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陷入了一场痛苦的秋寒中，心头郁结着连绵的秋雨，无休无止。虽是细雨如注，却足以引发起一场山洪。我心中很明白，自来不善凫水的我或该被溺死在这样的一场雨水中。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了七夕那日的一场叙谈。适逢出宫日，我早早出了紫禁城，却不肯回家，只在京畿间游晃。许是天意指引，不知不觉间我竟走到了月老祠附近。】
【身边来去的人皆面带憧憬与喜气，他们都能光明正大地走进月老祠，为自己与心上人祷祝，可我却不能，我的心事不敢见光明。两弯眉深深蹙起，堆出了愁结。像是要与我的心事映衬，此时天空也阴沉沉得。约莫过不了多久，一场大雨就要淋漓而来。】
【似是特意应我所言一般，有细碎的雨珠从天而降。我呆呆地站在雨中，四顾茫然。我没有伞，却也不想躲。飘散的雨露如是结着丁香愁的花蕊，刻意要生植在我的心田。脑海中有许多乱糟糟的念头，既有不该起的妄念，也有不该拖人下水的愧疚。有风捎带来些微的寒意，我却浑然不觉。】

【我始终相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旧谚，所以一直在等候“成事”的这天，不负所望，它如期而来，虽有些牵丝扳藤，但显然蒙蒙细雨下的鸿禧堂，更营造了它这地方能促成良缘的绝佳氛围。于府邸等候地有些急切，扬首见小邓子迎面赶来传递信件，并未启封，抓紧命侍从备车，直奔月老祠，因我早知这信中所言何事，无外乎是心底里所念之人，现下已然到了我亲自“谋事”的地点】
【我素来讨厌黑缎靴上沾染一丁点的泥泞，打小就讲究干净，甚至于发展成一种摆脱不了的癖好，可今儿却打破了原有的习惯，我踩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不管地面溅起的脏渍，奔走地愈发快些，生怕因耽误了一分一秒而错失良机，还好，我赶上了】
姑娘，当心着凉。【将纸伞撑在她的头顶，圆圆的伞形内扇里，画满了蔷薇花】

【我呆呆地站在这雨幕中，浸着水雾的寒气爬上了嶙峋瘦骨，天地间都只剩下一个我。仿佛历经一个尘世的轮回，我听见耳畔传来了温和而笃定的声音，如在墙角静默绽放的花束。我抬起一双氤氲着水气的眸子看向来人，却不期然间看见了漫天的蔷薇花盛开在我的天际，一时怔忪在原地。】
【手执纸伞的卓琨如神明般从天而降，悄然地替我遮去了所有的雨打。同过往的许多次一般，他总是会在我最需要的时刻出现。我看着熟悉的他，心中悲喜难明，一开口便含了些微的哭腔，却又将尾音点缀成莫名的欢愉。】
果然...又是你啊...卓琨。【软软糯糯地叫着他的名字，伸手随意拂了拂眼角的泪珠，吸了吸鼻子，向他微笑】果然又被你捡到了。

【我曾仔细地琢磨过同她再次相逢该作何场面才能将她拴在我心，因而为此策划了多种方案，专门请教了自诩“情场大师”的伯都兄，当伯都提议可从她所喜欢的事物这方面来下手时，我有些懵然无知，亦是倏尔发觉，她只是人在我的脑海里，久久挥散不开，但我无从探知她的心，究竟划归何处】
【万幸的是，小邓子从宸宫内的老宫人处得来了关于她的消息，虽然是零星半点，但足以让我能揣摩几分她的心，于是我在纸伞上画满了她常在宫内采撷的蔷薇花，我想，她同我见面时的第一眼所能看到的，一定是只为她一人绽放的、令她欣忭的花才行】
【可是，她好像并不开心】你怎么哭了。
【我紧握这布满了心思的纸伞，稍蹲下身子与她平视，伸手想为她擦拭她脸蛋上的几滴泪珠，但又不知所措地收回，继而低声地、小心翼翼地问道】是这纸伞太丑了吗？
怨我、怨我，你别哭，这纸伞我再也不用了，【一面同她认真地说着，一面欲将纸伞收合起来，许是太着急，我忘记了此时还需纸伞为她遮挡细雨，只好稳稳地撑在她的头顶，同她说道】对不起小缨，我们就用这一次，下次不再用了，我保证。

别动——
【他面色讪讪，大有将纸伞收回的姿态，想也未想立即伸手握住伞柄，同时也将他如伞骨般修长的手指握在手中。奇怪，细雨蒙蒙中应当有寒气入骨，可为何他的手却有着灼热的温度。定定地望着他，小心翼翼的宽慰还回荡在耳畔。从前不羁的少年郎好似一转眼就变得沉稳而温柔。有一瞬间，从他的眉目间，再从这一把画满蔷薇花的纸伞中，我仿佛窥探到了某种不为外人所道的缱绻情思。有荒唐的念头从膺内生出。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我听见我卑劣的话语清晰地从檀唇中吐出。】
卓琨...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了...我有点想你了。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陈天君是不是阖眼了，为何没有惊雷劈在我的身上。现下我是一个最卑鄙不过的戏子，欺瞒着眼前怀有赤子之心的少年。我如溺水的人遇到另一只从天而降的手臂，只顾着着急自己的性命，根本无暇顾及他是否会因我命陨。凝视着他再明亮不过的眼眸，一瞬间心跳停了一拍。我迟疑着开口。】
你要不要陪我去月老祠。
【心中无声地一沉，我对我自己说：关善缨，你真无//耻。】

我看这场戏的名字是《各 怀 鬼 胎》

【在准备这件纸伞的时候，我曾想过寻画师来描绘一副蔷薇满园的纸伞画，因为我心里清楚我拙劣的绘画技艺上不了门面，但经过我内心地一番纠结，我还是放弃了寻画师来替我作画的想法，我急切地想让她了解我、认识我，我想要让她知道，我对她是认真且至诚的】
【很显然，她被我的真诚所感动，在她握住伞柄的一刹那，我的内心十足慌乱、砰砰乱跳，我努力地掩饰我失措的模样，同她触碰的手向下缩了缩、又向上再紧靠了几分，我感受到她冰凉的小手，似乎在同我连接后，慢慢地变热，我想握住她的手为她取暖，可担心她会反感，于是保持原样、并紧紧地贴着】
好，我不动它。
【正当我欲领她向一旁的厢房前长廊内避雨时，她倏尔问起写信一事，再次使我不知所措，自第一封信以来，每隔一周，我都会让小邓子托人往宫中送信，在前几封信送达时，我并未收到同等数量的回信，于是我渐渐变得消极，觉得她大概不喜欢我给她写信，接二连三的信或许对她而言是困扰罢，可我万万没想到，竟能从她口中得到一份我从未想过的答案，是她的想念】
【我连忙找了个理由，以避免她因我胡思乱想后的怠慢而失望】前一阵在书院处理一些乱糟糟的事情，没能抽空给你写信，现下有时间了、有许多许多的时间来给你写信了，等你回宫，我就给你写信。
你来月老祠做什么？这里是求取姻缘的地方，莫非你……

【你真卑/鄙。我再一次对自己说。】
【少年人赤诚的眼睛如一面澄澈的湖水，刚正不阿地照出了我的丑态，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更无颜面对这样的自己。所以在他慌慌忙忙的解释中，只沉默着。可沉默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应答。我佯装自己很专注，假装没有心猿意马。】
【他的信每一封我都妥帖地收着，闲暇时会翻来看看。我从不记得回戏。与其说是不记得，倒不如说是不愿意。我不是开元盛世中的深宫白头女，从不期盼用一封封红笺去迢寄相思。更何况，我的相思结本就是缘起宸宫。】
【此刻，我确实感到了心虚。内疚如忽来的浪潮一阵又一阵地拍打在贫瘠的心岸。于是在他说完后，我连忙拽住他的衣袖，同他一道进了正堂。在眉眼温和的月老像前，我徐徐双膝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我闭上眼，许下心愿。】
【而后睁开眼睛，偏颐看向一旁的卓琨。】
卓琨，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虽未作出回答，我的心却是“咯噔”一下的落入谷底，那盛放荆棘的林子，到处都是难以触碰的刺与混满沙砾的浑水，我被迫陷入令我挣扎的泥沼，一面在告诉我、是我误会了她的眼神，另一边又在我的耳旁不停地反复的提醒我：她的“心上人”不是我，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或许，是我的猜忌和多疑，让我再次回过神来望向面前的她时，我似乎看不清眼前的她究竟是谁，但内心紧绷的红绳经过错综复杂的斗争、试图紧紧地纠缠在她的心上时，又使我清楚的明白，她不是户部尚书的女儿、亦非翊坤宫的女官，她是我的关善缨，她只能是我的关善缨】
我有。【脱口而出、没有一丝迟疑。我站于蒲垫旁，并不寄希望于月老，我只管服从我的思绪，是时候向她要一个我想要的答案了】
关善缨，在樱花林的时候，我曾对你说，下次见面时，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答允我的话，还算数吗？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没有分毫的迟疑，使我一时语塞在原地。深深凝望着他，用别样的眼神重新打量立在我身畔的卓琨。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知道，他长得很好看，亦桀骜不驯。但不知从何时起，他原本尖锐的棱角被我驯服成柔软的背脊，陪伴在我身边如安稳的山峦。我想，我约莫猜到了他所有欲说还休的心思。也是因为卓琨的心思本就不难猜。他对我向来坦诚。】
【只停顿了半晌，唇角攒出一个小小的笑涡。我点了点头，对他说。】
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
【眼角余光扫过沉默的月老像，他为甚么不说话，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我的良缘。卓琨会对我提出什么要求呢，依他率直的个性，兴许会直接表露心迹。那届时，我该如何作答呢。我开始有些难为情起来。我的确视他做浮木，却还未做好将一生托付的打算。】

既然如此，【这我可来劲了】
你还记得送君廊园林里的大黄狗吗？它被我带回了贝子府，养在贝子府的花园里。【很难想象，一向温顺敦厚的大黄，竟能成为贝子府花园的“霸主”，亦是深受花园里洒扫奴仆们的欢迎，它大概是有什么“社交牛人症”，当然，它的地位还是在我之下，我依旧是贝子府能令人谈虎色变的混世魔王】
【因先前我曾拒绝过她领养大黄狗的提议，此时怕她多虑，误认为我当时是故意推脱，于是将领养大黄狗的来龙去脉详细地补充道】有一日，我向往常一样至樱花林与大黄狗谈心，在抚摸它的毛时突然发现它右侧小腿受了伤，连忙领它寻医问药，为了让它快些痊愈，我将它养在了府邸花园，它很明事理，在我为它搭建的小木窝里待了好久，直到它的伤痊愈了才在花园奔跑玩闹。
【本想同她多描述一番，但还是适可而止，以免她听多了觉得烦，待把养大黄的事情如数道与她听完，面容倏尔失掉适才的雀跃、变作一副严肃的神情，直奔主题】善缨，我很自私的领养了它，没有在它伤好后，送它回樱花林，我想要给它一个家，让它不再居无定所，不再流浪。
善缨，它同你很投缘，你做它的女主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