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前预警：
·一大块糖，全文少虐，虐也不会是情伤。
·相爱相伴，双向成长。
·遵循目前时间线。天九秦时未提及过的部分会自行填补。
暂时想到这儿，以后若有补充，都在此楼说明啦。

＼一 繁华落处
已至季春，正是桃花落的时节。
枝头春意闹，三两桃花在风的指尖一一拂过，或娇羞或大大咧咧绽开笑颜的花朵儿纷纷掷下花瓣，朝着花丛中走过的三两少年。
张良在柔和的阳光下匆匆踏过花径，花瓣儿如雪飘落，掩盖了怀中新从藏书阁中抱来的书简。他快速走出夹岸桃花的芳园小径，回身仰头看到浓密的花阴。在路背风的尽头站定，吹开花瓣儿，中央已不算崭新的竹简现出两字，“乐经”。
看起来不像是这位诗书气盈身的少年会特意取来的书。如云花阴边缘的花枝竭力向前招展着，花蕊翻飞，引得清风来助，一阵微风拂过他的衣袖和书简。
于是它们继续散开，发觉端正的“乐经”下还藏着两个浓淡不匀的小字：红莲。
陌上少年看着她墨迹太饱的最后一笔，低头无奈又温柔地笑了。身后三千繁花亦神采飞扬，暗香浮动。
他伸出手去，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墨迹，却又像被火苗灼烫一般缩手，生怕晕花了它。
张良的眸光停留在手中新竹的纹路，笑容宠溺却爽朗，仗剑走马十七少年，却不想唇角笑意被一片香气拈花打落，落在宫墙的方向。
张良顺着草叶和花朵的香气看去，宫墙上有花影激烈摇动的余音，环顾四周，并无人在，他心中却暗暗有了考量，神思勾起，随着眼波流转一晃而过。
假意落拓向前走了几步，后背被花阴倾泼大半，张良迅速回头，便看到蹲在他身后的粉衣女孩儿，花影斑驳落在她的衣裙和专注的小脸，却一抬头就看到想要玩闹的对象正狐狸般笑望着自己，气鼓鼓地蹙了眉目，惊起发上残红。
“小良子，你又发现我啦！”
张良忍住笑意，片刻不语，沉淀一会儿才道：“哪有。公主做的滴水不漏，良偶然转身而已。”
“明明就是发现了……”
脱口时强烈的语气被一点点抽走，话音到最后他都听不太到，张良憋笑憋得太辛苦，忍不住转头咳了两声，没理儿的小公主猛地转头，颈侧辫子抽在他左臂，微末的痒意引得他唇微微张起。
张良又咳了两声，咳走本想飞上耳后的红云，凝望稍稍低处，红莲清澈的眼睛。
“公主殿下亲来寻良，可是嫌良去得晚了？”
明明只看天色，他作为伴读，还是早来了小半个时辰。
“那倒不是。就是我太无聊了。”空气里满溢着草叶和繁花的清香，他的小公主理直气壮地看着他，眼睛里倒映出两个小小的、看不清表情的他，如今也仿佛烙上她眼中“就是要陪我玩”的字样，令人可联想他面对她时小鹿一样的眼神了。
两个人边走边聊，从近前趣事聊到很小的时候，红莲频频回头顾他，神色各异，从前天真无邪的岁月闪着光，张良跟在红莲身后，足尖追着她的脚后跟儿，莲池里哗啦啦的水声拂过新长出来的小小荷叶，夏天还早，蝉鸣还没升起，柳絮还没落尽。遥远河畔的柳树絮毛飞到红莲鼻前，引得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在立柱旁边突然停驻，惹得盯着她足迹行走的张良一个趔趄，衣袖乱挥，差点倒在她背上。
“哎呀，小良子。上次去看巫山之会，你也差点撞到我！”
红莲打完喷嚏就回眸冲着他笑，刘海儿甩过来，沾了一点儿莲池的水汽，贴在鬓边。她伸手扶了扶那绺额发，仍有一两根发丝儿不舍离开。
张良微笑着看她，眼中含着化不开的温柔。
红莲回过神来，望向张良的眼瞳，霎时觉得自己好似陷进一汪溶溶的月光里，倒烫得她眨眼，眸子里水光一晕，不自觉低下珠白的脖颈，盯着胸前的那弯项链。
电光火石间，她又回到了莲池旁的微风里，只是三两根手指不小心拂过胸口，触碰到加快的心跳。
“虽是……找回了项链，那日也未请公主检查一下，项链的保养状况，可还一如往前？”
“唔，差不多吧。”
红莲心不在焉地玩着项链，那天的情景涌现，牢牢压住她把这条项链送给韩非的记忆。她不傻，不会听不出是赎回。然而项链仍与几年前无大不同，在前说明韩非的妥善保养，后显现张良的细心修复。
差不多吧，差不多的项链——差不多的，张良一如往日的笑容。
尾音偷偷上扬，她自己没发现。

“小良子，我觉得今天不宜读书。”
红莲满脸认真，舀着手里的碗冰，冰里的水果块儿刻意被糖水泡涨，一咬便是满腮的蜜水。红莲幸福得快把嘴角咧到太阳穴，顺手抄起张良碗里的一块儿蜜瓜就想往他口中塞，惹得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的少年一惊，脸颊迅速掠过一片飞红，连连说着公主不可。
明明有清风，却觉得气氛有点儿燥热。红莲鼓着腮翻翻白眼，想要逃离越发灼热的粉嫩日光。
“那公主说说，如何不宜读书了？”红云蝶翅般点水起飞，张良扇扇睫毛，便飞走了。连带着削下一块儿反射来的眩光，书卷的香气重新取代花香，落了满室。
唔的一声，红莲缓缓趴下，枕着薄纱笼罩的胳膊，“今天很热，我会读不进去的。而且乐经我读过了……小良子，你没有拿新的教材给我嘛。”纱料起了褶儿，压着她的脸不舒服，红莲略略抬头拽了一下，粉纱流泻石桌，像是梦中的霞光长河。张良便随着那河流，流淌着思索，略微一顿，自信地回视红莲，眼中似有星光。
“可是有冰碗，况且我还多拿了一本《左传》呢。”张良抖抖那些书袋，抽出一本崭新的《左传》来，随之翻出的还有一本棋谱。“公主功课，良必不会懈怠。”
是不会，不是不敢。红莲偷偷把这两个字放在心上细细嚼，嚼出一点甜。
唉，但是她就只是不想读书。或许也是自己太贪了，她小小翻了个身，又拿起冰碗吃了一口，被冰咂了牙，左眼跳着闭起来。她不想读书，可是也不想要小良子走。纠结之下只好退居二线，看见旁边一册书籍的竹签。
“《说难》，九哥哥的书！”红莲兀自拿起端详，兴奋地逐字逐句看去，张良就只好坐在一旁端起冰碗，戳戳她曾经夹起，想要喂给他的蜜瓜。带着一点点勺子伤过的痕迹，张良一仰头灌了下去，水茸茸的蜜瓜，还有点儿呛人。
低头便看见红莲趴回桌上，蹙着眉望向竹简上的那些字，组合在一块似乎就失了意思，阳光都透不过竹简，越发枯燥地愁人。他就静静看着她快拧成一座小山的眉头，不禁抬起袖子，掩不住唇角的笑意。
他爱玩爱闹的小公主看不见。他窃窃想，这样的话，他能再笑久一点儿，也能再多看会儿尚且泛出新绿的莲池前她捧着书不知所云的可爱模样，不能在他一切都没筹备好的时候，就被她发现了。
然而素来算无遗策的张良公子，今日却忽略了亭台外的天地。
红莲手中《说难》的作者，正在不远处挑眉望着这里。

＼二 裂云浅光
红莲和张良说着笑着，从小亭走过蜿蜒的小路，日暮笼罩下来，红莲踏上宫室门口的台阶，像是正准备和张良告别，抬手却转向身后的漫天霞光，仰头看了许久，扯着张良的衣袖。
而张良在云霞下，只温柔地看着光辉映衬中的红莲。直等她扯他袖口扯得急了，才回头去顾身后的烟云盛景。
韩非幽怨地站在庭院中央，手里还攥着被风吹落妹妹书案的画卷，卷轴展开时露出笔迹疏朗的无数遍“子房哥哥”，画轴顶上赫然是张良栩栩如生的小像。红莲低着头走路，面上笑意若隐若现，玩着袖际的薄纱，冷不丁被视线一绊，再睁开眼时，就正对着韩非的履尖了。
“你和子房……”
听到张良，红莲瞳孔一震，倒吸一口凉气，随即便注意到韩非手中的画卷，哎呦一声劈手夺过，再抬起头时，已经满面赤红，既羞又恼，拉着韩非就往内室跑，拌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没摔进路旁青草丛里。

宫中向晚的小径，落下一片夕阳。地面上碎碎长出、未被宫人发现的野花，冒出零星几朵，随着夹岸青草轻轻摇动。张良微垂着头，眼眸间淡去的笑意又被那一点落光点起。
他渐渐抬起头，望向云翳攒出的温柔暮色，眨了眨眼睛。
过度封锁、红莲不察，宫苑于是安静。然而安静并不代表安全，正如夕阳温柔表象下，于街坊里巷间暗藏的那些罪名。
太子都可在层层府兵保护下被抓作人质。再联系连韩王宫室都能随意进出的焰灵姬，敌人之强大、狂妄，还无法衡量。若一步走错，他们不是没有加重筹码的可能。
他下午已然提醒过她，这段时间不要出宫，甚至别离自己的宫室太远。然而看红莲带着几分牢骚的应承，他属实不放心。尽管牵连到她的可能属实如尘如沙，但只要有一点，就足以让他牵心。
早已违背了祖父在少时便对他耳提面命的准则，软肋来得太快，是福是祸？
得知时局后那天夜里，他找祖父谈论此事一场。谈后便埋首张家的书室，从暮食后找寻书籍找到人定，然后将那些书统统收回房间研究到鸡鸣，顶着眼下仅次于睫毛的乌黑，已有几日。
借着为红莲公主伴读的机会，他来宫中藏书阁又抱了些书回去。去前还特意睡足，然而她总是能第一个发现他眼角眉梢那些不对劲儿的人，张大了嘴巴非要摸摸那两弯漆黑的月亮，嫩滑手指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他竟像被她莲冠上的碧血丹心灼了双眼，电感从下眼睑传到心尖。
不必抬头，早已感知四野升起的蝉声和沉入地平线的残阳。如今已成蓝灰色的夜空，尽头点缀着几点星辰，宫门外灯火四起，夹杂着残留的几筒炊烟。张良走出宫门，在匆忙的安静里，闪过一声不知何方传来的尖叫。
春分已过，还未夏至。火雨玛瑙案，只是这个故事一个短暂的前传。真正的硝烟，现在才开始燃起。

红莲拉着韩非，门像被风刮开一样砰的撞上墙壁，又被她迅疾带上，自己反手靠在门上，低头不语，面颊上晕了向晚落进窗中的日烧：“我就是一时、一时兴起想画画……小良子，就这样而已！”
尚在乍暖还寒时，黄昏时凉风习习。韩非见状，带着笑意调侃道：“那满卷轴的子房哥哥，是怎么回事呢？也是因为兴起？”红莲便开始磕磕巴巴，凌乱说着些狡辩的话，韩非早已全幅知晓，心中开始层层盘算。
公主王孙，多年前父王为拉拢张相国，还曾动过立下婚约的念头，他也曾谨慎思考过让张良做自己妹夫，这两个人相性实在是好，三岁看到老，张良又稳妥温润，况且知根知底，他放心把妹妹交出去。看红莲和子房如此情态，像是早已对彼此情根深种却互不知晓，看如今局势，这婚事谈不上水到渠成，却也不是不可为。
韩非按下茶盏，单刀直入：“红莲，你想要和子房在一起吗？”
听到自己和张良的名字出现在同一个问句里，红莲的心小小地揪起一下。她便也轻轻拽了一下手中嫩粉色的花瓣，企图忽视细微的涟漪。
她低着头不回话。韩非掩面，他这是问了个没营养的问题。
“所以呢，你得让他知道你喜欢他。”
他们得知晓并互通彼此的心意。如若不然，子房孤身筹谋；他近来也一直在思索，是不是该适时地让红莲多知道些东西，就像子房做的那样，至少透露一些给她，反而是更好的保护。韩非玩着手中杯子，想着既然决意快点撮合他们，得先从红莲下手。
话题变得太快，红莲尽力调整的平日“蛮横”情态又被韩非太超前的言语越过，惹得她气呼呼抱臂转过身，重重在他旁边坐下，斜剜了韩非一眼。韩非笑出声来，摸摸红莲的头，被她躲开。
“本公主才不要。为什么要我先告诉他，他身为臣子，”说到这还骄傲地扬扬头，“如果他喜欢我，当然要他先告诉我。”
“可是红莲，你很想知道子房对你的心思的吧。”
“这我已经在盘算了，等今年清明踏青时，问一下……子房哥哥，”她顿了一下才喊出这个称呼，举手用银钏儿蹭了蹭脸上飞起的红霞，等热度褪去，继续说起，“反正我只是问一下。他要是不喜欢我嘛……也不会怎样，那就还是小良子，反正他是别想抬高身份做我哥哥了；要是喜欢嘛……”红莲低头玩着手里的花瓣，没有继续说，像是因为话里的情景神游天外。
看着妹妹娇憨的模样，韩非原本应有的情态是忍俊不禁，兄妹俩笑闹着追打。却不知为何，他想要仰头。映入眼帘的是红莲书架积了灰的上层，昏黄夕阳掩映下，两册书简之间有一点浅隐的粉色，他径直走去。红莲随着他的脚步回过身。韩非摘下那一片浅红，发现它是一片花瓣。两册书籍上沾有的，干涸的浅浅花汁，已经分不清是从何时埋下，又是经过多久，晕染至斯。

高考完的暑假，在家闲着也没啥事，尽量两天一更。。嗯。。拖也就拖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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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云胡不喜
几日后，新郑，太子府前。
张良跟在韩非身后，太阳被云层掩匿，然天气一派晴朗。太子府的招牌有很强的反光，他巧一偏头，在光线即将烙入眼底前恰如其分地避开。
对称楼阁布置，一侧有合抱古树。尽显高贵却无新意的修葺布置，他随祖父登门拜访的次数屈指可数，多是携礼庆贺，走走过场，对太子府并不熟悉。
经过韩兄之地图，千乘兄的探察可知，太子府已全幅被敌控制。东西南北四门，另三门各有赤眉龙蛇手下大将把守，只有面前的北门，虚守以待，似是迎客。
张良眨眼，兵法书声已在耳边响起。
有飞鸟被围墙上的毒气打落，围墙不可强攻。看似守备最薄弱的正门，实际却最为危险。逆推之，他们当今需要找的入口，就是面似守备最森严的门。
张良勾唇一笑，开口悦然：
“天泽以空门示我等，我们就更不应从空门进去。”
点到即止。和他一样，韩非、卫庄都早已看破诡局。卫庄提剑自顾自朝东门走去，韩非习惯性地跟上两句吐槽，张良以信任的目光看向步伐稳健的黑衣青年，不禁发出略带诙谐意味的赞叹。
攻破只是时间问题。但救走太子，恐怕没那么容易。张良环视四周，观察身边事物，寻觅玄机。
太子府北门没有可疑之处。古树完好，景物上无可挖掘。视线刚好扫过身后卫队兵旗，旗展昭然是御前禁卫军，而御前禁卫军的职责是……护卫韩宫！
张良心中一震，咬住下唇，大脑飞速运转。瞳眸飞速扫过太子府门，附耳韩非：“韩兄，留意这些士兵，不太对。”
天泽，最大的仇人便是韩王。能与太子这个筹码匹敌的人物，也只能是他。他心中不敢细想，却又不得不逼着自己联系到每个细枝末节，对于这个地方，他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韩王公主无数，红莲虽然受宠，但和天泽、天泽的仇恨，都没有任何关系。大费周章劫走太子，目标更不可能是她。围绕这一点的思维发散已经重复过多次，与其说分析，倒不如说是一遍一遍对心灵的安慰，收效甚微，但有药效的定心丸。
韩非与张良同时敛起思维，韩非沉下面色，神情了然，假意喝光本就没剩几滴的酒，甩袖而去。
见宫中有了着落，张良提至喉头的心总归开始下落。紧攥的拳头松开，掌纹成了汗水的沟壑。韩非拍拍他的肩，刚作道别，没走几步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折返回来。乍然间思索太多，刚刚把心揣回肚子里，不免像被提线一般，再度牵引起来，吊在喉口。
“对了子房，这是红莲要我交给你的，”韩非从袖中拿出一册旧籍，塞在张良手中便匆匆向前，边走边回头补充，“她说这一段不懂，要你下次去时讲给她。”
“良定不辱使命。”张良拜送，手垂下后就把书卷收入袖中，随即回头接受千乘的调笑，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几乎令自己也忽视那一点石头投入心波的微澜。可它荡呀、荡呀、荡到心海中央，最柔软的波心，被她的手指一按，沉陷下去。

回到相府时，已是月上柳梢头。张良房门前有一块小小的莲塘，几株小荷嫩叶正生。竹筒中清泉漱玉，荷叶在纤月下微微摇动。雕花窗内，张良挑起一支蜡烛，火苗倏地窜过拇指，与烛台另一侧的白烛同番摇动，交映生光。
在烛光下，本就柔和的眉眼再镀上一层熔金，张良在烛光下看着那卷竹简，发现两支竹片上浅浅沾染有浅粉色的汁液，观其大小形状，是桃花瓣的落痕。
是不是红莲哪年把书乱糟糟堆了一桌，竹简滚过刚落下的花瓣，留下的压痕？青衣少年抚上竹片少被温养，仍然扎手的切面，笑容盈起了十分。
张良打开那封书卷，竟发现扎紧的竹间裹着一片绢帛，笔迹洒脱——其实倒不如说是潦草：“红莲还让我告诉你，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①。”
张良心一惊，顿时咬紧下唇，一阵风适时扫过，满殿竹简沙沙作响，庭前檀树摇下月光。蜡炬火苗被刮倒，快要跳出烛缘，反倒把那句诗照得更亮。张良听到自己强烈如擂鼓的心跳，带着坐垫书桌一同共振。
脑海中反而响起腊日眺望红莲时适时奏起的雅乐，编钟声少有得欢快，叮叮咚咚，他想近些看清却更看不清，恍惚间觉得这是自己这些年来头一个太没办法的事，暮云不司其职，反而爬上他的双脸。他跌跌撞撞地起身，晃晃悠悠地倒在旁边的榻上，那册竹简却抓得牢牢的。
张良醉了，把那卷竹简举起来，迎着月光。竹简的内容是《论语·述而》，有好几处像是不小心划上去一样的墨迹，叫他又想起红莲、红莲、红莲。他们在对方脸上乱涂乱画的少时，他记得红莲哇哇大哭，把坐而议事的祖父和王上都引来了；韩兄去了桑海，他就来陪她读书，可是述而是他们一起跟着韩兄学的。还有好多好多，伴着编钟声一一闪过，他垂下双手，把竹简和绢帛抱在心头。
在巨大的欢乐里，他又不禁怕这是一场空梦，一场臆想，醒来便会失去，醒来便会遗忘。酡颜爬遍全身，他问自己：红莲是不是真的明白这句诗的意思？心海中飞速浮出答案，他明白，这句诗是他亲口教的，她还饶有兴味地追着他问了好多郑风、卫风中的诗句；红莲殿下，是否真的有可能喜欢自己？浅薄傲娇的话语里，是她对他满溢的关心。他想了很多很多，问题被一一攻破，张良想自己兴许是真的醉了，分明是子夜，他却好像看到天边有一抹白色以破竹之势向他蔓延而来，天光破晓，隐隐四起鸟鸣。
张良闭上眼睛，头一次不想打破那份静好。他知道他该开始变更计划，想办法快点儿把她娶回家；可他现在就只想躺在这方硬榻上，静静听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然后在遥想中沉沉睡去。他甚至想，若是他不是相府的公子，红莲不是王室的公主，就是一对普普通通的青梅竹马，那么他就要望眼欲穿地等待破晓了，然后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她门前时，捧上一箱的聘礼，对她说，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他缓缓睁开双眼，看着昏暗的房梁，而后伴着合眼的神态抬起唇角，在飞雁声中渡入那个极普通却也极幸福的遥想。
①诗经中一首爱情诗。该段全段为：“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欧耶，我从微博来啦

＼四 雁字回时（上）
鸟鸣啁啾，天边透起隐隐的朝霞。张良被鸡鸣声叫醒，头顶的雕花窗过滤出纯净的天光。他翻了个身，埋进小榻里侧，青衣浑身皱褶。
还没顺利地从梦境里过渡出来。满心都是梦境中爱意的分量，在心口沉沉地压着，沉溺于这种感觉，他一点也不想醒来。
春天快要过去，夏天就要来临。院内的檀树嫩叶又发了几枝，再过一会儿，太阳就要蹿得老高，把他的发冠烤焦。张良站在梦境渡口，看红莲在漫天霞光里回眸一笑，缓缓向他走来。
粉衣引着云霞，丝丝缕缕地向他的方向翻涌。她下了小船，踏过水岸，轻轻凑到他耳边：
“子房哥哥，你别忘了今天要来为本公主侍读。”
张良骤然惊醒，立即想要翻身下榻，却被头晕眼花定在原地，浓郁的色彩占据了整个视野，不自觉地被神志逼退，发冠磕在榻边。
房间里传来淡淡的草木香，是荷叶。
张良抬起手臂，挡住穿过窗棂的天光。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朵。
就在这张硬榻上睡了一整晚……梦境里还全是她的身影。娇蛮的公主殿下要是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样戳着他的额头，大发脾气。
她怎么……她怎么会知道。随着联想，是他唇角越来越不自然的上升。
双眼透入一缝光明。胳膊越来越挡不住天光。张良知道，是自己的神识完全清醒了。轻轻翻身下榻，他把睡皱的垫子拽平整，换了一身衣裳。洗漱完毕后来到桌前，清风送来一片落叶，覆在昨夜让他心醉神迷的竹简上。张良犹豫了一下，把竹简收入袖中。小心翼翼地保护着那瓣花汁，不让它被衣料所误伤。

来到正院中，祖父已在等他。
今天的天色格外好，窗明几净，天空湛蓝。相国府内最多的花便是莲，后院有一整片荷花池，如今光景还看不出什么，而再过两月，便会有小荷初露，尖顶在微风下浮浮沉沉，阳光漫过闪烁的水面波纹，一步步到他身前来。
幻想没有耽误他的动作，已经在桌案对面坐下。
见祖父动筷，张良也边吃边开始替昨夜谋算着求娶红莲的计划，握着笼饼吃起来没完，竟然忘了夹菜。
张开地抬眸看了一眼张良，眼神晦暗难明。没有停下用餐的节奏。
“良儿，你昨夜像是没睡好？”
心思坠得太深，张良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刚刚咬了一口笼饼，突然意识到祖父似乎说了什么，双眼迷茫地回过神，看向对面脸色阴沉下来的张开地，只得猜测祖父的话题。
“是。昨夜是晴夜。鸟鸣声太大，良入眠较晚，祖父挂心了。”
张开地没接话。而是挑起问题本质：
“你为红莲公主侍读，已有多久了？”
骤然一晃，晃过昨夜的庭前月光。记忆点过水面，而后起飞。张良忘记了自己是怎么答复、怎么离开的，走出正院的步伐，像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