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香袅袅忆楚楚（原创）
作者 恬恬雨荷

第一章 荷香
初夏微风起，柳翠竹簟凉。风荷苑临水的汲露榭，轩窗开合间，氤氲着清淡的藕叶清香........
“姐姐，荷花开了！”莲儿像只欢快的小鸟跑进来，手里擎着一枝含苞半开的粉荷。我静静地接过来，将荷花斜插鬓间，恍惚间，又回到了初进这园子的那一天......
十岁那年，大旱成灾，痛失双亲的我由老仆张婶陪伴，辗转到杭州，未料风餐露宿，张婶病染沉疴，举目无亲的我惟有到风荷苑做了一名歌姬，以己之身换张婶痊愈，并随侍左右。
风荷苑里，一起习唱歌舞的姐妹们总说我穿着素淡，我每回浅浅一笑，并不多言。教习的阮妈妈却自高声说到：“一片红裳翠袖，花团锦簇里，却只有梦潇琵琶弹得最好，唱曲也最悦耳动听呢！穿着素淡怎么了？多像一朵临水开放的荷花。”又转头看看含羞敛眉的我：“梦潇这名虽好，太过拗口，依我看，就叫楚楚吧！清清淡淡，楚楚动人。你却也当得这楚楚的名号！”我望着窗外的满塘芰荷，林梦潇？楚楚？心中怅然若失........

第二章惊梦
13岁，我已是风荷苑里头名的歌姬，杭州城里，争相传诵着：
“素衣如莲语娇莺，
琵琶一曲落寒星。
霓裳舞低杨柳月，
鸣啭歌尽菡荷情。”
风荷苑里的管事秦妈妈，吩咐将近水的汲露榭单给我住，命张婶悉心照料，又点了莲儿，菱儿两个丫头帮忙服侍。“楚楚，需要什么尽管来回妈妈，好孩子，这风荷苑从今就指着你了！菱儿，把我给姑娘新做得几套浅色纱衣拿来，这浅紫长裙，配水墨荷花的深衣可还雅致？”我颔首轻回：“谢谢妈妈！”一时间，达官贵人，王孙公子，争相邀宴。笙歌过处，总是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我却连遭梦魇，梦中总有一翩翩公子，剑眉星目，笑如春花，他谦和地对我笑，轻轻地喊我”荷香。“”荷香，此番我夫妻重逢，全凭你鼎力相助，且受我深深一拜！“说毕长揖到地，面上似喜还悲.....他是谁？为何会如此熟悉？惊起时，却总见窗外的一庭风荷，月华如水.....

第三章，悟缘
张婶一再相劝我去卜问：“小姐，老夫人当初本将你托付于我，怎奈残躯暮年，未保你周全，反连累了小姐。这几日你每每梦魇，还是去庙里问问吧。老奴我甚是放心不下。”闻知灵隐寺里了因大师，善知因果，那一日空闲，回了管事秦妈，换一乘软轿，径去寺中拜谒。
慈眉善目的了因大师，问过生辰八字，又听得张婶在旁诉我连日惊梦，不觉掐指暗算，眉心微蹙，俄轻拂须而叹：'：“莲身虽异心长存，刻骨宿缘尽付君。萍水相逢因一曲，三生石上旧精魂。”将往事前情，屈指细述。。。默默听了良久，心底一声轻喟：那一世夫君，再世少主，今世又将是怎样的纠葛恩怨？
汲露榭里拂弦而歌，邀月台上翩跹而舞，我耳边总萦绕着一个人的名字，柳七，那早已在杭城教坊乐司里流传许久的《鹤冲天》，《少年游》.....那京城别院姐妹口口相传的：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得柳七面。终日绮绣锦丛常流连，自称奉旨填词的柳七官人。终进士及第，并任官九年，为政有声，时称名宦。听闻本应改官，却因朝廷论起，未有善状，而久困选调。。。
那日晨起，秦妈匆匆走进汲露榭：楚楚，柳七官人途经西湖，邀你一见。好孩子，我素日就知你绝非庸脂俗粉，可小心侍奉了。我一一应下，却推却了特为我做的一袭金彩绣襦。浅蓝衫裙，月白披帛，长发绾拢烟髻，斜插碧玉簪，依旧是素淡如昔的我

第四章 初遇
漫弹琵琶曲，语付梦中人;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
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一曲《蝶恋花》余音刚歇，便听得有人朗声赞好！举目望时，一袭蓝衫，风姿清朗，分明是梦里温润若玉的公子。此刻雨后初晴，窗外芙蕖映日，长虹卧波，却怎及他粲然一笑，煦暖天涯？
我忙起身见礼，他伸手相搀，四目相对，如在梦中：“楚楚，早闻你歌舞双绝，未料琵琶也如此精妙，一曲嫣然，如聆心语。”“大人谬赞，楚楚愧不敢当。”他微微颔首：”可否再弹一曲？“我送上一瓯香茗：”大人且品新茗，待小婢重奏“。《雨霖铃》终了，他星目半掩，却有泪痕暗蕴。我悄命莲儿菱儿退下，良久他一声轻叹：”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又岂知、名宦拘检，年来减尽风情？"我轻声吟出他的《长相思》，在他惊愕的目光里，读懂了他与虫娘的相思别恨......”楚楚，取纸笔来，我有新词送你！“我一边磨墨，看他微一沉吟，泼墨挥毫，当是一阕《迷仙引》： 才 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我不禁随韵漫吟：
　　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
　　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
　　永弃却、烟花伴侣。
　　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
回眸见他满眼痛惜之色：”楚楚，这花街柳巷，实非你容身之地！“我凄然一笑：”我岂能不知，惟愿此生如荷，不陷污淖。“”好楚楚，柳七敬你！“他擎茗而贺，一饮而尽。”大人此来，不仅为听曲书墨罢？“他未开言，却面上轻酡：”只因久困选调，闻两浙转运使孙何，现驻杭州，欲登门拜访，奈何其门禁森严。快到中秋，其必筵开贺席，也必请楚楚佐欢助兴，请楚楚歌一曲《望海潮》，他若能回想旧情，则柳七还有拨云之日。“”楚楚领命，必不负所托。“

第五章夜宴
孙何大人果真念旧。中秋之夜，一曲《望海潮》歌罢，他即击节赞叹，并派随侍速去寻访延请柳大人入府，握手唏嘘：”耆卿，你我多年未见，久别重逢，当倾酒相欢，一醉方休！“柳大人笑拂细髯：”如今世事不如古，只重罗衣不重人。这使君府上，若无楚楚，柳七怕是无权擅入啊！“”耆卿何出此言？下人无状，且恕其怠慢之罪。今天确是要多谢楚楚，望海潮歌舞曼妙，不由人回思前情......“我含羞低眉，漫拢丝弦，缓唱轻歌，却是那阕玉蝴蝶·：渐觉芳郊明媚，夜来膏雨，一洒尘埃。满目浅桃深杏，露染风裁。银塘静、鱼鳞簟
　　展，烟岫翠、龟甲屏开。殷晴雷，云中鼓吹，游遍蓬莱......
这阙词是柳七官人忆随孙大人游乐所作。两位大人抚今追昔，一时感慨良久。孙大人举杯先干为敬：“耆卿，我已知你来意，这磨勘改官最是烦琐，今日却是幕僚思得良策。”柳大人拱手“愿闻其详。”“孙大人举目看我：”楚楚色艺双绝，善解人意。闻华原郡王最喜声色歌舞，不若将楚楚敬献，得郡王保荐，事可谐矣。“”万万不可，郡王昼夜不分，荒糜无度，怎可将楚楚送入虎口？“”耆卿！楚楚身为歌姬，那风荷苑也非长久容身之处，保其一时，可能保其一世？郡王府锦衣玉食，也可各得其所.....“我放下琵琶，深深施礼：”谢大人指教，但能为柳大人有益，婢子愿往。“他抓住我的手：”楚楚，还记得你的《迷仙引》么？我柳七堂堂须眉，绝不让你为我赴难，何况不值！“回身再揖，那双星目里坚毅凛然：”此事休要再提，多谢兄台美意，柳七无福，宦途九年，早已看淡。即便解甲归田，也断不忍清净女子为我堕入深渊。言毕再拜，吟道：“宦途拘检羁流年，也慕青山向林泉。宁弃荣华成倦客，不负春芳燕翩然。”紧牵我手，大笑出门而去。
心中满满喜悦，惟愿时光缓缓。便由他牵手一世，任日月轮转，风雨相伴......

第六章：倾情
西子湖畔，碧柳拂岸，皓月清辉。他望着满湖月色中摇曳如梦的荷花，不由轻叹：“楚楚，你知道么？我家乡崇安五夫里，也是遍植荷花，开时白蕖卧波，清袅幽香，见之忘俗，思之怅惘.......可惜，再也回不去了！”“为何？若蒙选调回乡，亦是衣锦荣归啊！大人，婢子愿尽心相助！”“不可！浮世苦短，何来云归？永少时狂狎，绮丛笙歌，自负不羁，纵酒恣游，视功名囊中取物，唾手可得。未料连遭黜落，令亲友每每失望。本想便做个奉旨填词的白衣卿相，却难堕心中经纶之志，....求谒艰舛，知天命之年方夙愿得偿。为正身直道，拘检性情，反辜负了虫虫.....”他眼中泪痕稍纵即逝，憾拍朱栏：”名宦怎样？清官又怎样？在圣上眼里，依然是放浪形骸，在家人心中，依然是风流疏狂，不肖种种，未有善状！月下他白衣胜雪，临风飘举，逸若云鹤。我轻轻上前，握住他手：“鬻海之民何苦门，安得母富子不贫。本朝一物不失所，愿广皇仁到海滨。这为民请命的煮海歌，讽谏时弊，情怀痛切。是恤民疾苦的悲悯君子！”他抚平我鬓边一绺乱发：“爱我者虫虫，知我者楚楚！”自怀中取出一白玉荷花的簪子，插入我发髻：“远来未备手信，这白荷玉簪乃祖传之物，刻不离身。送与楚楚。莫嫌鄙薄。今日你一身玉白衣裙，轻红披帛，绰约清丽，却也配得！”我深深施礼“谢官人！”
他宠溺地刮下我鼻子：“还是喊大人罢，不须莺啭暮云，锦瑟华年，应属楚楚！”“官人，同是天涯沦落，楚楚愿相偕一生！”“楚楚！永不愿再负衷情，况为官九年，两袖清风。若归隐田园，怎堪劳苦困窘？”我微笑：“耕织伴读流年度，布衣蔬食亦恬然。”他拥我入怀，一声喟叹：“柳七潦倒一生，得此知己，夫复何求？楚楚，先回汲露榭，容柳七思忖齐备。”
翌日，我匆匆赶去使君府，欲为他再图筹谋。家院回禀后相告：“我家老爷说了，圣上有旨，宣柳大人入京应制填词，即刻动身。楚楚姑娘不必担心，若龙颜大喜，则改官有望，无须再做他图

第七章诉因
三日后，孙大人遣家院接我到府，幽静的书房，墙上挂一横幅。上书：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孙大人背身而立，不胜嗟吁。隐隐察觉不安，我轻轻见礼：“大人唤婢子到此，不知所为何事？”他转身看我，不由长叹：“楚楚，这是耆卿的应制献词，你且看来。”书桌上，一张白纸笔墨酣漓：
醉蓬莱
渐亭皋叶下，陇头云飞，素秋新霁。华阙中天，锁葱葱佳气。嫩菊黄深，拒霜红浅，近宝阶香砌。玉宇无尘，金茎有露，碧天如水。
正值升平，万几多暇，夜色澄鲜，漏声迢递。南极星中，有老人呈瑞。此际宸游，凤辇何处，度管弦清脆。太液波翻，披香帘卷，月明风细。

第七章
我拈纸细看：”词句清丽，颂歌祥瑞，柳大人好词！“”唉！圣上不喜渐与翻字，耆卿依韵坚执不改，龙颜大怒，欲贬谪治罪，幸蒙参知政事范仲淹范大人进谏，贬为屯田员外郎，有名无实，痴子升迁无望了！“我微笑：”柳大人本是词句圣手，依韵遵律，并无瑕疵。他天性疏朗，亦被宦途所羁，这样也算有惊无险了罢。只不知他迁官何处？“孙大人略有些吃惊地看我：”无怪耆卿曾言你是其红尘知己，迁往润州。“我放下词笺，深深一拜：”大人在上，小婢欲脱去乐籍。求大人恩准！“”你说什么？！耆卿疯了，难道你也疯了？！现楚楚正当盛时，珠玉簇拥，王孙环绕。如此再过两年，觅一如意郎君，也算终身有靠。你脱籍可是为他？！“

第七章
我双膝着地，取下鬓边的白荷簪轻抚：“大人容禀，小婢与柳官人有夙缘相系，一世我为张雅云，他为申贵升。我爱得严苛专制，他难忍羁绊，终离家出走，与女尼相恋生子，病逝于法华庵。虽有余庆元宰，却怎消绵绵遗恨......
再世他是宰相公子梁玉书，我为丫鬟荷香。我爱得卑微深沉，助他与心上人远走高飞，多年后携子荣归，一雪前冤。任由夫人疑忌而锁镣加身，欲送去府衙监禁。蒙刘公子搭救，方离苦厄，却憾梦纷纷......

第七章
今生他白衣卿相，我红尘歌女。我爱得真挚倾情，爱他清傲狂狷，爱他绮词丽句，更爱他历经风雨后的挚诚怜惜.....也惟有今生，他与我还可灵犀相通，还有真情相融.......小婢愿追随官人，纵粉身碎骨，亦心甘情愿！.”
孙大人锐利地看着我：“你可知他宦游多年，千金散尽，身无长物？”“知道，便东篱偕隐，素蔬箪食。”“你可知他风月狷狂，众叛亲离？”“知道，愿红袖添香，伴其终老。”他不禁浊泪盈眸：“好痴情的楚楚！我与你脱离乐籍，并打点知会风荷苑一应人等，愿姑娘好自珍重，耆卿莫辜负了你！”

第八章 重逢
拜别风荷苑众姐妹，我无语凝噎。秦妈搀起我：“楚楚，能跟随柳大人左右，也是三生有幸。虽说他未蒙圣上青眼，但在所有乐司教坊女儿家心中，确是天下第一的清俊才子，温柔情痴。”言毕转头看看已老泪纵横的张婶：“张婶以后就在风荷苑，我自会悉心照拂。楚楚你安心去罢”“小姐，老奴不能再拖累你，此后夜夜焚香为你祷告，愿小姐与柳官人好自珍重！”
听从秦妈与张婶的建议，我改换男装。一路餐风露宿，风尘仆仆赶至润州，简陋的府邸惟有一年老家人看家护院，整理花草。见到我时，微微有些惊诧：“老爷已被请赴东京，为天香楼行首陈师师再制新词。公子若有事，可改日再来......”未等他说完，我即拱手道扰，又向京都而去.......
天香楼里，笙歌阵阵，欢语嘈杂。他倚红偎翠，人已微醺，兀自举杯向对坐一黄衫女子笑吟：”陇首云飞，江边日晚，烟波满目凭阑久。立望关河萧索，
千里清秋。忍凝眸。
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别来锦字终难偶。断雁无凭，冉冉
飞下汀洲。思悠悠。
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
云愁。阻追游。每登山临
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永日无言，却下层楼。“却是一阕《曲玉管》。那女子嫣然一笑：”官人又起临风浩叹，确是醉了，取醒酒汤来。“
我取下肩头包裹，阮妈临别相赠的一把梨木琵琶缓缓弹出曲音清越……一曲终了，黄衫女子击掌赞道：“词曲精妙，这位公子技美绝伦，师师这厢有礼了！”醉眼朦胧的他喃喃：“楚楚，你因何到此？”“楚楚？便是那杭州第一歌姬，歌舞双绝，琵琶尤妙的楚楚？!”师师上前抓住我仔细打量：“啧啧，好一位翩翩公子！这轻卷唇角，笑靥深深的样子，倒和官人年少时有几分相像，真真妙人儿！”万语千言，欲诉还休。只化作晦涩吐出的几个字：“官人，还记得西湖之约么？”他以袖遮面，抹去眸中泫然，强笑道：“楚楚，柳七如今一无所有，惟寄情风月，巷陌流连……潦倒残生，莫连累了你。”我凄然一笑，收起琵琶，回身便走，心在笙歌夜色中碎了一地…….
“且慢！你们二位何必如此苦苦相瞒？坊间盛传，楚楚已为官人脱去乐籍，官人你将与楚楚相互唱和的迷仙引不时吟哦....你不想楚楚陪你受苦，却为何不能详情以告？.难道真是，无聊恨，相思意，尽分付征鸿？”明艳的师师上前挽住我的衣袖。“楚楚，你为我抛下一切，柳七却无法予你后世安乐....“他满面痛悔。我微笑：”林泉溪地，茅舍竹篱。澹泊从容，两心相依。“他紧握我手，默默无语。一旁的师师转身偷偷拭泪，却欢笑着吩咐：”快给官人和楚楚小妹收拾干净舍榻，让他们好好安歇！“转身揽住我：”好妹妹，姐姐伺候你沐浴更衣！“

第九章相依
辞别师师，我们回转润州。安伯勤谨慈和，却常微笑着望着忙里忙外的我，对柳官人说：“七公子，这楚楚姑娘是最应该陪在你身边的人！”他含笑不语，若有所思。我常为他煮粥，新稻三沸，熟后取新鲜荷叶洗净，盖在粥面，放至阴凉处，食时掀开荷叶：粥凝浅碧，味沁荷香。官人大爱，百食不腻，并亲自取名：荷香羹。虽衣食简朴，粗茶淡饭，却也滋味悠长。
润州多山，闲时常与他循径而上，倚石赏月：山荷初绽，松涛隐隐，玉溪飞瀑，竹筠青青......情不自禁，漫声吟哦：“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他微笑：“身畔荷解语，天边云去闲。”心中不由一动，雅云，荷香，冥冥中早深入其心。
望着他清癯的背影，心下自忖：前世今生，魂萦梦绕，苦苦痴恋：冷傲狂放的申贵升追寻一份真挚的感情，温煦儒雅的梁玉书，恪守内心的真纯澄净。吟风弄月的柳七官人，彰示给世人的，是狂狷不羁的真我.....他们都爱素白，一袭白衣的申郎，白衣胜雪的梁公子，乃至如今的白衣卿相。他们都有着世俗难容的本真，也甘心情愿为恪守真心而付出所有.....经历三生三世，自己爱慕并守护的，不也是这个“真”字么？只可惜，悟得太迟.........

第十章玉沉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闲。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有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利名、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光阴荏苒，匆匆数载。去岁秋来，官人触景伤怀，写下这阙《戚氏》，感染风寒，竟至缠绵卧榻月余，病体难支。我与安伯每日延医煎药，求神祷告。只愿他痊愈。静夜里，看他踉跄起身，悄倚斜阑，独自望月，轻声吟哦，却是一阕《征部乐》：
“雅欢幽会，良辰可惜虚抛掷。每追念、狂踪旧迹。长只恁、愁闷朝夕。凭谁去、花衢觅。细说此中端的。道向我、转觉厌厌，役梦劳魂苦相忆。 须知最有，风前月下，心事始终难得。但愿我，虫虫心下，把人看待，长似初相识。况渐逢春色。便是有，举场消息。待这回、好好怜伊，更不轻离拆。”
轻轻将直掇披在他肩上，他回眸望我：”此为旧作，永少时轻狂，空负衷情，想来一场痴梦矣.....“我扶他躺下，拿过琵琶，弹起《忆帝京》，如水的琴音里漫浸一怀愁思......
数天后官人愈加羸弱，他嘱安伯回乡养老，又拉着我手：”楚楚，柳七无福，终负了你....“”官人，你不想看到虫娘姐姐么？“”虫虫？“他艰难地摇摇头：”假似重相见，还得似、旧时么？“”官人，可还记得虫虫？“一声呼唤，远道赶来的虫娘风鬟雾鬓，疾步上前。二人相拥而泣....我搀着安伯退下，悄悄掩上门。”楚丫头，谢你为老爷寻来虫娘，难为你。“安伯哽咽着，老泪纵横。”只不想官人留有遗憾....“心中想着，却听到他迭声唤我：”楚楚，楚楚...“我将他扶起，他含笑看我：“ 昨夜紫微诏下。急唤天书使者。柳七去也，好楚楚，问甚时与你，深怜痛惜还依旧。”言毕星目长掩。我安慰失声痛哭的虫娘：”姐姐莫哭，官人去天宫奉旨填词去了。“却不由泪落如雨........
两月后，《乐章集》抄录完毕。又逢中秋，月下的西湖之滨，菡萏吐芳，柳飘翠缕，却早已物是人非.....我取出怀中珍藏的白荷玉簪，别在发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官人，楚楚来了....当湖水淹没素白衣袂的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两朵雪白的荷花，花开并蒂，相依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