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的应酬，与长辈们的指婚很有异曲同工之妙，一样身不由己，一样索然无趣，一样也得装作兴致勃勃——我在初春的深夜里打了个酒嗝，心里如此发表高谈阔论。这一夜，说的亦不过是京察的事儿，考功司的忙碌，见缝插针在交杯换盏里，如我现在这样的位置，又体面又尴尬，实在不好顾此失彼，等都照顾到了，一身酒气的我却无人照顾。几个做了额娘的福晋们，各有各的脾气，各有各的道理，我在元隽那儿吃了闭门羹，脸上很挂不住。阿薏领我要回书房，我不耐烦，一挥手。】
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坐一宿！【二话不说，先穿一道月洞门，袍子一掀，就地便要坐。这是一座雅致的、清秀的、又足够安静的院子，我尚未想明白它究竟属于谁，又来了一个酒嗝，我低头就吐。】
【于此，我再更新一下最初的论点。酒桌上的应酬理应更加恶劣，指婚后的索然无味，尚有体面的、不见生人的院子来抵挡；而酒局的衍生品，宿醉和呕吐，永远都将属于我。】

【 月浸在一潭沉静的小池里，初春悄发的柳叶飘落成舟，雀鸟早眠，雕栋下的护花铃正酣，只留廊下含羞的花苞摇曳。小庭院内尚弥留着晚膳时我炙烤猪肉的香息，烤架还未收去，炭火也未歇完，正巧为坐在秋千上的我送来几分暖意。 】
【 小玉殿是我独有的天地。我同殿下仅有的默契大抵在于界河鸿沟，于我而言，他与现下柳梢头上的月光并无不同，真切地照耀着我却不可触及。】
【 那厢月洞下的门扭捏地开了，初春的寒风迎面灌进衣袖，也惹得炭火忽明忽暗。惊得起了身，垂藤交叠的绛门下，灯火并不通明，我只好壮起胆子前去打探。 这一刻，月光好像真正照耀了我，尽管是水中月。】
王爷？【 我试探地一问，意料之中的无人回应。只将小眉微颦，观着他因酒醉而泛红的脸，叉腰逗他。 】好啊！那王爷便在这里坐一宿吧，这院子常有野猫出没，您可小心点。

【小曹低头看向我的时候，在她身后的白玉兰，又默默地开了一朵花，仿佛在为她的绿云似的发髻簪花——或许是我太过酒醉，又或者是这里太过隐蔽，我竟不知素净如白玉兰，也可旖旎绮丽至此。这当是小曹的仙力，她仿佛还是个孩子，皱着那样淡、又很细长的眉，拿捏一点虚张声势的可爱。醉酒，真是自古以来天经地义的一个合理借口。我将不知玉兰旖旎，不知小曹可爱的一切疏忽，都怪罪给了醉酒——却忘记了一个不公平的事实：没有醉酒，我甚么时候才来呢？然而此时此刻，我尚没有捡起缜密的逻辑，听她装腔作势的吓唬，一边笑道。】
我可太怕野猫了，你得陪我一会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 月光凝于雕梁，浮游于画栋，寡薄色为绛红的高墙与明黄的琉瓦添上几分冷淡，这一座宁静的院似乎因他而热闹起来。我稍弯曲着腰肢，望着正蜷曲抱膝的殿下。浓郁的酒香醉人，红晕染上他的面颊，更使得眼神迷离忧郁，遽生怜意，同昔日威风凛凛的英雄很是不同。蹲下身来，捏了捏他泛红的脸（机会难得），笑盈盈地 】
殿下也会怕野猫吗？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诚然，如此见面相较往日更轻松些，抛却亲王与福晋的身份，现下不过是曹兰因与醉酒才归的夫君谈话。 】
【 庭间弥留的炙猪肉香尚未散去，我心虚地收回软荑，骗他。 】我方才算了一卦，得知你要来，于是便在院子里等你。

【于此，我不得不再隆重地添加一条对于酒桌应酬的不满：它的衍生物，也就是醉酒，将使我沦落到被自己的小福晋可怜同情的地步。我由她弯着身子，扑闪一双亮眼睛，这样近地看着我——我鲜少有这样的机会看她，她也很少愿意这样看着我。初春的夜晚，是酝酿一切秘密和暧昧的最佳时机，一切都将如此欣欣向荣，带着新鲜的好愿望。小曹是新鲜的源头。我不禁觉得好笑，她还是个新鲜的、年轻的小福晋，如今举手投足间，又很像个小母亲，这在我看来，难免无处不可怜。我捉住她撤退的小手，先站起身，与她往院子里面走。】
真香啊。【取证似的，闻她耳鬓边。我一身酒气，她耳边两颗小珍珠，像垂着两滴永远不会融化的雪。】我怕的东西太多了——例如说吧，一旦喝醉了酒，肚子最怕饿。小仙官，你备了甚么等我呢？

怎么才演了两贴

【 盈缺者卧于雕甍上，清风拂动庭下绿沉色的湘竹叶，形成簌簌风声。袭人酒香混着他袖间隐隐的沉香气息，那双雪塑的玉荑遽然被捕了去，迈着亟亟的碎步紧跟在他身后，一道归入院中。今日的一切都叫人措不及防，全因那稀疏平常的酒宴应酬，不过，也真切地令我感受到殿下的不易，为着王府、女眷子嗣所作绸缪。 】
【 院落尽头是一座极玲珑小巧的阁，我一贯喜爱素净的颜色，遂阁内并无甚么装饰物，素白、浅绿笼盖了整个小室，唯有一枝新梨点缀玉瓶。二人往案前坐下，玉姬便端上一盏解酒汤来。已是月落时分，再饮茶水怕是难眠的。 】
刚烤的炙猪肉，炭火还未歇去，尚新鲜的。一会儿我让玉姬择来。不过...殿下先把这解酒汤喝了再说。【 我像哄小孩般哄他，虽尚未为人母，却好似有些模样，大抵是平日里同赋珠一道玩得久了。 】

【我由小曹领着我，走向属于她的小洞天。一盏细伶伶的绢灯，吞吐着朦胧的光，经它一笼，屋里所有的一切，什么都浅尝辄止，却又能够一蹴即成。我便老实的听从安排，慢吞吞坐下来，看她做个有条不紊的小主母，忙着布置，忙着招待。一碗醒酒汤，刚刚温好，不知等了多少个深夜，这会儿递过来，波光粼粼，像打呵欠的惺忪的睡眼。】
噢，你有这样的好东西。【我把醒酒汤一饮而尽，仿佛总不能辜负它的许多的等待。小曹托着尖下颔，手肘撑在小案上瞧我，案边一枝清供梨花，风清月白，我的确不该醉酒误事。我把碗放下，她仍眨着一双孩子般的、晶晶亮的黑眼睛。】
你有小字吗？

【 窗下，烛灯流下一滴红泪，淌在满是红脂、溅染油垢的雕莲台中。半掩的户牖迎来初三刺骨的晚风，迎着摇曳的轻纱作舞，这样寂静、落寞又清冷的小庭，是众人不愿涉足的地界。阖府上下皆明镜的，莫过于曹府格格是官场间的交易、宦海沉浮中的牺牲品，这些于我而言业早已司空见惯的。 我并未感到天地不公，这是我的使命，与生俱来的。就像面前的殿下亦是如此，他何尝不是在牺牲？ 】
【 见他将醒酒汤一饮而尽，自然也不能失约，待玉姬端上一碟新烤炙的猪肉，再一一将它们用银刀分片，不紧不慢的。长长的羽睫低垂着，烛光也格外眷恋洁白的面颊，此刻的小净像极了一位端庄的福晋，若不看素日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定然要被哄住。 】
【 我的心思全在这炙猪肉上，兴许是烤的太久抑或刀不衬手，很是难切。聚着眉川专心致志地吐出两个字来。 】
兰因。

【一碟炙烤猪肉，外面刷了一层蜜，被火吻过，变本加厉的甜。我看小曹认认真真的切肉，仿佛操刀一件天下头等大事，此时此刻，再没人能打扰到她——我也一样。我夹一片，不急吃，送她嘴边，与她笑道。】
我来吧。【这只是今后的一个最自然不过的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