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声响，宫门得启，像是破开了甚么不得了的仙法结界，沉默宫墙渐被抛在身后，人声喧嚣涌来，在唇边鼓噪出一枚雀跃的笑。）这回咱们往大栅栏瞧热闹去。
（自得了出宫腰牌后再没有比他更称心如意的首饰，连那块生辰时额娘赠与的和田玉佩也不能与帝姬纤细腰肢亲热这般长的时间，这回带着怀皙皇妹一道出宫，热心肠地为她谋划一场足够有趣的、与这熟悉又陌生京畿的又一次会面。）
（人至皇城南，金枝玉叶落进尘世间，烟火气捉着裙围一路往上攀，将袖筒里的玉兰香驱赶走了，鸠占鹊巢地盘踞下来，谋划着如何往帝姬酒窝里去攻城略地。）
（偏首去询。）猴戏、木偶戏、皮影戏，你想先看哪个杂耍呀？

我先马住！

【于是寰尘间除却皎皎，大抵再没有静谧与沉寂，甫入的是喧嚣天地，我只好牵着她的衣袖，肖似离开枝梢的花信，任风将我捎带去任何她想去的方寸。】
【走得久了，竟也不见足下疲乏，想是连素简布履也有便于此，但有此思虑的一息，年轻的皙女便绽出了笑色。】
【愈近城南，便愈有人间的烟火气，教高天坠落的霜雪白梅也失了神，身甘于奔赴其间，哪一件都觉得新鲜。她摆出的选择令我再三犯了难，以央请的眼神看去，面上是难能抉择。】
听姐姐的。

（皙在一旁同我并肩前行，应答时抬起头来，细碎刘海摇晃，那些碎发显示出极其柔软的质感，像是一旁小摊上贩售的雪兔毛皮一样，很让人有些怜惜、又有些想伸手过去抚弄一把的冲动。）
（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抬手过去摸了摸她额发，与那双懵懵懂懂的眼眸对视片刻，笑眯眯地。）那我们还是去看木偶戏罢。
（虽说猴戏杂耍班子近在眼前，还是牵着皇妹信步而过，只因上次那猴儿冒冒失失往我怀里撞，吓得我与宫娥皆是花容失色，这实不是适合尊贵娇客看的戏折。）
咦，那边是不是在浇糖人？（眼尖捕捉道旁手艺人的身影。）咱们去买一个。

【洗梅的活物不多，日夜相与的，除却宫娥，便是最为骄矜的那只白狸，兴许泰半业是因此，皙女生出些肖似狸奴的性子来，逢面前的皇姊轻将发心一揉，便稍稍抬起雪腻又小巧的下颌，半眯了眼。】
【直至日光将将晃进鸦睫下的瞳珠，娇女才猛地眨了眨眼，又因这几息的失态笑得怯生，小步小步地跟着人去看木偶戏。】
【且说行途为街边手艺人拦阻，倒也不见恼，概因宫外万事万物看来都新鲜，停步而观又何妨？做糖人的小贩见着贵女衣装，一壁抬起眼来笑语相迎，热切地问两位姑娘要做个甚么糖人。我沉吟片刻，却不好将心思如实相告，只囫囵指着他架上的文曲星君，意在做个相同的。】

（糖人摊旁多是孩童围绕，我与皙好似草芽间倏然抽条的幼柳，同他们格格不入地站在一处，盖因如我们年岁的宫外子弟早已顽倦这般童稚把戏。）
（也只有皇城里长大的公主，惊异于此处不同于苏州街宫女内侍所扮民人的真实，热烈注视着那柄被日日滚烫又甜蜜的磨砺布满伤痕的长勺，仿佛众生百态就在这一柄糖浆里了。）
（皙刚满出宫年岁不久，又一向是喜静性子，同我这样热衷将市井烟火气镶与袖口、嵌与朱钗的帝女花不同，出宫次数并不算多。是以今次抖擞起十分精神要同她展示宫外之妙一一日后出宫时也好多个伴嘛。）
想要那个神君？（睇身旁皇妹，伊眼神热切、唇齿却吝啬至极，不禁故意逗她。）不如小皙自己来浇，那才有意思哩。

【身边围拥的是身量未足的小团子，除却嬉笑与吵嚷，倒很肖似我幼时同灯姊亦步亦趋的模样，竟生出些怜爱来，很想要仿照方才微姊的模样，将他们的发心轻抚——但我堪堪耐下这般的思虑，恐被以为心存歹念。】
【我为她的提议而怯生顿足，忙地亟亟摇首，皙女从不擅绘墨，这浇糖人更是须得日积月累，又怎是一朝一夕可习得？】
【于是我又牵着身侧人的衣袖轻晃了晃，此番频率也比方才要快一些，面上很是为难，纤柳般的淡眉稍颦，苦恼又踟蹰；又忧心于在此久立要拦阻旁人，只恳请她快些应下要那星君的请。】

【我与这红尘人间相交深浅，全数来由于白宣与墨字交织而成的境像，其间人事千面，俱是描绘栩栩，故而那摊贩眉眼间精明谄媚，不消时候便看得分明，而我尚不欲拦阻，到底未曾碍及自身，总不比针锋相对——恰如那日我握住绣冬，业并非为了刺伤甚么人。】
【而不过几息之间，身侧的姐姐便提出要亲力亲为，不可谓不令人讶异，于是便见得娇女将水目微微圆睁，又惊又喜地瞧着人，此前从未听说过微姊擅于此。我曾试图亲涉阳春，却与灯姊一道中道崩殂，那时起便对精擅于此之人刮目相看，而思量微姊亦是帝女之尊，这敬畏又更深一层。】
【忙不迭地点头，目不转睛看人执起勺子，只等她大功告成。】

（宫人上前擦拭长条凳与桌面，守在一旁的公主则忙着认真检查衣衫，那一圈缠在袖口的桃花可得藏好了，她从方才起便跃跃欲试，莫要让这贪吃的小家伙被糖汁粘了嘴才好。）
（挽好袖子，抬头看见皇妹希冀目光，抿唇一笑。）先说好了，我大抵只能勉强浇出个形状来……捏糖人像的事还是交给摊主罢。
（不止她，原本舔着糖人要走的小儿也留下来看热闹，面容姣好的贵女要抢手艺人的饭碗，这可真是稀奇极了，比路旁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杂要还要罕见。）
（长勺入手，先沉沉出了口气，心底明镜似的锃光瓦亮，也知它不会比初学时握在手里的狼毫听话多少，只求不要涂画得太潦草便好。）
……成了！（稳住手势让糖汁自高处细细淌下，浇出一朵五瓣梅的形状，再拿小木棍一黏，糖冷后把它举了起来，端详一二，评价道。）差强人意。

【我哪里又在乎她的糖人是不是当真肖似那位神君呢？身在紫宸的帝姬皇姊，肯为我如此“纡尊”，便是足够令人兴奋之事了。】
【想来总有人于此自有天赋，轻而易举勾勒的确实是与摊主摆的那个差不离，我接过时，亦是喜不自胜。小团子们都以歆羡的眼神簇拥上来，而我只消神神秘秘一笑，翩然又牵着怀微姊姊，再往集市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