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碗面都没法吃了，你就给我折个价？太小气了点吧？”
“是是是，您言之有理，要不我再赠您碟糖渍桃花？”
“……”
看着客人一脸郁郁的表情，女子嫣然巧笑，提起桌上的青花茶壶给面前的人斟了杯清茶。
“客官是外来人吧？”
“是又怎样，”那客人气得吹胡子瞪眼，“外来人就合该被欺负？你们永宁的待客之道竟是如此？”
“您言重了，”女子笑道，“每逢盛春，咱们永宁多少英雄豪杰汇聚于此，不都是为了春季的试刀大会？这些年来，咱们永宁早就海纳百川了，五湖皆兄弟，哪有外来人这一说。”
“但是客官您有所不知，”女子拈起桌畔的落花，轻巧一抛，撒于客人面前那份面碗里，“这‘春风送花来’，确实是我永宁的特产。”
客人眉头一跳，忙问道：“此话怎讲？”
女子纤指遥遥一点，指着远处冰雪封顶的山峰，问道：
“客官，您可知那是哪儿？”
“隐灵山啊，这有何人不知，那位曾凭着一把承风刀名震江湖的荆成稷，就是在此山上创立了扶风山庄，荆家弟子德高名正，每一年的试刀大会，江湖豪杰广聚于此，不都是挤破了脑袋想要向其讨教两招。”
“客官真是见识广博，”女子毫不吝啬地赞道，突而话头一转，“想必您一定知道，这承风刀法名曰‘承风’，便是因了这用刀之人刀气里藏着巧劲，提刀落刀之时，能借用风力。荆家子弟常年在山庄学习，日日勤修苦练，这些弟子使刀时带起的风，时常给永宁城带来些许奇景异象。现今这封山的大雪已经逐渐消融，这永宁城里漫天纷飞的花色，便是那荆家弟子出山前夕的拜礼呢。”
那客人拾起花瓣，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奇峻的山头，感叹道：“原来这便是‘春风送花来’，鄙人今日可是涨了见识了。”
见客人未再有不满，女子浅聊了几句恭维，把客人送回入座，回身时再绷不住，叹了口气，直奔去了厨房。
入目又是一片狼藉，女子终是忍无可忍，一把揪住趴在灶前呼呼大睡的人的耳朵，提着便喝骂：“卫辰熙，好好一桩单子差点又被你毁了，你看看你，一天天不是吃就是睡……我的白切鸡呢！”

女子气得横眉竖目，攥着卫辰熙耳朵的手又加了几分力。
“二姐，二姐……疼，”睡眼惺忪的人疼得连连讨饶，看着二姐手里的空碗，水灵灵的黑眼珠子又滴溜了半圈，小脸一垮，委屈道，“我看姐姐们忙茶肆的生意，好不辛苦，便想着做点什么犒劳犒劳姐姐们，这不，我今儿个见碗里有只宰杀干净的鸡，想想我会做的也不多，就裹了糯米打算给姐姐们做个糯米鸡。”
“那糯米鸡呢！”
二姐眼睛一瞪，摆明了要一查到底。
“这……你听我说完，”卫辰熙为难道，“我裹好糯米就上锅蒸鸡，奈何今日练功起得太早，一不留神，这困意便上来了。待我醒了一会儿盹，这糯米鸡……就蒸过了……我这一掀锅，便一股子糊味儿，这味道哪能委屈姐姐们品尝。我就把它全吃掉了。”
“你！”二姑娘气骂道，“小谎话精，你看我今儿个还会信你吗？”
“我说真的，”卫辰熙从她手里挣脱出来，揉着耳朵郁闷道，“二姐，我明日再给你们做，我明日晚些起，保证不会再睡过了！”
“小滑头，”二姐闻言忍不住笑了，“合着怎么都是你有理，也别明日了，就今天。”
“啥？二姐，现在该我休息时间了！”
“美得你，你今日没有休息，不把厨房拾掇干净，晚饭都没你份了。”
女子甩门出去，卫辰熙便听得那厨房外落了锁。
“二姐真是愈发像个女武松，怕是老虎见了都要畏惧三分，”卫辰熙嘴里叨叨着，“不过就想用这么一把小破锁拦我，二姐莫不是太小看我了。”
他随手从架上牵了一支竹筷，双手使力一掰，筷子应声而断。
他把竹筷尖细的裂口插进门缝里轻轻捣鼓了几下，听得“啪嗒”一声，锁开了。
“小菜一碟！”
卫辰熙得意不已，拍了拍双手大摇大摆地开门出去，正正落在二姐似笑非笑的眼神里。
只是那眼神，比起平日，多了几分杀气。
“卫、辰、熙，”二姑娘咬着一口银牙，一字一句道，“既然你非要在老虎头上拔毛，那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姐姐的厉害！”
“二、二姐……”
卫辰熙吓得整个人一激灵，脚下生风一般，疯窜而逃。
“有种你这辈子别出现在我面前，不然你看姐姐我收不收拾你！”
二姐气急的怒骂渐渐被卫辰熙抛远。
笑话，这武神姐姐回回生气，也不过翻来覆去就这一句——
“有种再也别给老娘回来～”
卫辰熙摘着兰花指，捏着嗓子倒是模仿得惟妙惟俏，不由得把自己逗乐了。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脚下轻点几步，流进人潮往复的大街。

两人几乎从小抬着杠长大的，卫辰熙看着唐川吃瘪的表情，心里别提有多舒畅，嘴里叼着糖人，翘着二郎腿枕臂而卧，顺流而下。
天高地阔，风日不燥。两岸是桃红绿柳，穿行在满城馥郁的花香里，长乐街依旧是叮叮当当的热闹。
“半座天池阙，不换长乐街。”
卫辰熙悠然自得地阖目养神，流水依舟，似要飘向那云天之外。
若说这永宁数十年秀灵的水土，为何会养出卫辰熙这般顽劣如猴的孩子，任卫家那四位姐姐如何想，也理不出这其中道理。
孩童三岁招狗嫌，卫辰熙这一嫌就被嫌到了十五岁，上树下河，捣乱打架，除了不爱念书，其他什么事都能有他一份。整个长乐街的居民只要看见他，不是苦笑就是摇头。
嫌归嫌，几位姐姐却仍然是疼他的，街坊邻居也乐得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当然，只要不闹到自己头上。所以卫辰熙一直深谙着：“要想活自在，心窍少一脉。”
一路顺流，天色渐晚。星辉洇入了湖光水色，竹筏不知何时靠在了岸边。
卫辰熙睡眼惺忪，伸着懒腰，四周环顾了一下。
河岸边是一片茂密的竹林，他起身上岸，却听林中有簌簌声响，一道青衣翩然翻飞在盈盈而落的竹叶间，金刀挥起断落，夹带着一阵逼人的劲风。
那人年岁看似不过及冠，身形清隽颀长，宛若游龙，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刀刀生风，步步威凛，浑身上下杀意尽显，森冷的眼神在月光下，透露着和年龄不符的压迫感。
卫辰熙一时看得入了神，直到一股危险的气息猛然逼近，他侧头险险避过，锋利如刃的青竹叶片划过脸侧，削落了一缕鬓发。
他惊退几步，蹙眉看向那青衣的少年人。
那青衣人也甚是惊讶，收了刀，拱手躬身道：
“抱歉，在下鲁莽，差点伤及阁下。小公子可有大碍？”
卫辰熙闻言，摸了摸脸侧。方才那招，若稍偏寸许，他这张脸今日便带不回去交差了。思及此，他挑了挑眉，微眯着眼哂笑道：
“无碍，少侠切莫放在心上。您这一手刀法耍得精妙绝伦，不过……今夜风大，刀气难驭。”
着重提点的“风大”二字，听得那青衣人面上挂不住，见卫辰熙不像有怪罪的意思，便不再恭维客套，轻一颔首，转而往林中走去。

“少侠，莫着急走呀，”卫辰熙背着手几步跟上，追着人身后饶有兴趣道，“您那手俏功夫，再耍一遍给我开开眼呗。”
青衣人不答，步法轻快，径自在林间游绕。卫辰熙追得吃力，愈发来了兴趣，朗声一笑，催动内息凌空跃过那人，贴着他的腰侧，抽出了那把金刀，退居几步开外，拿在眼前细细把玩着。
“承风不入世，天下不谓春，”卫辰熙摩挲着刀身上精致的“承风”二字，叹道，“传闻这宝刀承风，是一代铸刀神匠的杰出之作，刀可驭风，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器。”
他抬眼，带着玩味咧嘴一笑，“只是恕在下眼拙，今日有幸得见，这宝物，好像也不过如此。”
“小兄弟说笑了，”青衣人脸色带着几分不悦，显然是强压着怒气，“烦请把刀还给在下，此乃家父的宝物，唯恐有失。先前得罪之处，还望小兄弟多有担待。”
“还你是自然，我要这破铁作甚，”卫辰熙眼珠一转，把刀往肩上一扛，“少侠若能把你刚刚那驭风的招数再耍一遍给我看看，这刀便物归原主。”
“再耍一遍，”青衣人瞪大了眼，“你当我是猴吗？”
“少侠言重了，”卫辰熙摇头道，“猴子摘桃的准头，可比你那不长眼的驭风之术靠谱多了。”
“你……”
青衣人气结。诸多忍让，换来这人愈发的无礼，他屏气凝神，身形几换，直向那金刀夺去。
卫辰熙闪身躲避，腕间翻转，刀身在手中挽出几式花招，挥砍几下，招招攻在青衣人下盘。
那人不见慌乱，迅速变换身法，两人近身之时，忽而一道奇异的劲风扑面，尖细的竹叶竟已离那人的瞳孔近之毫厘。
雷霆之间，青衣少年将那金刀一夺，格挡在前，那片青叶重重打在刀背上，金刀发出一声嗡鸣，他趁势舞刀向空，如出水游龙，引着清风卷下片片落叶，如齐发的利箭，仅是眨眼之间，便将一片遮天的密林削为了平地。
“好、好厉害……”
卫辰熙看着一地碎竹惊诧不已。
满天的林叶簌簌而落，卫辰熙再抬头去看那青衣少年，却对上那人的目光。青衣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蹙着眉定定看了他许久，可那俊朗的眉目早已不似刚刚交手时的凌厉。
“是在下眼拙，小公子才是厉害。”
那青衣人收回目光，行至石桌边撩袍而坐，伸手打开了备在桌上的食盒。卫辰熙跟在身后看着，不禁眼前一亮。
“少侠，这、这是天心楼的芙蓉糕？”
卫辰熙说着，便想伸出手去。
“想吃，”青衣少年抬手一遮，笑道，“你得先告诉我，你这般好的功夫，师从何处？”
“少侠言重，我就是一市井小民，无师无门，”卫辰熙见缝插针，与那人一来一往，追着那芙蓉糕，被人如同钓鱼一般，竟是一点儿也讨不到好，这才不情不愿地收了手，“我平日里插科打诨，惹了人便望风而逃，脚下功夫也就练出来了。可比不得您扶风山庄名门大家，德高名正。”
“你……识得我？”
那人闻言一滞，缓缓问出。
“我便是不识得您，也得识得您这把承风刀啊，”卫辰熙笑道，“扶风山庄有资格继承这把宝刀的，想必只有那位庄主的独子了。江湖上可是一直流传着——公子翩如玉，行刀舞流云的美赞。今日得见啊……倒是有几分传闻中的样子，”卫辰熙扶着下巴砸砸嘴，眼珠子一转，以迅雷之势把手伸进食盒里，“这挑选美食的眼光，更是值得一夸。”
“妙啊，外酥里脆，唇齿留香！”卫辰熙塞了满嘴，两眼放光，“我饿了整一天，腹中辘辘，没成想托大侠的福，竟能在此吃到如此美味的糕点，真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虽说此举算得上无礼，但是卫辰熙确实饿得慌，民以食为天，他一时也顾不上主人的肯许，便抢了人家的吃食。那人似有心事，摇了摇头也没再多言，看着卫辰熙一派满足的吃相，竟还笑出了声。
“还未自报家门，”少年突然想到什么，拱手作礼，“在下扶风山庄大弟子，荆樾朗。”
卫辰熙听人自报家门，鼓着腮帮子一愣，随即称赞道：“幽樾既可寻，无处不清朗。有意思。”
他掀袖擦擦嘴边的碎屑，正经道：“平安茶肆卫辰熙，今日识得大侠，承蒙招待，可谓三生有幸。”

“平安……茶肆？”荆樾朗微怔，随即爽朗一笑，“高人隐于市，有意思，是我眼界低了。”
“荆少侠何必自贬，”卫辰熙不以为然，“世事啊，不过一日三餐，一壶清酒，一盏归灯，一夜安眠。都是凡夫俗子，何来高低之分？还不如这一盘芙蓉糕，得人青睐。”
荆樾朗一愣，目光落在糕点上，点头笑道：“卫公子说的是。”
“哎呀，咱们别公子来公子去的了，生分。”卫辰熙挥挥手，咋乎道，“我可以唤你阿樾吗？”
不待荆樾朗应声，他又道，“阿樾，我小字唤作子星。我长姐说，我是她在一个星子遍天的夜晚，在小溪旁捡到的。她便给我取名，辰熙，星辰漫溪。你为月，我为星，这是何等缘分。怪不得我与你一见如故，在这一方广阔天地，共赏这一盘芙蓉糕。”
星月交辉，着色于静谧的夜间。卫辰熙眼里似淌入了星河，闪着少年的意气，也沉淀着夜色的温柔。
“好，好。”荆樾朗缓缓道，“那我便唤你……阿星。”
两人话既至此，早已消了先前所有的不快。卫辰熙似是坏了开关的话匣子，天南地北，高谈阔论、城里面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被他形容得绘声绘色，比话本听得更引人入胜。荆樾朗听得时时拍掌叫好，时时捧腹大笑。
“遗憾如此良辰，却无一壶好酒。”荆樾朗抬袖擦擦眼角笑出的泪花，“阿星，你明日此时，可否再来这？我给你带我扶风山庄颇负盛名的金丝冰露，那可是千金不换的佳酿。”
卫辰熙听罢，眼里放光。
“一言为定。明日此时，我还来这。”
卫辰熙拾起船篙，踏上来时的竹筏，回头朝荆樾朗看去。月华下，那人长身玉立，神色温柔，残叶怕扰了仙人，翩然转落于河面。
他竟有些不舍离开，甚至开始隐隐期待明日的到来。
“阿星，切莫告诉任何人，你在此见过我。”
荆樾朗朝他挥手道别，留下一句叮嘱。
卫辰熙点点头，轻撑船篙，竹筏流落进了微澜的夜河之中。
破晓已至，彼时，天光将亮。

天啊天啊！！文爱也太好了，字里行间都是画面，好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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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错!楼主加油!

三
世事中最为快意的时光，莫过于鲜衣怒马，少年不知愁。
天为盖，地为床。饮清风雨露，赏日升月落，万芳之中寻得一枝独秀，亦是千金不换。
荆樾朗虽然久居于隐灵山，但是少时曾流连江湖，通晓时事，见识广袤，交友甚宽，熟读缙史，知悉时局，通学各路武功、兵器，对于美酒美食，亦是能如数家珍。
少年郎一身侠气，意气风发，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带着致命的吸引。但是对于卫辰熙来说，荆樾朗眼里有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令他难以自控地想要靠近。
荆樾朗就像通心通灵般，对他了如指掌，洞悉他的所思所想，知晓他的开心，恼怒。
他像一座神秘的山峰，有着巨大的、无法摆脱的吸引力。
他知峰顶俯瞰着大地，却没有人能从山下看透峰顶。可他不知，时光就像掌中的风沙，甫一松手，复又成空，即是日日相见，亦难以察觉心境已日日微变。
风起，枝上花叶簌簌而落，被鞘沿勾住，稳稳落于青衣公子的掌心。指尖轻拈起，那一抹嫣红被搭于身前人耳后。
“做什么呢？”
卫辰熙心头一跳，回身仰头看他，眼波流转，花瓣衬映得他面若桃李，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似是集了天地灵韵，才能生得如此钟灵俊秀。
荆樾朗眼神一动，唇角露出一抹笑意。他俯身靠近了些，环住劲瘦的腰身，一手护着卫辰熙的手臂，往上托了托。
“手臂在这个位置，作力的时候，才能使得腰腹轻盈，不易受伤。”
卫辰熙确实如他所说，轻功练得不错，对于兵器却尚显生疏。他的体格也不似常年练武的人，纤瘦细挑，且并不算结实。比起荆樾朗这般骨肉匀称，高大强健的身形来说，卫辰熙倒是更像哪个名门世家娇养出来的小公子。
彼时天将垂幕，河面微风斜雨，竹筏在岸边轻摇。雨帘接着天际，层层叠叠，如轻烟罩雾。
黛色的身影在飘摇中显得又清浅了几分，似要融进暮色里一般。荆樾朗褪下外袍，展臂过顶，高大的身体成了一方遮蔽。而卫辰熙，就在那遮蔽之下，执着小棍拨弄雨中漫步的蜗虫。
“阿樾，它又缩回去了！”
卫辰熙闹得开心，时不时笑着抬头去寻荆樾朗，而执衣的少年闻言，也回以微笑，只是更放低了身子，怕那遮蔽不够护住那小小的身影。
“雨势大了，我们去避雨亭坐坐吧。”
荆樾朗拍了拍卫辰熙，把闹得正欢的人拉起来，卫辰熙起身时，却一下失了重心，向前栽去。
“小心！”
荆樾朗反应极快，一把将人护进了怀里，两人猛地撞在一块儿，一时都紧张到不敢动作，极近的接触，心跳都似乎跳成了同样的频率。
“阿星，伤着没？”
荆樾朗声音喑哑，觉得自己莫不是撞傻了，身体就像不听使唤似的，动弹不得。那人身上的味道清新，似这暮夜的微雨，完完全全占领了他的嗅觉，他微微垂眼，便能看见那人微颤的睫，微润的眼，挺翘的鼻，秀气的唇，甚至眼尾一处微微凸起的旧瘢，都令他一刻也移不开眼。当卫辰熙也抬起眼回看他的时候，他才觉得触电一般，猛地松开相互环抱的双手，低垂着头，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阿樾，我、我没事，”卫辰熙颇为紧张地低头，看看脚下那只蜗牛，“刚刚差点踩着它，一时心急，差点摔了。不过，还好有你！”

卫辰熙笑得灿烂，荆樾朗却是不敢再看，亦是错过了眼前少年渐渐泛粉的耳廓。气氛变得微妙，若不是雨中聒噪的的蛙鸣，想必如鼓的心跳，便要暴露无遗了吧。
荆樾朗深深吸了口气，盯着卫辰熙那根青葱般细嫩的指头，克制地捏了捏拳，终是上前把那小爪子握在掌心，领着他往亭子去。
“阿樾，阿樾？”
卫辰熙一惊，连唤了几声，见荆樾朗也不答应，疑惑道，“怎的了，阿樾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他被荆樾朗安置在亭中坐下，那人站在他面前，俯下身来看着他的眼睛，欲言又止。
“阿樾……”
卫辰熙歪着头，又唤了他一句，朝他露出笑容。
他澄澈的眼里倒映着荆樾朗的影子，虚虚实实，似幻似真。
“阿星，过几日的试刀大会，你会来吗？”
卫辰熙听得一愣，摇头道：“我未曾受邀，也不通武艺，便不来了。”
“也好，”荆樾朗笑笑，“那天必然是鱼龙混杂，也省得被人顺手牵羊了。”
“顺手牵羊？”卫辰熙眨眨眼，“谁牵谁还不一定呢，何况……”他双臂一展，“我全身上下，除了这一身粗布麻衣，可没什么能牵走的。”
荆樾朗噗嗤一笑，低头挠了挠鼻尖。
“这话说的，我怎么品出别的味儿来了？”
“什么味儿？”卫辰熙疑惑道。
“可怜味儿啊。”
荆樾朗从怀里掏出一枚花纹繁复的玉佩，玉质极佳，温润透亮，中间镌刻着一个“风”字。他定定看了半晌，仔细地系在卫辰熙的腰间。
“这玉，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少说也能抵一处宅子，”他抚平卫辰熙衣上的褶皱，笑道，“你现在可不是身无一物了，要比平时多点谨慎。”
卫辰熙低头摆弄着，嘟囔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如何能要？”
“无妨，我带着它去与人比武，诸多不便。倒是不如，交付于信任之人。这是我重要的贴身之物，你亦是……我重要的相知之人。”
卫辰熙心头一暖，抬头呆愣愣地跟他对视着。荆樾朗的目光还是那样温柔，让他觉得安心，不由自主地想要依赖。
“那……我能给你什么？”
“你不必给我什么，”荆樾朗眼神一黯，抚了抚他的发顶，“我只想要你随心。”

四
风停雨霁，皓月当空。亭中一壶美酒，两只玉杯，续满又空，杯空又续。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得过且过，岂不快哉！”
卫辰熙酒量浅，偏又贪那金丝冰露的清甜，待荆樾朗一套刀法练完，才发现那一壶佳酿竟是见了底。
“阿樾……阿樾。”
眼前人已是半醉之态，两颊绯若樱红，眼神迷离懵懂，一边唤他，一边傻傻地举杯。执杯的手已是不稳，清亮的酒液泼了些在襟上。
荆樾朗接过酒杯，取了晾放一旁的外袍仔细裹住卫辰熙。软若无骨的身子贴在他臂弯里，他顺势一捞，怀中人便乖顺地趴在了他的肩头。
“这酒后劲大得很，不可贪杯。”荆樾朗取了桌上的糕点往他跟前送了送，“吃些点心垫垫。”
酒劲上头，卫辰熙看在眼里的东西都带着虚影，荆樾朗递过来的糕点，他也不为所动。他紧紧蹙着眉偏过头去，手里攥着荆樾朗的衣襟，嘴里一遍一遍含糊不清地喊他的名字。荆樾朗看得心里悸动，把那片芙蓉糕衔在口中，腾出双手把怀里的人扶正了些。他低头，与之四目相接，怀里人终于安静地偎在他胸口上，眼里带着些许懵懂好奇，试探着仰起脑袋上前去够那块近在咫尺的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