鸟枪可用，却不能尽数替代弓箭。长此以往恐有后患，便觉着阖该报您一声。”

【“满语骑射，国之要务”，驻跸鄂尔多斯几日，观小子们逐鹿猎场，各施骑射技艺围捉猎物，偶与宋钦讲来，朕也曾如他们这般，不知有几载商秋暮时，是与兄长、骁弟同随扈先考出京，在木兰围场里度过。】
【满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崇武与尚勇，在小子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闻言，不置可否。】
朕当然看在眼里，况且朕曾降旨擢升你八旗、六部之职，又赐你“宝”字为徽，何尝不是嘉赞之意？你啊！【话之，摇头笑了笑。】出了两次京城，便同吉勒占学会了在朕面前“撒娇”的本事。
【话至二十七，思虑微转，顿了一刻。】说到这儿朕倒想起来，去岁你二人率军南下抗击缅甸叛军得胜还朝，朝廷犒赏三军，除按例赏赐外，朕只单独赏了振骞，却未曾大赏于你，可有因此事怨阿玛偏心幼弟，没有点你挂帅出征？
【帐殿內燃着银碳的火盆缓缓散发出灼热温度，肘臂架于膝，掌心向下，停在火苗当空的位置，渐感周身寒意驱散泰半。】
你要记着你是阿哥、是皇子，沙场是良将的归宿，却不是你的。
【片刻双掌握在一处，搓了搓手，恰有红艳的火星子迸出“噼啪”一声响，随之转了话锋，将话题扯回驻军一事。】
鸟枪威力之大，战时足以改变战局面，兰州驻军虽以鸟枪替代弓矢，却未能将其优势发挥，这不仅仅是骑射规矩废弛，同样说明其火器营的训练存在问题。
【说话时再度打量座前，见他银甲下衣衫略显单薄，不忙探了身子，招呼他坐的距火盆再近些。】
晚些时候你替朕去军营走一趟，将朕的意思告诉他们，秋狝猎场不准再用鸟枪。另外，朕记得你在湖北裁撤冗军，训练当地绿营使用火器，那么回銮前的这些时日，便由你督导驻军训练罢。

7.
【他骤然言及坤极的幼嫡，令我垂祍的右掌骤然紧攒，轻裘的凉薄镌刻在指骨里，恰如我与吉勒占素日以来的罅隙龃龉。可我然今无心与他一争高下，只愿将天子膺中最后一寸温吞妥帖地圈束在元琢二字之中。我已无处倚靠，茕茕孑立的天涯孤鸿总需得一份慰藉，才能再闯刀山火海。】
“元琢只恐自个儿做得不够好，哪儿能学得吉勒占的模样？您的恩赏元琢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总是不如您这一句话来得令元琢安心的。”
【漠南的风烈的像刀，随意席卷草场便能裹挟着满地的枯黄，侵袭在来人身上便也像剜肉补疮的利刃，总之是浑身不爽利，更妄论当日滇南相争所引的昆季愤恚。而此些愠怒不平只在深邃的鹰目中化作极不经意的波澜，笑哂是仍挂在嘴边的，瞧着云淡风轻的人像极了安贫乐道的扬子云，温润的面色诚也像玉，可玉之深处早已千疮百孔，无人能探】
“吉勒占挂帅出征，用兵得当，方能尽退缅军，儿臣不过从旁佐理罢了。是而此战大捷，他自该拜了头功，儿臣如何能攫了他的风头？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再者言，您也不能只点元琢一人荡平烽火，那幼弟们不是更要‘怨声载道’了？元琢从没怨过您，真的。”
【眼见他招手，我便并不迟疑地倾身往前坐了些许，直至暖火的温吞将双掌都靠得发热。我在近火也近天子的地界儿闻得了为人慈父的关切，这与我幼时所闻如出一辙。在噼啪燃烧的火炭里我恍然愣过半刻，又展了朗然的笑，答应得极为干脆】“是，元琢记着了，这话儿日后不会再说了。”
【沙场不过是功勋章的冰山一角，又何曾真能埋葬我的一身铁骨，膂脊中的尖刺早就将黄沙毁得支离破碎，至于那‘千乘万骑归邙山’也是虚妄之辞，我从来便该睥睨苍生，何处的青山能容得下我。是而我只低颔笑过，应承着他隐晦的骐骥，又将话锋顺理成章地往鸟枪上引】
“您英明，及时将这鸟枪断绝，令驻军重拾骑射，方能全了设立围猎的初衷。鸟枪虽好，可若让它鸠占鹊巢，来日里怕是得不偿失。”【玄黼嫳屑，是我倾身作揖，拜谢重托】“您既如此说了，元琢定不负您厚望，将驻军的射御训练得如镶红旗般井井有条。”
“还有一桩事——”【未曾急着坐回去，袖中的折子早已蓄势待发，我近了人侧，待去观聿牍之际娓娓道来】
“您且瞧瞧，元琢觉着区区此些时日中，猎场便有诸多端倪，驻军窃盗山木、互匿猎物，更有甚者，连护军统领都不曾在围场中管束士兵，懒怠至此，军中士气如何能增？更遑论您不在的日子。是而元琢以为驻军定要严加整肃，杀鸡儆猴，便可始于这位被捉了先行的偷盗者。”

8.
【翰林院重纂《明史》，征访民间收藏典籍，离京前夕曾命掌院学士将入库名录呈送御前，携其二三随皇舆出京，偶观之，用以解西巡舟车之疲乏。时銮驾出陕西，恰好阅至《唐律疏议》一卷，依文章所叙唐人宣倡立子以嫡，几与前明之制无甚殊异，然从中亦可观汉人虽信奉儒家，却未必事事遵循其“崇贤”思想。相较而言，更彰我满人兼容并举、推贤任能之道，尤胜先朝。】
【道理虽作如是讲，举凡人心天然有亲疏远近之分，即便近日听得太多逢迎取悦之辞，仍觉小子刻下这番作答绝无奉成之意，且出自其肺腑真心。话入耳廓，稍抬手臂以掌心压覆其肩头，缓缓拍了两下。】
朕知道你待昆季一向兄友弟恭，特别是对吉勒占。若说你的骑射是经朕指点，那么他拉弓的本事多半是跟在你这位兄长身后学成。
【颔首应其请命之辞，欲允其回座，即见人递来策疏，兼闻叙禀，勃然冷了面色。】
鄂尔多斯猎场虽乃蒙古伊克昭盟为朕巡西临时围设而成，先前朕已遣正黄旗查勘数次，这些驻军是何时窃盗山木、藏匿猎物的？私伐山木本已触犯朝廷《律例》，何况是在皇家猎苑之内。给朕查清楚，涉及此案者一律罪加一等。
【言及此节，愈发点燃膺间怒愠。】
甘陕地处西北军事要塞，有西御罗卜藏丹津、北慑蒙古诸部、拱戍疆塞之责，朕实未料到驻军之军纪败坏已到如斯境地。你说的不错，肃清整顿一迫在眉睫。【复看向手中奏文，目光停诸于护军统领一行。】纪律废弛、军心涣散是为主将失职，他既不能管束士兵，还当的什么护军统领，即刻免职。其余人如有再犯，严惩不贷。

9
【溯源恩科之际，诸臣论其嫡贤之别，彼时我只作壁上观，唯将精雕细琢的玉身湮于风波浪涛之间，循着先生所道的韬光养晦蛰伏数年，直至古木足矣遮天蔽日、睥睨苍生的一刻。然今虽羽翼渐丰，仍不敢肆意邀功，便在隐晦的言辞间诉之兄友弟恭的孝悌，赓述军政吏治之能。若说此些皆是虚妄的矫饰，而此刻与人所语的敬谢，则是为人所护数年的幼子极为赤忱的肺腑之言。】
“儿臣幼时，也没少受兄长的照拂。”【言及那位长兄时，鹰目于骨炭的火星中骤然尖锐，双掌十指不自觉地交叠紧握。所谓照拂只是不可胜数的囹圄，令我殚精竭虑地避去他设下的桎梏，方有今日的瞻前顾后。又哂，指骨微释，听似澹然的敬仰只是嗤嘲的序曲】
“是而便也想学得兄长模样尽力相顾幼弟们。所幸吉勒占弥足笃信我，愿认我作个不入流的‘先生’，又勤习苦练，自然有所成就。”
【奏疏递过后便自然而然地将昆季相协的‘佳话’一笔勾销，我无意与之谈论我同吉勒占之间的伪饰，只因外人所见的协同愈多，内里迸发的龃龉便愈发深重，来日总要捅破的窗户纸然今岌岌可危地逡巡飘摇，在此之前，唯有攫夺更多权柄，方能占据上风。】
“不必元琢说您也清楚，民间皆传‘天高皇帝远’，此处漠南之境距北京城是千里之距，您不常于此，猎场便作了充实的仓廪，豢养了数只膘肥体壮的硕鼠。人心贪欲一旦激起，又如何能轻易平息？所幸今日狐狸尾巴露了出来，趁此刻将其私欲斩于马下，也可警戒旁人，万勿重蹈覆辙。”
【火盆燃得灼烈，令我心膺燥热，繁绪愈重。一臂探过案前执来茶盅，饮过半温的茗汤润过喉肠，搁盏后闻得他叮嘱便倾身而起，一揖为拜，在阒寂堂在掷下铿锵的沉声】
“元琢明白，我即刻便去彻查驻军及八旗军军纪，今日涉事一众定严加处置，以作众卒标榜。于军于卒，皆需纪律严整，若非如此，慑内亦不足矣，又如何慑之外敌？是而此事不可放任自流，待得儿臣拟定具体肃军章程，再予以您圣裁。”

10.
你如今的性子倒是愈发沉稳了，可见这几载没白在镶红旗历练！
【谈至昆季，小子所表现出的谦逊、内敛，同先前高抒甘肃军政弊端、主动请缨时的干脆与果决判若两人，然而此刻并无意揣摩他这席回答背后的遐思与用意。合上奏疏，撂至膝前一方黑檀矮几之上，顷刻所发出的沉闷声响，恰如闻悉驻军罪行过后胸膺内怒不可遏的心绪。】
“天高皇帝远”？朕此刻就身在这猎场之内，他们不仍然敢在朕眼皮子底下私伐木料、藏匿猎物？可见这与朕常不常来无甚联系。如此肆无忌惮，毫无敬畏之心，确实当斩！
【昔日“旧疾”，原已在西安调养无碍，岂料漠南干燥少雨尤甚甘陕，饮茶润喉之际，思忖驻军处置一事。待准了小子所请，另有一事，不忙叫起。】
你既率镶红旗拔得围猎头筹，首察驻军弊政有功，朕总要赏你些什么，免得又“落了你的口实”
【言之，目色转晴。】便授你镶红旗固山额真之职。
【观之谢恩，著方孝喆送人离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