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下秋来——】
【我不曾去过漠北，只在北京城的草野里见过零落的秋。眼见着草场半衰，春三月里葳蕤的新绿都在萧瑟的秋飚里偃旗息鼓。白乐天所吟咏的‘野火烧不尽’不过是一场枯等六月的梦，至少眼下是绝不见历历晴川。所幸是秋旸够暖，丹桂够香，才不至将气象万千的皇城化作枯败的囹圄。我便在这样的郊野中漫行着，履下是染血的枫，时有北雁掠空，引我抬眸来观。】
【只观穹际，便顾不得足下。珠履上沾了灰，是我不慎碰着块‘拦路石’。左右晃过，玉掌一攫虚无，勉力稳住了身形。可定睛去看，那石上躺着一人，两片荷盖大的叶蒙着他面目，叫人瞧不清那真正的神容。我蹙着柳眉，不知眼下何方神圣，只瞧那惬意姿态，不由得说起前日茶馆里的趣闻】
“好似是乞丐做三年，王爵也不换？诶，醒醒，在这儿睡不冷啊？”

【往关外去看，五月的风都凄凛，更莫论西风肃秋时，而江南杨柳回塘，秋日气息都寥寥。我于杭州一任三载，又在长白山下听过风的泣声，如此一较，也将南北两地悉数摒弃，我辈之钟爱，到底是京畿的秋】
【山也无言，无黑山白水间的走兽，也无秀山绿水间的隐者居所，这儿——只有块石头，它不甚圆润，未经山雨濯洗，也未让朔风弯折它的脊骨，唯有粗粝质朴，却磨得人脊背生疼】
【可若不带这些细微的痛意，人当真要融在无悲无喜的山中了，就卧成一块山石的样子。我没有蓊郁的枝叶为我遮去日头，指端避过流风时，刚好有个半青半黄的叶入手，与其被游人踩踏，不如我成全它，让它立在高处，将一位侍郎大人踩在脚下】
【若究本源，我也非京城人士，毕竟故乡分在几处，我望李白的月亮时，都不知该将何处寄为故乡】
【阖目却灵台清明，未饮茶却神思顺畅，我恨多年来朝乾夕惕，做个乞儿都不像。霎时耳中映入人声，耳廓微动，也窥得来者为善】冷，冷得很……【我未摘去面上覆着的叶片，为了证明我在听，不惜将左膝一曲叠于右膝上，这是换了个更为适意的姿态】“翳翳林上叶，不知秋暗生”，他元稹一个洛阳人，怎的不知秋。

【我曾听过萧瑟的秋，是曹孟德观沧海后所慨所叹；我也曾听过吹不尽的秋风，是李白眺望玉门关时娓娓而述的心下怅然。大抵是秋来叶落，万物行将衰败，兼有不解风情的、偏生要浸入四肢百骸的奔飚，令行人都瑟缩着不欲远行。可兜转来去，我也只见过故都北国的秋，还有秋色中的行人，行人面上的梧桐】
“冷？”【是清越的笑，鸣啭在振翅的阳月雁中】“那你该学苏东坡，纵是竹杖芒鞋，仍在高声长啸‘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可世间又有几个苏东坡呢？慷慨悲凉间的怡然自得难能可贵，这铸成了苏公的风骨，绝无他人再作效法。眼睇，眸下泛过微波，转瞬却被高悬的秋旸取而代之，目下有光，光中又有‘乞人’。可我终究好心肠，玉指挑过，覆过削肩的披风锦带便悄然滑落，而那錾纹绣线的披衣，又落在这位‘落魄江湖客’的膝上】
“他是洛阳人，自然明辨秋色，可又有何益处？”【俯过身子去，我颇好奇地去瞧他，一肘搁在膝上，玉掌撑着脸颊。偏首去，髻上珠玉泠泠作声】
“知秋，便是一岁又过，眼见镜中华发，只能叹‘况我头上发，衰白不待年’。所以啊，还是不知秋的好。”

【谁怕——我被她明里纤柔有余，内里却颇有韧劲的话一触，从这巷口小儿也会吟的一句诗品咂出了另一意味，是携着苍劲秋风的、又不为秋风所撼动的傲骨嶙嶙，可惜摧折是悬在瞬息间的，只差一截秋风卷地起，便是万物摧灭】
【豪情如东坡，竟也被我品出了怆然凄黯，我不再观心中的雁，甚至认定了它便是迈入愁城的源头，若无高远志，若不生冲天翼，也不会历这一番起落浮沉。在执锐挥去芜杂心念时，我已将身前的叶子拂去，比起叶片寡淡的青黄色，另有一角背帔入了眼，我不知那是不是翠羽，我却望见她的发间却落有熠燿的金光】
【我为陛下递呈的长白山北麓舆图里，还有一副神女像，不过是玉貌金衣，笼罩着北地极寒的雾气，而眼前人却好似摇了瓶中玉蕊，还与人间一段阳春】
【扮作枕天抱地的乞儿不得释惑，便也端坐石上，掸了袖间枯草乱叶】姑娘是善心人，旁人见我这幅模样，都避之不及，此地虽是顺天府的治下，民庶却恐细琐事的牵缠，多智者善于估量得失，寡仁厚而少诚朴。
蟪蛄倒是不知秋，因它夏生秋死，甚是可怜。人得观四时，得续百年阳寿，却难以通达自若，不悲秋而惜春之人便是圣贤了。山下夹路应有一条青涧，涧中芳气盈谷，两岸翳翳多青草，四时不见凋落，是载于山图中的，姑娘上山时可曾得见？
【掌中煦暖，非是得益于日辉的慈光，却是因她起的善念，也将披风拂去落尘归还】我冷便冷了，冷些清醒，姑娘莫要受冻了。

【我仰慕的是睥睨天下龃龉，纵身陷囹圄仍可仰天长啸的子瞻先生，他在人心鬼蜮中全身而退，将贪嗔痴念都碾碎在竹杖芒鞋之下。他迎着凄风苦雨踏歌而来，留下的却是数不尽的潇洒无羁。于是我在吟咏他，却极悲天悯人地将那份亘古未泯的风霜傲骨重叠在来人的身上。京郊的乞人大抵也从林海来，郊野也无风雨，也无阴晴，可他瑟缩着不肯归去。可见，世上没有第二个东坡居士。】
“我无谓得失诚朴，只记家训，乃‘勿以善小而不为’。”
【他像极了落魄江湖载酒行的长安游侠，如今是不拘小节地掸去衣袍上的细尘杂草，拢过乱蓬蓬的尾辫，那上头不曾系着辫穗，倒像是与这零落的秋草融作一体。我因好奇而逗留，想探寻他盘桓不去的源头，无意间的言辞将女孩儿怀揣的自由尽数倾倒。说时柳眉高扬，绛色的唇像枫，潋滟着金秋烁目的霞光】
“你不该说它可怜。蟪蛄虽不知春秋，却尽享盛暑夏令，所谓是‘朝闻道，夕死可矣’。你怎知蟪蛄并非如是？尽兴逍遥于世一日，好过悲苦愁闷于世十载。我信奉的不是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而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仍是俯身平望，遥记来路，乌瞳转过一回，指尖却不安分地蹭着新衫的錾纹】“我尝读陶弘景之答谢中书，入得山涧一刹，我疑心是入了那青林翠竹，四时俱备的欲界仙都。可往深处走，仍要瞧见飘零的黄叶，已凋的夏棠。大抵那青涧是障目的一叶，要教游人不见泰山下的萧索罢。”
“你是身冷，还是心冷？”【女孩儿的影子被拉长，是我起了身，尽情感怀着秋风。低眸，玉臂上挂着披风，我兀自问他】“我的披风能救得了身躯，却救不了魂灵。”

恋爱卡 滴——

【她应生于托生于阀阅华族，观的是珠翠锦绣，品的是清光水色，有人会成为细瓷一样清贵的丽人，细看却寡淡，有人却成了穿过暮霭的煦阳，从一角书页、一丛兰桂中撷了贤者的秀嶷和君子的持贞，便如她了】
【像恭谨的夫子讲道，可夫子严正，她有皓齿朱脣，冲散了那些单调，一时又不像了】姑娘知理而擅辩，善观微毫，在下迂拙，是输了。
【我亦幼时诵文，听夫子品古今、论天下，是非黑白在少年时铸就成精铁，如今涉局久矣，倒是把旧规一一重写，比如善者恐造恶，仁者误苍生，隐者拂不去俗世尘灰，自在人并非真自在】
人生得意须尽欢，真好。【我的眼在观林间染了金光的叶，身却似是陷在了泥潭里，一双执锐的手沾了仁者善者的血，我观的天色也污糟，像是从某一域里又集结成势，势要某一位作壁上观者的头颅，是我的头颅吗？可原本是天朗气清，小叶在微风中自适的打着卷儿】
可是谪仙如何，他也要骑马，腾不了云驾不了雾，要沾凡间尘污。我的马是从西域挑来的，唤“乘云”，这名字俗气，却也可以护佑姑娘下山。一般林间走兽都惧它，可它却对漂亮姑娘善心得很。
【拢指作哨，清越的音里带了高山的安谧，又有山的悲切，正如我答不出是不是心冷，总有些答案在人心底，撬动它分毫便要见血】天地无常候，云气晴光都能见，人心也藏雨雪，你救得了，你的善心一动，便救了。

【钟鸣鼎食的氏族令我无忧于寰宇，尘世间腌臜污浊分毫不入小院。廊下所见是汀蕙脆柳，竹柏掩映；阁中又是翰墨书文，山水绘卷。人间的澄澈滋养着女孩儿的心性，以致我将善字奉作上宾。所见万物皆是良善，所见万相都作瑰丽。是而我唤作阳，是‘春日载阳，有鸣仓庚’。】
“这就输了吗？可公子娓娓道来，瞧着也不似‘乞人’。“【柳眉在春山处顿过，绛红的唇映过曳震红枫，更作动魄惊心】“是天地无情，让你大失所望；还是自个儿变了心，叫自个儿也看不起了？”
【我抚正青丝间的钗，那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正在赤旸下烁着华彩。指尖顺势撩拨过耳侧逡巡的发，又掠过耳珰。女孩儿的明媚同他混浊格格不入，试探性的咨问却颇是正中下怀，大抵是我目下有光，可洞察人心，抚慰沉郁。他并非凡俗人，不过误入歧途，挣扎不休，要免他身堕炼狱，我如是想。】
“你将马借我，那你呢？【若说腾云驾雾，长林策马，自人间快哉。而我又悲悯，着意要问他的去处】是长啸山林，还是寄居野旷？我想，你应不是孟山人。”
【山间太冷了，寒飚裹挟着凉冷无孔不入，或也是心冷，他在这风中单薄如斯】“我曾听说书的老道上，有位侠客笑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而我作不了救天下人的神明，救一人也好。”
【那披风又落下，是我俯过身去，齐整地将它叠在落拓公子的膝上】“那，这便算是乘云的还礼了。”

【秋日的叶，七窍间都大写着宿命，以至于观秋景的人，十有八九要嗟叹山河岑寂，尽为衰颓。我揪过往人襟领里钻的一枚枯叶，它的形态像一个佛字，左侧疏落，右侧繁茂。不知是因为一枚无名静叶还是眼前仁心的仙姝，一时心髓安宁，我便又是善思谨行的沈侍郎】
【只是我往前迈出方步时，背脊上好似卸了一座青峰，我以为我如赑屃好文，却如霸下负了千山万壑】天地一直有情，广纳百川，滋养万物生长。我本就是一副泥胎，若是沉在了泥潭里，错也是我的错。时运从来不会不公，我不怨天尤人，只是人自省得多了，过犹不及，怕是会疯。
【或者，还会画地为牢。又何必自惜？人都会化归黄土，这世间锦绣也好，污糟也好，一点声息也将带去。可骏马有灵性，它会长啸，像先贤一样寄情于山林。此时乘云的鸣啸声像豪杰，马蹄声敲打着山路间的碎石子，似乎还飞溅起山雨留下的一点濡湿】
【笑而应她】我定能下山去，即便我卧成一块山石，也会有人来寻我，捉我回去做苦差。
【若是真做乞儿，仅忧心一餐一食，是非为幸？可命数早已写下，我背负的山壑，最多也只能卸下自行添上的一座】姑娘这仁善心最好是留几成，即便我不负它，总会有人将他人的热肠反作仇怨。
【话音既落，又赘一言】“即便”二字去掉，我不会负它，他日定当报还。乘云虽通人意，还是有一鎏银哨子来驱使它，上头刻了我名讳，姑娘若想寻我讨要披风，我自能知晓。
【接了她的披风，日光刚好打在鎏银哨子上，一侧明文雕“乘云”，一侧阴刻“沈怀鸣”】

“你不会疯。”【乌瞳着烁着斩钉截铁的光，清越的声泠泠作响，落在他心尖，化成一泓泉】“参透世间的人无外乎两条路，疯，佛。你不像出家人，也不像能放下一切，肆意逍遥的疯子。我与你说，无论如何，别回头。”
【京郊秋太寂寥，也太冷清了。青石衢上极偶然地响过靴履与车马声，一瞬便消匿在山林。西山上掠过的鸿雁也形影单只，山下有红枫飘零，枯枝碾齑，萧条得不像人间。可上天馀有好生之德，赠我二人相见，亦将我满心攒着的温良尽数捧出，为他散一散那噬骨的阴寒】
“众生皆苦啊——”
【我将走了，那身赤红的衫自空中轻旋，风带过了衣袂，接下了飘忽而来的红叶。乘云奔霄而来，停在了我的跟前。秋光太好，映着鎏银的哨子，将那上头的字刻入了眸下】
“沈怀鸣。”
“后会有期。”

第二场，依旧是不开心的老公，简称有头脑&不高兴cp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哪——】
【策马行掠郊野葳蕤林木时，长眸顾盼乃是难穷尽头的柏树林，偶有天光垂落，窸窣地打在枝叶上，又透下斑驳的光影，照耀着闲庭信步的游人。我忽得念起了苏东坡的豪情，可接踵而至的并不是一蓑烟雨，而是一柄凌空飞来的剑。】
【谁怕？我大抵是有些怔了，女孩儿的鬓发便在倏而间高高扬起，剑锋太利，凌空便碎了半截儿，飘飘悠悠地落在了骏骊的樬毛间。柳眉紧蹙，惊魂定后一驱缰绳，抬手便握住那不速之剑的剑柄，攒足了气力，将它从可怜的树上拔了出来。】
“是谁的剑？”【一剑锋刃如何任平生？我不愉】“真是草芥人命！”

【古有良将，据一关而阻万千之敌，而后留名英烈祠中，受后世香火，更有无数不记名者挥了利刃，斩了贼寇的头颅，把刀柄也染成殷红。山岭上的隘口是几月前见过，那时猎猎的风过耳，也如见提戈挈马的角逐】
【我手中也有一柄剑，剑皆因主而得名，它是无这等命数了。倏的离鞘出手，沉腕向了一虬枝，只是这剑未斩断枝条，反而是埋了几寸剑身在树里】
是我的剑！【我并非惜物之人，因我也不惧祸福，命数在尘世扎得浅，幸有今日，又何必念来日。是以丢了的剑大可不必来寻，可它未丢，偏偏落在了一人手中】
怎么是你？【我自然见过这幅眉眼，只是上回她见我扮作天地间行客，这回又要见我扮作挥剑的莽夫了，我平素撰文补赘舆图时，她怎悉数未见？】
【马儿嘶吼，它不去嘲讽贼寇，偏偏要揶揄我，侧目拍了马头，明明腕上蕴了几成力，偏又悦色向着马儿】它都识得你了，我试剑而已，姑娘可要把它还我？

【我是提过剑的，大抵是因垂髫时痴迷于巷尾里所传的‘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便四处搜罗着穆桂英，话本是瞧过无数回的，戏也见过，可只听乐声过不了瘾，夤夜里总想着登阑舞过三板斧，只觉飒爽至极，比那女红琴棋要惬意许多。是故我缠着阿爹学剑，风霜里也能瞧见挽出的剑花影，我尝往剑谱中去，瞧着生铁锤炼，剑芒锋锐，又择一把最欢喜的，奉在堂阁深处的一隅里。是而，我是晓得剑的好坏的。】
【譬如眼下这把剑便极好，剑身光洁，錾纹处似能映得天光硕硕。削铁如泥，只闻诤的一声，它便毁了我半截乌发。握过錾纹的银身，剑柄冰凉，似也寒心于主人信手地一掷。顾盼林中，是骏骊扬蹄而来，它颇为熟稔地停在眼前，高扬马首，似要我抚它骢毛。策马退行一步，倒提宝剑，横眉相对】
“为何不能是我？”【曼声高扬，皓腕轻翻，轻巧旋过剑身，落下剑花虚晃，惊起春枝新鹊】“就在这儿试？伤着人怎么办？”
【我又拾起落下的发，晃在那明亮的光中】“我同你说，你伤着我了。”