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应是极谦逊的，先无声化去檐上累累的雪，再悄然裁出池边细柳婀娜的新叶，又好施地将北归的燕送入抱川堂下，而直俟西窗前新抽的桃枝乘着和风叩响窗扉，迟钝的抱川主才恍然察觉新岁的小阳春业登临宸闱。或因近日她的心力尽数教更要紧的事牵绊了去，才使她一贯善察的双目丝毫未探捉到春的痕迹。实则，她也并无甚麽心思赏春——她正苦于记诵明日要考学的诗篇，期冀这些文士的奇思妙言能随恼人的瞌睡虫一道钻入她神识中。）
（于国朝东珠里，她并不算蒙昧，却也委实称不上早慧——尤其是同她并蒂双生的妹妹相较。这位在旁人尚不明出师表三字如何写就的年岁便可倒背孔明此篇惊世之作的公主刻下正在抱川中邀她同去赏春、撷花，清亮的声同好奇飞至庭前的燕雀啁啾相应和，不住动摇着抱川主元还算坚定的意志。）
好罢好罢，咱们一同去…（终究是拗不过一贯慧思敏言的道琴，只得阖上书卷，同她一道往御园去）但至多半个时辰，我还有几篇尚未诵熟呢，明日莫要在诸姊妹前跌面儿才是。
（不失艳羡地）你应早就记下了罢？

证明我来过

（ 一连数日风雨，打落堂外两株玉兰，锁人的天，叫人郁郁多时。再见御园，原是仅有满眼的绿庭芜，眼下竟是春花烂漫，池色金波，所隔多日，更增今时不同往日的韵味，淡馥袭袂，绣履迈得远，先一步入了院中，又回身笑答。 ）
嗯...记下了七七八八，临睡再温上几遍，大抵也差不离了——（ 两泓秋水睇见她仍是心思飞向别处，又赓。 ）你大可宽心，明日夫子不会点你的。
（ 不消我去瞧卦爻，此论几乎是可以笃定的，揆情度理加之察夫子脾性。此刻当警惕的，是那些一贯诗文颂记差强人意的某某，若非她等皆是一字不差，夫子才有闲心再去抽查素来勤恳的优生。不过此番要考记五六篇所谓“晦涩”却典赡的诗文，我可不觉得对她们是易事。而太清有暇则学书，夫子素来对之放心—— ）
（ 我深知劝她躲懒儿定是不成的，只能以“劳逸结合”哄着，削菘采撷丛中，一壁思索，一壁再谈。 ）
好嘛好嘛，既已经出来顽了，便当好好游嬉才是！你瞧这么多新花，额娘喜欢虞美人，便采两支放到恰春的白瓷瓶中。金盏菊现下也开得好，或者...也可以给慈宁宫的皇玛嬷送去些？
（ 这话说得疙瘩，只因我同两位皇玛嬷并不算得上亲厚，只能挤在一众皇孙中得个脸，若真要独处，必是不知晓要说甚么的。 ）

（释家门客不打诓语，虔诚的祝公主自然谨守佛陀偈诲，倘使若有人询她是否钦羡她同胞落世的妹妹，定能从她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虽然她并不常将此心迹表露人前）。刻下谛闻君公主轻描淡写的答语，同行侍奉的宫人业可揣度出她是看顾祝公主的薄面、着意谦逊地低说了许多，遑论与她朝夕相处的祝公主。实怀君哪里还需再加温习——悯善的上天已馈予她堪于诸姊妹中鹤立的慧识，挑灯夜读、闻鸡起舞这等勤勉致知的事于她，不过是锦上添花，或是为更进精益，多则是…为陪伴她资质平平的姊姊。）
这尚是将来的事儿，你如何能说得好…（道琴的宽慰并不足以熨平祝公主拢起的长眉）莫非，又是今晨卜的卦泄露了天机？
（虽说对她笃定的“预言”存疑，此话却说的不假——既是离了书案，再记挂那些仍在神识中混缠的文篇也无用。恰是草长莺飞、风恬日清的酣春，本就好莳花弄草的祝公主自然无法抵御四围蓬勃待发的生机，于是也随她流连芳丛中）这两支春海棠也开得好——早知应将花剪与小篮一并带来，也好多捎几枝回去。
（并未料及东、西两位慈闱会出现在如是境况下的燕谈中，一瞬的怔神后，才笑询道。）你可知东、西两位各欢喜甚麽花？万一这位不欢喜金盏菊、那位不欢喜粉桃…咱们才是吃了哑巴亏、有口说不出。
（眼风四顾，尔后着意压低声）不过，我倒觉着仁慧玛麽瞧着更好容与一些…兴许不会挑咱们的礼数。

（ 无意故弄玄虚，坦诚笑道。 ）不是呀，我猜的。不过你明天就知晓啦！
（ 的确如怀祝所言，不曾带花剪与花篮来委实是算错一遭，只能将柔柔春纤往花梗处探去，估摸着采撷来一朵。因着如此摘来的花儿并不能在白瓷中生得长久，是故仅择最美盛的、最香繁的。春风骀荡，细碎绿鬓垂于耳际，谛后言，自艳丛中立直了腰肢。 ）
这世上还能有不喜欢金盏菊的？（ 抬了抬远山黛，两颊鼓鼓，我替之不值！又小声嘟囔道。 ）原只是表个孝心，若也要与礼数算上，没趣儿得紧，不过我们从前也不与她们多亲近，冒冒失失去了，反倒叫人以为是甚么事儿呢。罢了罢了——
（ 我自是知晓太清为何觉着仁慧皇玛嬷更和善些，每每初一、十五，是寻不着她有闲暇时的，我亦随太清念佛数次，然，屡屡半途欲归，所谓劝善、譬喻、自省，如此等等，竟皆是九公主鲜有不通的。陡恁地、我也索性不强求——如此泰半便是我二人最大不同。我素不行禅，更甚要为隆宪玛嬷说一句。 ）
我倒觉得没什么差别。仁慧玛嬷时常念佛，见我们也是笑得多些，人瞧着慈爱。隆宪玛嬷虽不多笑，可也不能说不好，改岁节的时候压祟钱可给得不少哩！我还记得甫三四岁的时候，她在改岁宴上抱过我们，说我们生得太像！怕是连亲生额涅都要细细分辨才能认出...
（ 正捻着一枝虞美人、说得眉飞色舞之际，跫然察了自个儿话忒密，好似嬷嬷从前说过，旁人是记不得三岁的事儿的，而早早名声在外的君公主自幼知晓自己的不同。于外人面前，她大可凭此端着高慢，而于太清面前，竟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有意无意之间也藏着掖着些自个儿的不同——往那处飞快瞥了一眼，又埋首撷花了。 ）

（慈宁东、西两殿之间的纠缠弯绕是溯起成光的往事，却好似并没有消散在王朝更迭的烟雨中，不过降生于乾宁的公主并不省得其中秘辛，只在嬷嬷兴致好时、自她口中听得个囫囵。祝公主自知并弗是能得慈宁热切相迎的座上宾，平日里侍两位玛嬷也不过是刻板地奉行礼规，她之所以以为东阁内高坐的太后更为仁善、好容与，或因她自妃母那处承来了与东太后相同的血脉亲缘，又或因释教使她冥冥中与这位亦为佛门虔客的玛嬷结下缘契，是以她不免腾生出小小私心，要将膺中的衡器向东倾斜、再倾斜一些。）
嘘…道琴，慎言！（君公主不仅有诸金枝难企及的蕙质，论起为人爽利、心直口快，她也是当仁不让。眼风忙在四围游过一周，这才嗔道）两位玛嬷是尊长，她们好甚麽、不好甚麽，岂是咱们这些小辈可以妄议的！咱们尽孝道便随着众人便好，准管不出错，哪儿有甚麽趣不趣的…下回可不许说了，仔细教善嚼舌的人听了去。
你尽惦记着红封…仁慧玛嬷也不曾在此处亏待过咱们。（后知后觉地懊恼起适才不经意间已逾越了礼法，竟对两位慈宁太后作起评判来。是以又正色）实不该在两位玛嬷间作出甚麽比较，咱们皆是觉罗儿息，两位玛嬷待咱们也一贯蔼然可亲…罢了，适才这番议论权当是咱们姊妹间的“秘辛”，可不兴说给外人听。
（迨好施的和风将道琴无心的后言递入耳中，撷花的手蓦地一滞，仔细搜寻过海识的每一隅，终是摇摇首，难掩黯然）有这等事吗…我倒记不得了。
（君公主与祝公主的旧忆不能相契，业不是第一回了。在君公主的神识中，过往的一件一桩皆是历历在目的鲜活，甚而连她们尚在蹒跚学步、牙牙学语时的窘事，她泰半能说出个大略，竟也都八九不离十。多数时候，祝公主并没有丝毫嫉恨、或是怨忿上天不公，单赐予她并蒂同生的妹妹如是异禀的天资，重华所授的长幼仪规教会她不应、她笃信的佛陀亦告诫她不该有星点如是的心绪，可每逢如刻下此般的境遇时，尽管她业竭力使自己宽心、暗念叨着记不得实属寻常，最终却总躲不过教翻涌来的滔滔苦潮吞没——将怀君与怀祝的过往拼合时，属于怀祝的碎片总是比怀君少许多，可她们分明应是两张毫无二致、浑如揽镜自鉴般的画卷。）

（ 也随她，圜视四下，应是无甚好进谗言的、需警惕的人物在。）
我说得既不是假话，也不是坏话，甚么人能编排我？（ 知晓太清一向思虑周全，见她好似要不悦，讪讪地抿了嘴。 ）好啦，我不说就是了。悄悄地、只我们二人知晓——
（ 我曾不知晓紫闼之外的人家都是如何生息，仅能从僮仆的只言片语中得知，齑盐布帛的日子却没如此繁缛的仪矩；而赀财巨万的皇家，一言一行皆被敕撰史书。明是血脉相连的周亲，而我们除却是子，更是臣、是民。纵使好直言如君公主，亦是不敢置喙的。）
（ 总有传言道是，双生神绪相连，对之我是笃信的。譬如此刻，我怎会不察太清情志陡然低落不少。仍在垂髫之时的趣事儿我能道出不少，可于三岁可颂出师一表的王姬而言，竟都不能算上奇事一件。自幼岐嶷，自幼受众人啧啧称道，委实是彼苍的懋赏。这份宠嬖早已见怪不怪，处之泰然，更甚地、偶尔也会假情假意地自谦一番。）
（ 而在太清面前，这份不能更改的“独特”，亦然让我有莫名的自私、愧怍之感。那么，也只好以旁人皆不曾见过的耍宝逗乐、扮着娇痴，来博姊姊的欢心。 ）
好像有，也好像没有。我也记不太清楚了，许是我梦见的也未可知呢！
（ 缀拾红艳一二朵，绣履匆匆，快行至姊姊身侧，勾过她的臂弯，将螓首放肆地轻轻搁在她肩上。恃宠作娇，有时也是君公主的拿手好戏。 ）太清我们回去吧。这里的花，有些也不如你种的好看，至于送这个、送哪个的，且缓缓吧。我们回去——
（ 将太清逗得有了笑意，这方作罢，携手而归。 ）

（ 一连数日风雨，打落堂外两株玉兰，锁人的天，叫人郁郁多时。再见御园，原是仅有满眼的绿庭芜，眼下竟是春花烂漫，池色金波，所隔多日，更增今时不同往日的韵味，淡馥袭袂，绣履迈得远，先一步入了院中，又回身笑答。 ）
嗯...记下了七七八八，临睡再温上几遍，大抵也差不离了——（ 两泓秋水睇见她仍是心思飞向别处，又赓。 ）你大可宽心，明日夫子不会点你的。
（ 不消我去瞧卦爻，此论几乎是可以笃定的，揆情度理加之察夫子脾性。此刻当警惕的，是那些一贯诗文颂记差强人意的某某，或是因有杀鸡儆猴之效，又或是对旁人皆放心些。若非她等皆是一字不差，夫子才有闲心再去抽查素来勤恳的优生。不过此番要考记五六篇所谓“晦涩”却典赡的诗文，我可不觉得对她们是易事。而太清有暇则学书，夫子素来对之放心，又怎会平白无故择她—— ）
（ 我深知劝她躲懒儿定是不成的，只能以“劳逸结合”哄着，削菘采撷丛中，一壁思索，一壁再谈。 ）
好嘛好嘛，既已经出来顽了，便当好好游嬉才是，至于温书，等会儿我再到你屋中，伴你一道就是了！（ 略一顿，此番早已被满目的新芳所吸引住了，话锋一转，又添言。 ）你瞧这么多新花，额娘喜欢虞美人，便采两支放到恰春的白瓷瓶中。金盏菊现下也开得好，或者...也可以给慈宁宫的皇玛嬷送去些？
（ 这话说得疙瘩，只因我同两位皇玛嬷并不算得上亲厚，只能挤在一众皇孙中得个脸，若真要独处，必是不知晓要说甚么的，一想想，还是礼让三分的好。 ）

很难想象这居然是一场6v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