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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Fastidious Hor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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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来自Высоцкий的Конипривередливые,之所以没用俄语是因为我不好意思用我写的东西玷污伟大的Высоцкий


IP属地:英国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1-04-11 09:20回复
    “今天早上,我梦到雪。我光着身子走出去,一只鸟儿停在我的掌心。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而你尚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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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万睁开眼的时候,外面还是漆黑的一片。他悄悄从沙发上爬起来,轻手轻脚地走进伊利亚的卧室——时钟在嗒嗒地响,显示现在是五点。他站在伊利亚身旁,听他有节奏的呼吸,心里感到安全,好像一个在荒野中走了许久的旅人看见了村落。伊万的嘴角浮起一丝充满爱意的微笑。刚才,他好像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即使在梦中,他也知道那是在做梦,不过这是相当真实的一个梦——好像伸出手就能摸到伊利亚的脸。梦里伊利亚在桌前工作,伊万悄悄走近——这时他已经知道在做梦。伊利亚抬起头。温暖的灯光映照着他的脸,那是一张美丽而亲切的脸。亲切——也许别人不会用这个词来形容伊利亚。他们被他严肃的脸欺骗,但伊万能看见他温柔的眼睛。在伊万的梦里,伊利亚就用这样的眼睛看着他。
    “我需要工作,”伊利亚经常这么说,“工作的人是幸福的。”
    伊万常常为此和他争吵(当伊利亚要求他工作的时候),但他心里却暗暗钦佩伊利亚。
    伊万在梦中贪婪地盯着伊利亚的脸。伊利亚是彩色的,温暖的,好像随时会说:万尼亚,你又在偷懒吗?…但他很快就消失了;桌椅都向远方退去,而伊利亚的脸消失在漩涡中。醒来的时候,伊万有些想哭。
    现在,伊利亚就在他身边沉睡。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呼吸时而急促;他的脸不像梦中那样温暖,窗外蒙蒙亮的晨曦照在他脸上,投下一点灰白的影子。即便如此,伊万还是想伸手去触摸那张脸,但他没有。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伊利亚醒了——他似乎有察觉到伊万存在的超能力。他有些困惑地眨眨眼,然后慢慢坐起来。周围还很安静,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人。伊利亚看起来消瘦而憔悴。
    “怎么了,万尼亚?”伊利亚沙哑地低声问他。
    伊万在他旁边坐下,没有回答。伊利亚伸出一只手抚摸他的头发。那只手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有力,但依然饱含爱意。“你又做梦了?”
    伊万仍然没有出声,只是径自在伊利亚身边躺下。
    “明天…”他轻声说。“明天,我要去见阿尔弗雷德。”
    伊利亚抚摸他头发的手顿了顿。“那个美国人?”
    “是的。”
    “见他做什么?”
    “卖掉一些不需要的东西。”也许会买些CD和牛仔裤,但伊利亚不需要知道这些。
    “路上小心。”伊利亚说。
    伊万闭上眼睛,再次陷入梦中。


    IP属地:英国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1-04-11 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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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利亚有时会让伊万给他读过去的朋友们寄给他的信。
      “亲爱的伊利亚,我想和您谈谈谢尔盖·帕拉杰诺夫的电影…”
      伊万听说过这么一句话:过去是一个不同的国度。对于他们来说,过去的确是一个不同的国度。完完全全的不同。那时候人们写信,谈论电影,谈论诗歌,谈论爱情——同时害怕他们的信被不相关的人打开。也许今天收到爱人的诗,明天爱人就会消失。那是一个可怖的国度,也是一个迷人的国度。
      “您是否记得普希金所说的,俄罗斯既不属于东方,也不属于西方…”
      伊万站起来,走到伊利亚坐着的椅子边,坐在扶手上。“东正教的历史,就是俄罗斯的历史…”
      不知何时伊利亚已经靠在他身上。他的头发很软,身体很温暖。伊万忍不住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伊利亚看起来很疲惫,他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了。休息多久?他不知道。他看着伊利亚的面庞出神,竟忘了信件读到哪里。有时也许读漏了两行,但伊利亚对此毫无反应。他安安静静地靠在伊万身上,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他的脸颊——依然是灰白色的。今天是阴天…
      “…俄罗斯有自己的命运。”伊万从信件中抬起头。伊利亚已经睡着了。伊万微笑起来。他没办法把伊利亚抱回屋内,但又不想让他着凉,于是将自己的大衣盖在他身上。起风了,桦树的叶子沙沙地响。这些桦树——过上多少年它们都不会变。伊万回想起自己的童年。在这些桦树间,他在奔跑…
      有时他会把自己困在树上。当然,他不害怕,因为他是个勇敢的男子汉。但伊利亚总是严厉地不许他自己下来。伊万心里感到不满,但同时又期待着伊利亚的怀抱。在伊利亚坚实的双臂里,他安全地着地。
      “你真的很不听话,不是吗?”伊利亚会像这样责备他,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心不在焉,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伊万会趁伊利亚背过身去的时候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家里有热腾腾的饭菜在等他。
      -
      这次和阿尔弗雷德见面,伊万从他那里买来一张Nirvana乐队的CD。封面上有一个游泳的婴儿和一张纸币——美元。
      “这是grunge,”阿尔弗雷德说,“好东西。”
      伊万点点头。阿尔弗雷德经常说他的表情很严肃,他同样不明白阿尔弗雷德为什么总是露出微笑。也许,美国人的生活的确很不错。也许,他习惯了装出快乐的样子。伊万无从得知。他只是把买来的东西装进背包,准备好买车票的钱。
      “嘿,”阿尔弗雷德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为什么不来和我一起听这张CD?你每次都走得那么匆忙。”
      伊万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好意,阿尔弗雷德。但伊利亚在等我吃晚饭…”
      总是微笑的阿尔弗雷德脸色突然黯淡下来。“伊利亚…你现在一天也无法离开他吗?”
      伊万不知该如何回答,也可能他不愿面对心中的答案。那也不关阿尔弗雷德什么事,不是吗?但最终,他还是作答了:“伊利亚最近状况很糟,医生让我多盯着他。”
      阿尔弗雷德的蓝眼睛关切地看着他。“他喝太多酒了,”阿尔弗雷德说,“还有那些香烟,迟早会杀死他…”
      伊万颤抖了一下。“对不起!”阿尔弗雷德说。
      他们两人尴尬地沉默了一会。“没关系,”伊万说,“我回家了。下次再见。”


      IP属地:英国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1-04-11 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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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回来了。”
        伊利亚的笑容很隐蔽,但是对伊万来说却比阿尔弗雷德的微笑更加显而易见。他点点头,把背包放在沙发上。饭菜在桌上,还是热的——伊万在心里默默庆幸自己回来得很及时。
        “阿尔弗雷德给你了什么?”
        伊万正将土豆塞进嘴里。伊利亚笑了起来。伊万慢慢把土豆嚼碎,伊利亚依然在笑。伊万不以为然。
        “一张CD,”在土豆消失殆尽之后,伊万从容地回答道。
        伊利亚扬起眉毛。“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听。”他说。
        伊万有些惊讶,随后他笑了起来。“好啊,为什么不?”他耸耸肩,对伊利亚做了个鬼脸。
        -
        “你喜欢吗?”伊万大声说。
        “什——么——?”伊利亚做出嘴型。
        音乐逐渐停止。伊万按下暂停键。“你喜欢吗?”他问。
        伊利亚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这是什么乐队?”他问,”我的英文不是很好。”
        “Nirvana,涅槃的意思。阿尔弗雷德说这是grunge.”
        伊利亚点点头。“美国的流行音乐…”他说。
        伊万将CD拿出来端详。“啊,这张专辑一共有两张CD,”他说,“你想听另外一张吗?还是说我应该停止折磨你,把电台调到柴可夫斯基?”
        他们两人都笑了起来。伊利亚抬起眼睛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伊万感到伊利亚好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让我们来听听第二张,”伊利亚带点调皮的语气说,“为什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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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唱一首歌!”
        那时候人们都这么说。伊利亚微笑着抱起吉他回到人群中间,那些吵吵嚷嚷的人们都自觉地立刻安静下来。伊万站在最后面看着——尽管他站在最后,但他知道伊利亚在看他。当他抬起头的时候,那个小小的笑容——它属于伊万。这是他们两人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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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grunge的第三周,伊利亚说:“我更喜欢AliceinChains.”
        伊万和他对视了几秒,然后两人都笑出声来。
        “我知道,”伊万说,“你更喜欢维克多·崔和维索茨基。”
        “那是当然,没有人能超过维索茨基。”
        他们又笑起来,但之后两人都没有说话。熟悉的重量靠在他身上。伊万知道这不全是伊利亚对他的亲昵。伊利亚越来越虚弱,有时他会下意识地靠在伊万身上。他心里涌起一阵悲伤,他不想在伊利亚面前流露出这样的悲伤,但他从伊利亚的脸上看见了自己的悲伤。当然,伊利亚什么也不会说。他们常常这样安静地依靠着彼此,但缺失的话语却并没有让他们感到不安。他们的安静将空气填满。


        IP属地:英国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1-04-11 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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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利亚曾经有很多朋友。诗人,科学家,音乐家——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但伊万从没见过商人和官员。他们在客厅里围坐着,桌上摆着很多酒。杜松子酒,白兰地,伏特加,朗姆…什么都有。伊万害羞地躲在房间里。有时他会盯着那些女人们发呆。她们打扮得非常漂亮,但更漂亮的是她们口中的诗句和指尖的音乐。
          “这样的女人,你只能在俄国找到…”
          人们这么说的时候,伊利亚也会露出一些骄傲的神情。他为何要骄傲呢?伊万想。他知道,伊利亚不是一个狭隘的人。他的客人里也有法国人,英国人,但在俄国人面前,他还是一个骄傲的俄国人。这是伊利亚的缺点,但因为他的魅力,人们总会原谅他。也许有时候不会,就像有时伊利亚的客人们也会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比如那位和他同名的诗人伊万——某天开始他突然杳无音讯。那之后伊利亚偶尔会坐在沙发上发呆,脸色阴沉地吸着香烟,直到他受不了无所事事而站起来工作。
          那些朋友,后来也没有剩下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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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尼亚,你为什么不请阿尔弗雷德来我们这里吃饭?”
          某天吃饭的时候,伊万正在讲阿尔弗雷德告诉他的事情,突然被伊利亚打断。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请他吃饭?为什么?”
          “他是你的好朋友,不是吗?”
          好朋友?伊万想了想。或许算不上吧,他们只是交换些东西。有时他们也聊天,但在伊万的心中,交换东西的人是商人,而不是朋友。即便如此,他还是点了点头。“为什么不,“他说。
          “为什么不”——他们总是这么说。好像别无选择,又好像兴致勃勃地踏入什么冒险。


          IP属地:英国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1-04-11 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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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万记得他完成工作的某个下午,那是个炎热的夏天,他精疲力竭地躺在沙发上休息,恍惚间好像有人在抚摸他的脸颊。他眯起眼享受着熟悉的温度,却没有睁开眼睛。那双手很凉,而他的脸有些发烫。过了一会,那双手从他脸上移开,伊万听到一声叹息。他睁开眼,看见伊利亚温柔而忧伤地看着他。伊万忽然间清醒了,他快速从沙发上坐起来,抓住伊利亚的肩膀。“怎么了?”他急切地问,在伊利亚的眼睛里寻找答案。
            伊利亚对他笑了笑。“没什么,万尼亚——别担心。”他握住伊万的手,捏在手里轻轻抚摸。“至少现在——我们很安全。”
            “至少现在?”伊万不得不警觉。
            “什么也没有,万尼亚。”伊利亚大笑起来,他脸上的忧虑消失了,而伊万的焦虑也渐渐消退。“相信我,万尼亚,我们不会有事的。”
            伊万笑着抱住伊利亚。“*****,”他开玩笑地说。
            “我是你的**,”伊利亚低下头,轻轻抚摸伊万的头发。“伊万——”
            “我在听。”
            “如果某天我离开你了,你会怎么做?”
            “我会和你一起离开。”伊万坚定地说。
            “不,你不能,”伊利亚的声音很平静,但又带着不容怀疑的语气。“你还有其他的责任。”
            “我不想要什么责任…”
            “但你必须承担责任,万尼亚。”
            伊万叹了口气。伊利亚总是这么严厉。“但是,我会想你,”他说,“如果再也见不到你,我会疯掉…”
            “我们会再见的,万尼亚,”伊利亚在他耳边低语,“这世上没有永恒的分别,你要有耐心…”
            那之后伊利亚还说了什么,伊万已经不记得了。也许是工作太累,他竟然在伊利亚肩头进入梦乡。醒来的时候,他花了好半天才从沙发上起来,并且抱怨以后再也不会在沙发上睡觉。


            IP属地:英国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1-04-11 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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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阿尔弗雷德如约来到他们的小屋里吃饭。看上去他不太习惯这样狭窄阴暗的住宅,但他很努力地没有表现出来。伊利亚去厨房里洗盘子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对伊万说:“你们的房子有一种孤独的气息。”
              “什么?”
              “与世隔绝,”阿尔弗雷德做了个手势,“就好像,你们两个人住在这里…世界上就只剩下你们两个人。”
              伊万感到内心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但他没来得及继续询问。伊利亚从厨房里走出来。“我们这里不是很有趣,”他对阿尔弗雷德说。
              “哦,恰恰相反,非常有趣…”阿尔弗雷德笑着看向伊万,伊万看不懂他的眼神。“对了!“阿尔弗雷德从包里翻出相机,“我带了拍立得相机。为什么不给你们拍几张照片呢?伊万,我很少看见你和伊利亚的合照。你们彼此认识一辈子了,却没有几张合照!”
              伊万有些迟疑,他不知道伊利亚是否愿意让陌生人给自己拍照。但伊利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好啊,谢谢你,阿尔弗雷德。”
              于是他们站在熟悉的白桦林里,让阿尔弗雷德给他们拍照。相纸从相机内滑出,黑色的背景里隐约有两个人影。伊利亚接过照片,伊万匆匆看了一眼。
              “噢!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阿尔弗雷德笑着说,”朋友在酒吧等我…”
              “伊万,你把你的朋友送去车站吧。”伊利亚说。
              伊万不想把伊利亚一个人留在家里,他最近又虚弱了很多——医生嘱咐过最好夜里也多照看他。但去车站的路也不是很远,于是伊万答应了。
              两个青年的身影远去了。伊利亚疲惫地陷进扶手椅,细细端详手里的照片。漆黑一片的背景变得明亮起来,映出两张微笑的脸,但这微笑似乎是苦涩的。伊利亚轻轻抚摸着照片中青年的脸。风吹过桦树林——这里看不到时间的痕迹,或许树比人记得更多,也可能更少,因为当你有这样漫长的生命,你也许不会驻足记下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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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利亚曾做过一个梦,梦见他与上帝面对面。那时他还很年轻,自然想说几句嘲讽的话,但却无法发出声音。
              “好吧,上帝,你确实有了不起的力量!”伊利亚不无讽刺地想到。
              上帝说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好像是“不要怪我让你来到这个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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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平常的清晨,伊万从沙发上醒来。背很疼——他的确不该睡沙发。他站起身,感到有什么不一样了——好像哪里缺了什么。房间很安静。他镇定地站起身,打电话告诉医生伊利亚去世了。之后他才走到伊利亚床边,看着他平静的脸。
              “这世上没有永恒的分别。”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句话。他感到很宽慰,然后俯下身哭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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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雪了。伊利亚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进白桦林,没有惊醒熟睡中的伊万。一只鸟落在他的掌心。他微笑着坐下,感到有点孤独,但他可以等待。“万尼亚,”他最后一次念出这个名字,然后赤脚走进白桦林深处。
              -END-


              IP属地:英国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1-04-11 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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