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武泰三年上元夜，畿邦皓月依旧皎洁澄如水 ，其生就朱楼画阁的九衢隆邦，更兼群星如雨遥作辉映，纵偶有浮云遮蔽清辉，也颇有几分虚张声势的湫潦与亟待摆布的诗意蕴内。】
【入夜，景阳内琉灯光转，绮窗外月华霜重，风炉上奶茶初沸，此刻小识卧榻而眠，好梦正酣，耳侧所闻是伊因鼻腔受阻而轻呼的气息，均匀和缓，愈发显得殿中岑寂。幼女小识是我捧于掌心的瑰宝，是紫阀深海所孕最为璀璨的一颗明珠，亦是因着她的诞生，才教我不至靡蓱伶俜半生。】
【几案上犹散落着祈福所余的纸船、剪纸，信手拈来彩纸翻折，又持笔上书「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入宫将三载，先修柳体，后习颜体，略学得些铁画银钩的笔力，又随谢氏练得簪花小楷，苦习至今时勉强得一形近，此情难表，纵身在井隅，仍向往光璀。】

【夤夜霜浓，唯上元玄月明皎，始拨重雾。伏案殿上，闻寒飚声亟，掌握湖笔，挥毫遂成篇章。然思及元月旧事，念小女识今，赓记江吉锦妃。元年遴选嫔御甚众，其久于病中，故所见尔尔，不甚挂心。直至三年夜宴，祈福宫禁，渐闻其声色。江浙罹难，诸嫔于金墉各设巧思，兼怀悲悯以照拂，繁事遂平。笔落，招德川拾掇聿牍，又唤安明德近前】
“摆驾，往景阳宫去。”【撑案倾起，綦靴碾尘，沉声再添】“将前日里吩咐你备下的银镯同锁片取来，一壁带过去。”

【夜阑风定，阊阖阒寂，虫鸣蝉嘶亦暂归于寥。倏尔间内监狭长尾音亟传，甫将此中静谧乍然划散，遂搁下荑中紫玉管，出内殿亲迎銮舆，凉风拂瑰面，是则灵台遽然清明，匆忙间尚未及着珠履，幸得裙裾长摆曳地略作遮掩，才不至于御前失仪。】
【于桂庑外恭候，渐闻足履声近，一壁躬身行仪，螓首低垂之际，余光所眄，也唯一抹玄色袍角，肃然称颂。】
臣妾给皇上请安。
【得允起身，明眸适才堪堪落于天容，他携好风踏月而来，身姿巍峨若玉山，气度则一如元年初拜谒时所见的楚谡清举，旧时尝恐于天子威仪，喜怒难测，更则痼疾未愈，鲜侍驾前，后诞育小识，日见圣上勤勉不辍，心绪亦随之羁绊杂芜，始明中心。】
【四目相对，眸华交错间，觑得其神色如旧，音也渐软，由是嗔笑以作询。】
陛下星夜而来，叫臣妾等了这样许久......殿中有才煮好的奶茶，不知您愿否赏脸品鉴一二？

【凛寒霜霰籍奔飚伏径，萼梅垂阆，松针滴露，皆待冰棱消融、物华岁新之刻。然漫行宫禁，溯上元之故，灯火具明，宫灯样新，颇喧哗繁盛，不似严寒。前与锦妃期于景阳，却因鵷墀繁琐而轇轕数久，以至然今姗姗来迟。内宦以细嗓呼圣上驾临，遂有烛焰明盛，佳人俯首。颔过，踱步人前】
“不必多礼，起罢。”【待她倾身亭亭，一掌虚揽人肩，复往阁中缓行。金蟾仍吐香霭，着意凝神静性。侧目眄之，望其忽绽之笑靥，亦哂而后应】
“前朝事繁，却总归忘不了你这儿。你既精心准备，朕自然是要尝的。”【入上座，敛过玄衫，又询】“小识今日，可一切安好？”

【言来也无怨怼意，忱切盼他不必焚膏继晷，不拘于何处，都可从心所欲，然此言逾闲，纵将冰心作玉壶，也不愿脱口信言，反落冒渎僭越的无妄之过 。圣意难揣，刻下假托怫然，略使小性，亦笑宜嗔，于捭阖之间将此中分寸拿捏有度，美目流眄，不惮御侍目光，甫将削肩轻倚入君怀，嗅得蟠烟萦内。】
【聆言澹笑，心曲陡乱，蘧然之余又多羞赧，朱唇翕合，软语也唔糯。】陛下可略匀旦暮岁华予臣妾，妾已然喜不自胜。
【也非娴静愔嫕的贤淑贵女，性自清越，惯好射御走马，只膺情钟之人是温其如玉的谦谦君子，才敛翼以磋磨气性，且洗手作羹汤，捉笔以临楷，略修雅兴。持多穆壶中奶茶倾倒玉碗，双手奉上，才言家常。】
承陛下挂怀，小识很好，近日来捧着您赐下的那套西洋积木爱不释手，又央着明日拿去四所与晁世一同把玩，适才已歇下了。

【甫自践祚，则宵衣旰食，碌社稷诸事，更牵连旧疾。为掩耳目，只嘱太医令窃为调息，闱中人知者尔尔。然今时序三年，江浙之罹难业已平息，黎庶安居，仓廪渐盈，却难懈心神，故星夜仍阅章折。而今与人期，纵夤夜仍赴。携人入殿，眄其间陈设，虽简却馀有蒙风，遂令满蒙与汉争鸣其放，添宫闱之异彩，亦襄助鵷墀掣肘，百利少害。】
【且坐，观其熟稔倾茶之姿，便闻醇厚香霭漫溢。忽记年少峥嵘，亦与野幕敞琼宴，痛饮马奶酒。今时她斟奶茶一盏，勾之往事，自哂而品啜。饮罢先作赞许，复令其落座身侧，来叙帝嗣逸事。】
“这奶茶，朕大抵五六年前未曾饮过了。京师虽有，却总不如蒙地。你这处的，倒是朕这几年喝过最好的。”
【因前曾诸事，故尤关切幼女。内务府呈供而来之际，便择西洋积木赠之。今闻安好之辞，膺下释然，搁盅于案，抬臂嘱安明德近前，来奉帝赐之银镯】
“乳母一事，你处理得甚好。朕碌于前朝，难免疏忽，所幸你心细之致。朕择了对银镯来，且试试。”

【彤庭品饮香茗，以清饮为主，江南春茶为佳，水以轻为贵，玉泉山水为上，可祛襟涤滞。又言茶佛一味，久食羽化，孰料啜之淡乎索然，言来宽泛，元为极尽烟火气的世俗之物，粗茶陶缶瓷瓯碧翠尽为虚芜，本可抛也。蒙古奶茶则以砖茶煎浓，粗茶调之解腥膻气，红色为度，再用乳油及碎芝麻滤入，木杓扬之，加青盐或细糖，如此相宜，甫可成也。】
【莲纹象耳炉中兰烬方歇，惟余奶茶醇醲裛艓，今夜月色难得，又将心肠牵动，才晓夜深以观心，方可妄穷而真毕露。如是我念，域中广袤，山河浩渺，纵跋涉千山，征程万里，膺内所怀，仍如旧时。】
妾尝闻圣人无常心，不善者亦可善之，志在天下，鉴悬日月。陛下既是龙胤嫡长的天之骄子，亦是戎马半生，百战沙场的当世英豪，所历山河无数......如今天下既定且安，高居明堂，也还是会惦念往事，以怀故人罢？
【弗好唯与之阿，却恐言之无节，于窅明处日久，也谙人心惟危 ，谬托知己，是则言至尾声时，着意将音调愈低，字言咬得含糊软糯，幸未见怫色，再观御侍所奉银镯，才道。】
臣妾所为之不过小巧，愿为陛下纾烦，聊表寸心。
【遂又离他近些，顺势将柔荑舒递，秋水脉脉。】还请劳烦陛下为妾绾臂？

“哦？那你是否有所闻那鉴于往事，以资治道之辞？。”
【挑过一声反诘，松月自夜窗透落，覆着圣人已展的剑眉】“朕半生戎马，于疆壤驰骋间知世间穷通理，方能立身济世。尝顾望畴昔数十载，温故亦有所得，且天下山河造化神秀不容忘却，尝作空想缅怀，却于你处得了实在的物什，便更有感怀。”
【执盏赓啜，似囊昔兵戎意气未散，皆猝然跌破于一瓯茶中，令人重记盛世安康。目有称许，盅盏递于内宦，一壁是银镯呈案。缓声澹然，似无意为之，却颇作深意】“你照拂皇嗣，宽厚待下，所作甚好。朕昨儿为你想了一字。”
【银镯錾纹烁辉，正叩凝脂春纤，甚为相得益彰。睇其乌眸熙曜，如泬潦之亭瞳拂照寰宇。遂哂，朗声且道恩赐】“熹，熹锦妃。”

确是不曾——陛下知道的，妾于翰墨之道知之甚少，不过一介女流尔，勉强识字断文，承蒙您不弃，间或应言以为调剂，实则是班门弄斧，不堪为道......
【夤夜露重，更漏声远，刻下觑圣人心绪颇佳，追溯往昔，感怀愈发良多，是谓高山仰止，诚然，阅川远去不可追，然则所历铁血烽烟，马踏天阙，登临绝顶，当无日或忘。言至于此，所行本为博君一笑，于愿已足，遂且隐遁韬光，是晓为嫔御臣下，更应量力而进，矜而不争，况乎圣人辞富山海，膺囊寰宇，纵为当世英才，孰能与之相较，是以又续。】
然今所闻陛下韬略，虽不能至，心却向往之。
【亟银镯绾臂，皓腕轻转，韡曅溢彩耀目，再闻赐徽，面颊红晕几度起落，实为意料外之欢欣，遂承其言。】熹?熹者明镫也，臣妾也很喜欢。
【颔首既应，「也」字真切，实因情笃意也忱，由是鸦睫扑簌，清泪不觉淌落，又觉恩赐难消，思绪溟濛嗫懦其词。 】只是......只是陛下待臣妾这样好，我该如何回报才不算辜负？

“无妨，识字断文已然足矣。旧事朕数久不提，因你一盏奶茶重忆，竟说了这么许多。”
【深知往事难追，徒有鉴之明道，以免重蹈覆辙。只策戎沙场事鲜与人道，今漫谈云云，自觉也谬，便转话锋揭过此篇，复赐之以银镯，授之以新徽，此乃御嫔之筹策，亦作满蒙之纽带。镯入春纤，睇其面颊绯红，目有柔波，甚作垂怜之态。后话复掷，略作誾侃】
“既是有功，光赐你一字，朕也忒小气。”【来时吏部且奏官阙，其父于补阙之列，故已一锤定音。此番叙于人听，欲她深知圣君仁德，安于内闱，协其诸事】“理藩院阙了个四品副堂主事，朕思来想去，倒是你父亲最为合适。”
“朕不欢喜看人落泪。”【那承睫的真珠太湿濡，一壁又是闻得那幽夜中的抽泣，尤胜故时山涧巉岩中的杜鹃声。眉攒，撑案倾身时揽人于怀，赓行内室，来度春宵】“走罢，同朕讲讲你从前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