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处有什么？】
【我来到京城的第一个夜，浮现这么一个疑问。这是我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如果幸运，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我在京中并无亲人，落脚在父亲的同僚府上。他们热情好客，有着不同于南方的旷放豪爽。欣喜之余，也有拘谨。好在他们并不在意一个闺阁女子未经世事的笨拙，体贴的安排好一切，留给我独处的空间。】
【酉时末，摹着从绍兴带来的还有一大半的字帖，窗外传来侍女的谈话，我只听到了三个字，“下雪了”。】
【没见过雪的我兴奋非常，暗蓝的天空落下细小的绒花，轻盈飘扬，试图去接一朵，未能如愿，但激动不减。】
【那天晚上我带着笑入睡，梦里是读过的诗——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第一天来异乡就遇到了惊喜，这让我对京师产生了莫名的亲切。对于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苏家的传统是晚娶晚嫁，我的大姐十八岁嫁的人，二姐身体不好，养到十五岁天癸才正常。好在她有个两情相悦又门当户对的竹马，及笄的时候就订婚了，我走之前，他们已经开始商议婚事。那些堂哥表哥们，更是得拿到功名才有“资格”娶妻，这让我时常庆幸自己不是男子，不然一定娶不到娘子。我在家里排第三，下面还有一弟一妹。说起来我今年十六，有个知府父亲，也没人在乎年龄大，但放到皇家，就显得尴尬了。好在家里人也知道我几斤几两，并不指望我能被青眼相加，让我平常心对待就好。毕竟越在乎，越容易出错。】
【我平静的坐上了开往宫内的马车，去见在世人口中精彩纷呈的皇宫。】

【巍峨的宫城从前朝存活到现在，它的过去被粉刷一新，用最好的面目接受世人目光的洗礼。墙很好看，那红色使我想象曾经洒在上面的鲜血，干涸变黑，已为陈迹。我喜欢历史的厚重，它使得我可以忍受这短短的一生，想想这座城在这里待了几百年，可真够无聊的。】
【车内端坐，旗装旗头让我新鲜之余不敢乱动，于是我开始发散思维，打发路上的时间。】
【这座城有一天会像史册中消失的无数伟大建筑那样淹没在浩浩汤汤的历史长河里，是席卷百里，浓烟蔽日的山火；是摧岳撼崇，万物匍匐的地动；还是不可预知，不想见到的兵燹？】
【后来人会站在我站的地方，与我思考同样的问题吗？我想，应该会的。】

【下车后差点被群芳迷了眼，于是才整理好心情的我紧张倒是不紧张了，又开始拘谨。】
【这样的场面不是没见过，宗族里姊妹相聚，人数也不少。但这里是紫禁城，这些格格随便挑一个，她的父兄都是品级大员，我孤身一人，实在没有勇气。于是冷着脸，假装自己是个不爱热闹的人。】
【我们被一批一批检查，挑挑拣拣，觉得自己仿佛是一颗皓石，在珠宝堆里滥竽充数。又觉得大家都是早市上水灵灵的菜，品种不同，各有可爱。比如前面那个圆脸姑娘，看起来很喜庆，我二叔家的堂哥喜欢这种类型，再比如斜前瘦如春柳，身姿窈窕的绿衣服，是我喜欢的。】
【随波逐流混在人群之间，像一滴水融入湖泊，自在很多。】

【得到中选的消息，“为什么是我”和“竟然是我”在脑中来回切换，有种荒诞的不真实感。】
【夜色降临，我跟着弓腰引路的太监走在甬道上，灯笼的光落在两边扫堆的雪上，照出黑白分界线。我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灯笼的“嘎吱”声，太安静了。偷偷看着那位提灯人，宫服红缨帽的背影，只剩一个看不清的色团。夜色把一切都模糊了，连我的思想也模糊起来。】
【今夜没有月，灯笼的光显得格外明亮。也让光照不到的地方，显得格外黑。】
【我觉得我应该说些什么，又觉得什么都不要说。这条白日走过的宫道现在十分漫长，让我错以为自己是否走错了“道”，一条不知来处，不见终结的道。】
【但好在这些不过是一个无知少女的臆想，转过弯，我看到了熟悉的大门。】
【我试图塞给他“路费”，但对方并没有接，而是后退半步，弯了弯腰，转身离去。我看着他清晰的背影渐渐变得模糊，直到只看得到一盏时隐时现的灯，再然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黑暗。】
【黑暗处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